抗清傲骨铁心

第236章 免死铁券

从利益角度来看,其实谁都愿意同占据荆襄的王五搭建一条属于彼此的“专线电话”。

吴三桂这边自不必说。

远在广东的尚可喜、福建的耿继茂、台湾的郑经、广西的孙延龄恐怕也愿意。

至少,不会抵触。

因为,这件事对他们而言没啥坏处。

没有坏处就是好处。

所以远在燕京的鳌拜和小麻子其实都有同王五“通话”的需求。

前者极大概率是为了弥补错误,毕竟如今湖北的糜烂是因鳌拜退婚引起,至少名义上是这样。

王五一直对外宣称也是被鳌拜逼反。

为了坐实这件事还写了封信托降官带给老张转送燕京。

目的就一个,就是不管局面如何发展,反正一切责任都是鳌拜的。

哪怕燕京的八旗群众买不到草纸,满城的粪便没地方倾倒,京畿今年旗庄的庄稼欠收,崇文门的税多收了三文钱,责任都是鳌拜的。

总之,沾边的不沾边的,统统都是鳌拜的错。

故而,只要明军的声势一天比一天大,军费开支一天比一天多,鳌拜的压力就会一天比一天大。

即便有两黄旗替鳌拜站台,有遏必隆等人帮鳌拜摇旗呐喊,但只要鳌拜无法解决明朝余孽问题,并且因为明军的死灰复燃导致八旗损失加剧,清廷财政出现严重赤字,各地为了弄钱缓解钱荒开始出台五花八门的政策,那鳌拜即便再不想下台,也终会被愤怒的八旗“群众”赶下台。

如果吴三桂再反,则其下台的速度必然会加剧。

种种迹象表明昆明已经蠢蠢欲动,精明如鳌拜不可能不知道突然消失的那个吴三桂庶孙意味着什么。

所以,其还真有可能借助陕西方面换俘一事,趁机与差点成为自己孙女婿的悍贼王五重新建立对话机制。

看看这件事还能不能挽回。

如果能挽回,使湖北局面重新平定,清廷能够集中精力应付吴三桂,鳌拜给予大的让步也是说不准的事。

合格的权臣,不在乎脸面。

反之,对于马上就要大婚的十二岁小麻子而言,极有可能相信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理念。

娃娃懂什么?

一个离自己十万八千里的反贼和一個天天在眼面前欺负自己的老头,谁更烦人不必多说。

何况,小麻子身边还有内务府的米思翰以及曹家那个包衣塔阿拜。

这两人,是王五统一战缐的外围。

或者说,是被利用的外围。

只要有共同敌人鳌拜在,这个外围就能起到作用。

影响小皇帝判断的作用。

那么,一心想要自由的小麻子想和王五直接通话也在情理之中。

目前来看,陕西的三位巨头无论是富喀禅这个西安将军,还是白如梅这个陕西总督,亦或贾汉复这个陕西巡抚,都与鳌拜没有太多瓜葛。

三人之所以同意和明军换俘,是各自出身和历史原因。

就是与多尔衮三兄弟之间都有过从属关系和提拔恩德。

属于报恩性质。

何况换俘一事对清方是有利的。

但单独拎出一个似乎都没有和王五直接对话的需要。

那么,这个设立双方都派人参加的联络机构又是谁提出来的呢。

以康恩倍的身份和能量,显然不够资格。

根据他的说法,这个提议不是哪位大人专门提出,而是半个月前富大帅和白总督、贾抚台在总督衙门会商后共同决定的。

用王五前世的话讲,这件事属于集体决策。

如此一来,这件事就越发蹊跷了。

陕西同王五这边在茅麓山突围后除了俘虏交换外,双方的军事行动已经实质结束。

在清廷没有新的部署前,荆襄明军同陕西清军压根没有再战的必要。

现在就是求王五带兵打回茅麓山,他都不会去的。

那鬼地方真就鸟不拉屎。

谁爱去谁去。

于陕西方面而言,茅麓山一带也纯纯是块鸡肋,既没有人口可供他们治理,也没有钱粮供他们长期驻扎,而且这片地区行政上属湖北而不是归陕西管辖。

想要一网抄掉的明军跑掉了,光占个无人的山区有屁用。

除了清廷有严令外,脑子稍稍正常的督抚大员都会撤兵,更不会同敌

军搞什么对话机制。

事有反常必有鬼。

王五觉得不对劲,就问康恩倍最近西安那边有什么大的动向。

军事上,政治上,只要听说的都讲来听听。

以便从中分析陕西三巨头在打什么算盘。

康恩倍倒是说了几件事,可无一不是陕甘及西北内部问题。

军事上主要是甘肃那边清军和蒙古人屡有边衅,政治上是贾汉复这个巡抚在搞什么书院,几件事与明军都没有任何联系。

王五越发奇怪,问康恩倍陕西官场最近有没有官员调动。

康恩倍说没有,但说了件事。

跟陕西方面没有关系,而是云南总督卞三元不久前给朝廷上折子乞养归旗。

这件事是康恩倍有次陪富喀禅去总督衙门时无意听到的。

卞三元是汉军镶红旗人,早年在盖州被清军充为旗下包衣,崇德年间中了举人,后来当过知府、按察使。顺治十六年任贵州巡抚,十八年任云南总督。

是清廷在云南的最高官员,也是清廷在云南安插的钉子。

之前被王五俘虏的巡抚杨茂勋年初转任贵州总督,其实也是清廷对云贵的“掺沙子”举动。

这两三年,清廷往云贵派去了不少官员,原先吴三桂任命的总兵也被清廷外调了不少。

“乞养归旗?”

王五细细琢磨,问康恩倍这个卞三元大概多大年纪。

康恩倍不甚了解,估摸也就五十左右吧。

也觉奇怪,五十岁的总督相对而言真就年富力强的时候,怎么卞三元好端端的就要乞养归旗了。

“我看这位卞总督是怕人头不保,脑袋叫人家祭了旗。”

王五冷笑一声,大致明白卞三元怎么就想溜了。

康恩倍则是一头雾水:“老爷的意思是?”

“老康,你虽然是满洲人,按理来说跟我这个明朝余孽是水火不容,但老天爷偏生将你我凑在一起,说明老天爷希望你我能为这天下做些事,所以有些事我得跟你提个醒。”

王五原本想说亡清者叶赫也。

康恩倍老姓叶赫那拉。

但想了想还是没说,而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告诉康恩倍一件相当可怕的事。

“如果我猜的不错,吴三桂要造反了。”

“啊?!”

康恩倍果然惊住,“不会吧?”

“如果不是知道吴三桂要造反,卞三元会放着好好的总督不当向你们朝廷请求回家养老么?换作你老康做了督抚大员,在什么情况下会主动辞官呢?”

王五一脸玩味的看着康恩倍。

“这”

康恩倍心中甚是骇然,半响迟疑道:“要是卞总督真知道吴三桂要造反,应该向朝廷揭发才是,怎么会乞养归旗?”

王五笑了。

“那位卞大人怕死。”

“怕死?”

“不管他揭发不揭发,只要他还在昆明,那就必死无疑”

事实明摆着。

卞三元揭发吴三桂造反,又没法开溜,只能等吴三桂拿他祭旗开刀。

不揭发吴三桂造反,留在昆明还是死。

没办法,谁让他是满清在云南的最高官员。

吴三桂只要举旗,就必然要杀几个满清大员提振士气。

所以,卞三元最好的选择就是趁吴三桂没起兵前找理由走人。

这样不管吴三桂反还是不反,起码他这条命保住了。

最多清廷治他个失察之罪。

罪不致死。

“让伱老康选,你老康怎么选?”

“我也只能说自个病了”

康恩倍无语之余又极是担心道:“吴三桂真要反的话,肯定会挥师攻打西安,奴才奴才是不是找个由头也回燕京?”

“人总督大人是汉军,旗籍在燕京,你旗籍都调到了西安,往哪回?”

王五甚是好笑。

“那可如何是好!”

康恩倍的害怕不是假的,真担心吴三桂的大军攻破西安将他这个驻防参领一刀砍了。

“我能猜到,你那位富大帅肯定也能猜到,我估摸着用不了多久你们那位陈福提督就应该带兵回防了,要不然你们富大帅就得担心我这个尼堪悍贼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了。”

王五的分析没有错。

陕西三巨头

的确从云南总督卞三元乞养归旗这件事判断昆明形势紧张,结合最近形势判断吴三桂真有可能造反。

那么吴军只要北上,肯定会攻打陕西图谋西北,毕竟西北自古出精兵。

拿下西北于中原就是虎踞之势。

可陕西清军主力去年在巫山被明军击败,西安八旗披甲人损失多达一半,虽然陆续从其它地方抽调兵马补充稍稍恢复了些元气,又在提督陈福指挥下差点围歼盘踞在茅麓山的闯贼余部,可惜大功就要到手时又被明军重创,副将王进宝以下数千官兵阵亡。

此役,令得陕西绿营元气再遭重创,若吴军大举入陕攻打西安,陕西绿营很难抵御吴军,而且主力万余兵马仍在提督陈福指挥下滞留在茅麓山一带。

如果明军趁吴军大举入陕时从荆襄发起反攻,或牵制陈福部使其无法及时回撤汉中,后果不堪设想。

基于保卫西安、保卫陕西、保卫大西北的策略,陕西方面就不得不考虑同明军私下达成停战协定。

避免穷于应付吴三桂大军时,还要疲于应付反攻的荆襄明军。

正好明军方面提出换俘,陕西三位“巨头”商议后便决定利用此事派康恩倍出使明营,以求搭建双方良好沟通渠道。

世上事从来是有因才有果。

明白了陕西方面也面临巨大军事压力,富喀禅也暗示康恩倍可以向明军提供一些军械换取双方“相安无事”,那王五肯定不能放过这一机会。

他同意双方建立联络处,此联络处就设在保康,因为此地离茅麓山较近,茅麓山如今被陕西提督陈福指挥的清军占领。

但提出两个条件,一是陈福必须从茅麓山撤兵回到竹山,清军撤兵后明军也不进驻这片区域,只将这片区域作为双方的军事缓冲,以增加信任。

康恩倍喜道:“老爷这一设想极好,富大帅他们肯定会答应。”

王五接着提出第二个条件,就是陕西方面要出售五千匹战马给明军。

“这”

康恩倍犯难,五千匹战马陕西肯定是能提供的,因为西北自古就是产马地。

只是这么多数量的战马,恐怕富大帅他们不可能同意。

毕竟,这种事本质上就是资敌。

哪怕陕西现在面临的最大威胁是吴三桂而不是明军,陕西方面也不可能这么做。

“你将我的条件带回去就行,交易这种事嘛,总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王五笑着让康恩倍如实带话,并暗示其底线是三千匹战马。

同时给了康恩倍另一桩功劳,就是三千匹战马可以折抵富喀禅提出的一人三两银子“赎金”。

等于明军拿两万多两赎金向陕西购买三千匹战马。

当然,如何将这件事说成是自己据理力争得来的功劳,就要看康恩倍自己了。

“老爷既然交了底,奴才定当出力!”

康恩倍也不是蠢人,当然知道这是王五给其捞功的资本,这次出使明营一切顺利的话,或许富大帅还能再提他一提。

参领再往上提的话,那就是驻防都统、副都统。

能当上副都统,于康恩倍而言那简直就是不敢想象的事。

毕竟对于普通八旗马甲而言,佐领就是他们一生的天花板了。

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曾经俘虏过他、威逼过他、利用过他的年轻老爷所赐。

不看过程仅看结果的话,老爷无疑是他命中贵人。

心中自是感激涕零。

“你我是朋友,朋友之间就不要讲那些客套话,我有需要请你帮忙,你有需要只需开口便是,”

王五知道康恩倍抽烟,便亲自去取了烟丝给康恩倍装了一锅,待其“吧嗒”几口后随口说了句:“那个陈福不好。”

康恩倍忙放下烟袋道:“此人违抗富大帅军令,对奴才也多有不敬,回去之后奴才会在大帅面前参他几句。”

王五点了点头,不求康恩倍能帮他除掉陈福,只要能让这个陈福“退居二线”便可。

想起一事,又问:“有个叫赵良栋的你知道吗?”

“赵良栋?”

康恩倍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此人,陕甘绿营也没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

王五奇怪,作为陕甘绿营的名将,赵良栋怎么会不在陕甘绿营呢。

却是不知康熙元年时赵良栋被清廷任为云南广罗总兵,其意是为了在吴三桂地盘掺沙子,

不想年初赵良栋的父亲突然去世,此人已经回乡守孝了。

下一次复出要等几年后。

因此赵良栋虽出身陕甘绿营,但很长时间一直不在陕甘任职,西安满城是康熙元年才设,康恩倍之前只是个普通马甲,不知此人经历也是正常。

没得到赵良栋的情报,王五便问起张勇。

康恩倍知道张勇,说此人现任甘肃提督,一直在甘肃那边防御厄鲁特蒙古,之前被老爷阵斩的那个王进宝就是张勇的副将。

“老爷怎么问这人?”

康恩倍颇是好奇。

王五肯定不会实话实说,只说去年他在巫山时杀了张勇的长子张云翼,所以与张勇有杀子之仇,又知此人是陕甘绿营大将,当然得知道些其情况才好。

康恩倍听后有些为难道:“奴才虽得富大帅器重,但只是旗内参领,那张勇不仅是提督,还被朝廷加封太子太保,不是奴才能扳倒的。”

“我不是让你替我除去此人,只是想了解下这人的情况,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另外我担心你那位富大帅有心与我修好,这个张提督却未必跟与我罢休。”

王五解释了下。

又问起所谓河西四汉将之一的孙思克。

得知此人现为甘肃总兵,也是张勇的下级。

如此算起来,这个张勇比赵良栋还要牛一些。

因为他部下出了王进宝和孙思克两员名将。

王辅臣是平凉提督,声名很大,王五自是不必多问。

稍顿,请康恩倍帮忙给他弄一份陕甘绿营游击以上将领名单,最好“履历”具体些,就是擅长打什么仗、喜欢什么东西,钱财还是女人,又或地和房子都写清楚些。

“老爷不是同意与富大帅罢战么?”

康恩倍听的很是担心,以为老爷是表面答应与陕西罢战,实则是打个幌子。

那样的话吴三桂的大军真从四川攻打陕西,老爷这边说不定也会踩上一脚。

西安城要保不住,那他这个参领还奢望什么副都统。

能保住命就偷着乐吧。

“我不打你们,你们总会来打我的,毕竟我与你那个朝廷不共戴天不过我不会帮着吴三桂打你们,将来就不好说了,但你老康放心,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朋友,我不会让朋友为难,也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

王五轻轻拍了拍康恩倍的肩膀,“就是将来我打下燕京,你老康一个侯爷总是跑不了的。”

说完,掏出一块一心牌塞在康恩倍手中。

这东西,在王五眼里就代表免死铁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