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重勇让阿段追击那个当街杀人的凶犯,不过还是晚了一步。
听到惊呼声的金吾卫闻风而至,但这位凶犯也是猛人,哪怕被金吾卫士卒手里的棍棒打得皮开肉绽,仍然用蛮力将对面的两个金吾卫踢翻在地。他一条腿踩着坊墙旁边的树干,猛地纵身一跃,就跳到坊墙斜角墙面上。双手按在坊墙的瓦片上一使力,就翻身入坊,逃之夭夭!
这一幕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方重勇回过神来,凶犯已经消失在朱雀大街的街面上,其矫健身手,看得围观的吃瓜群众面面相觑。
我大唐的武德还真踏马充沛啊!
只是好像用错了地方!
方重勇失望的摇了摇头,前往凶犯进入的那个坊,跟坊正交代了一声,关闭坊门搜捕,尽人事吧。
反正他也只是吃瓜群众之一。
看凶犯一副身手矫健的模样,翻出坊墙同样没什么难度。官府黑灯瞎火的想抓人,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等方重勇返回事发地的时候,已经有金吾卫的士卒将现场保护了起来。左金吾卫中郎将张光晟,此时正带着手下盘问事发时目击的行人。
他看到方重勇走过来了,连忙一脸激动过来抱拳行礼说道:“方节帅您不是去河西了吗,还当了那个什么西域经略大使。您为什么会在长安啊。”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下值后来我家详谈便是。话说回来,遇刺的这人你认识么?”
方重勇指了指躺在血泊里,穿着锦袍的男人。此人看面容似乎已经过了花甲之年,现在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位不就是户部尚书裴宽嘛!”
张光晟压低声音说道,作为左金吾卫中郎将,他又如何会不认识裴宽这位朝廷大员呢!
户部尚书!裴宽!
方重勇倒吸一口凉气!
如今长安城内的治安虽然比不上贞观那时候,但是身着锦衣的贵人们,出行还是比较安全的。毕竟,没有什么必杀的原因,谁也不会没事当街刺杀朝廷大员啊!
杏花楼就在坊门附近,出去就是朱雀大街,这里可以说是长安城内人流量最大的地方了。那位刺客哪怕逃走了,也必然是死士,这案子估计要成无头公案。
只是,不管是户部尚书的头衔也好,还是裴宽本人也好,这桩刺杀案都不会简单的不了了之。
罢了!反正与我无关!
方重勇长叹一声,他明天就离开长安了,接下来的事情,让基哥跟李林甫去头疼吧。
“方节帅,要不要某派几个兄弟送您回家?这天色也暗下来了……”
张光晟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他其实很想跟方重勇叙叙旧,顺便求个官。金吾卫中郎将这种官职,那真是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只要被安放在这里,基本上仕途也到头了,除非可以外放。
若是说到升官,整个大唐还有谁比方重勇更会玩升官游戏的啊!
“如此也好。”
方重勇微微点头,没有拒绝。
满心疲惫回到位于永嘉坊的宅院,王韫秀便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让方大福准备了醒酒汤,夫妻二人在卧房内密谈。
当听说户部尚书裴宽被人当街刺杀后,王韫秀脸上阴霾一闪而过,眉头紧锁。
“某与裴宽素不相识,夫人何以皱眉?”
握住王韫秀的手,方重勇一脸疑惑问道。
“阿郎以为,裴宽遇刺,幕后凶手是谁?或者说谁的嫌疑最大?”
王韫秀不动声色问道,很显然她有自己的看法,只是想先听听方重勇怎么想的。
“从动机上说,右相李林甫最有嫌疑。
某回长安便是为了推广交子一事。而户部尚书,则是推行交子的最大阻碍。只要户部尚书不配合发行交子,或者阳奉阴违,那么这件事可能就会办坏。
交子的事情办坏了,右相之位绝对保不住!
所以李林甫一定不会让一个不是自己亲信的人,来担任户部尚书。
至于裴宽值不值得右相派人暗杀,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方重勇长叹一声说道,没想到发行交子的事情还没铺开,居然就横生枝节起来。
“右相如果要处置裴宽,应该还有别的手段。妾身听说了一件事,想说给阿郎听一听。
相信阿郎听完后,一定会改变先前的判断。”
王韫秀叹了口气说道。
“夫人请讲。”
方重勇微微点头,王韫秀打探长安政坛消息的能力是很强的,有属于自己的关系网。确切的说,是她母亲陇西李氏那边的人脉。
“前些时日,裴宽已经被人举荐河北道采访使兼营田使。而且圣人已经同意,据说他很快就要奔赴河北任职,不再担任户部尚书。目前大概是吏部的审批流程还没走完而已。
如果从这个角度看,似乎右相没有杀裴宽的必要。
妾身甚至猜测,裴宽之所以要奔赴河北,只怕正是右相的阳谋!为的便是交子!”
王韫秀沉声说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重要了。
对于官场中人来说,如果有个绊脚石很棘手,要除掉这个人可以用什么办法呢?
暗杀当然是最蠢的法子,检举对方贪污腐败,也不是什么高招。比如说裴宽这个人就比较方正,泼脏水的伎俩没什么用。
对付裴宽这样的官员,真正厉害的手段,是让这个人升迁,然后调任其他地方,将其打发得远远的!
人只要离开了官位,那么哪怕再想折腾,也弄不出来什么水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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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陇右采访使的驻地一直都是凉州。
如今方重勇就是担任着陇右道采访使与河西营田使,只是这种称谓不会经常拿出来说,直接用节度使覆盖就行了。
真要把方重勇身上的官职从头念到尾,那也别做事了,每天念官衔都要念几分钟。同样的道理放在李林甫等人身上,也是一样的。
其实他们管辖的政务,依旧只有那么多,这是唐代典型的“冗官兼任制”。
这种情况,跟方重勇前世政府里面“一套班子两套牌子”的概念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常规操作。而在官职设置的时候多一套牌子,只是方便中央集权的时候,在必要时多安插一套人马分权而已。
可以用,但具体用不用看实际情况。
“也就是说,如果裴宽死了,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河北采访使人选。那么朝廷在应急之下,就会顺便让河北那边的某个节度使,兼任河北采访使,对吧?
反正陇右这边也是节度使兼任采访使的。”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说道。
采访使这个职务由节度使兼任,其实就是朝廷把监察地方官僚的权力让给节度使。至于这么玩会不会出事,那就要看节度使本人想不想搞事情了。
像方重勇这样志在扫平西域的节度使,包括基哥与李林甫在内,谁也不觉得他会用采访使这个职务搞什么地方一言堂。事实上,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方重勇要领兵出征小勃律,他也没有精力在河西陇右瞎折腾。
可若是这位节度使是个“有心人”,想把辖区政务也捞到手里,还想安插听话的政务官员,那么拿到采访使这个关键钥匙,就很有必要了。
“阿郎所言极是,妾身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河北二镇有皇甫惟明与安禄山为节度使,具体是谁还不太好说。”
王韫秀微微皱眉说道。
“皇甫惟明不可能,他与裴宽,都跟韦坚有旧,勉强能算是一党。
就算皇甫惟明要弄出什么动静,也没必要暗杀裴宽。”
方重勇此刻已经笃定,安禄山的嫌疑是最大的,他也极有可能成为最大受益人。
接下来只需要往皇甫惟明身上泼脏水就行了。
而且直接派刺客来暗杀中枢官员,这种气息……好像真有中晚唐藩镇的行事作风啊!
难道真是安禄山派来的人么?
方重勇心中犯嘀咕,总觉得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是被忽略了。
他忽然想到,安禄山为什么会知道裴宽要去河北呢?
远在营州的安禄山,怎么会知道长安发生的事情呢?
方重勇这个河西节度使,哪怕来长安了,只要没有特意去打听,压根就不知道类似的朝廷人事变动,就更别提安禄山这个胡人了。
而且安禄山的人,为什么会知道裴宽的具体行踪呢?
谁是最大受益人不难推测,但安禄山办事的手法,方重勇还是没看懂。
他暗暗琢磨着,连他这个在长安熟人不少的节度使,都不知道裴宽的行踪。那么安禄山的人脉,难道比他这个神策军大将军的儿子,还要灵通么?
方重勇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看起来安禄山有可能成为最大受益人,但他要办这件事的难度,却不是一般的大。
除非……在长安城内,安禄山有自己的内应,并且还在长安当官,并且级别还不低!
所以,那个人是谁呢?
方重勇陷入沉思之中。
“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凉州吧。
长安太危险了。”
方重勇揽住王韫秀的肩膀,柔声说道。
“阿郎要奔赴西域,长安不留亲眷为质,伱让圣人怎么想?”
王韫秀无奈翻了个白眼,把头靠在方重勇肩膀上问道。
阿娜耶只是个妾室,裴秀是小三,这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女人,根本无所谓。
但王韫秀是王忠嗣之女,还是基哥册封过的诰命夫人。她若是也到了河西,那就意味着方重勇造反已经不需要顾忌什么。
这显然是踩到了基哥的底线。
只要王韫秀一天在长安,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方重勇的定海神针,基哥就放心他带兵在西域横行。
“嗯,明日我便离开长安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那你什么时候再回家?”王韫秀低声问道,面色黯然。
“不知道,很久以后吧。”
……
刺杀裴宽的凶犯,第二天就被人找到了。这人不仅没被做掉,反而大大方方出现在长安某个坊内的胡饼摊子跟前,吃胡饼喝大酒!
被金吾卫抓到的时候,没有丝毫反抗。
刺客被金吾卫送到万年县县衙,担任万年县县令的李璬,打开县衙大门,允许长安百姓入堂旁观,然后开堂审问犯人。
这位刺杀裴宽的凶犯,面对李璬的种种提问一言不发。不得已之下,李璬让金吾卫的士卒将犯人押送到太子李琩掌管的京兆府!
这位刺客面对李琩这位京兆府尹,同样是一言不发。
李琩对此人无可奈何的原因,其实跟李璬是一样的。案件太敏感,万一把犯人打死了,有杀人灭口之嫌,谁也不肯担责。
于是凶犯又被送到了大理寺。
面对此刻已经担任大理寺卿的郑叔清,和前面的反应完全不同。这位行为古怪的刺客,完全没有任何犹豫,便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的供述。他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右相李林甫派来刺杀裴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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