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晦气
雁南飞这一句无异于当众打了雁夫人的脸。
婆母亲自传授的女训女德竟然直接要锁起来?
那便是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公主殿下不仅不打算研习,更没打算遵守。
有他这丈夫看护着,公主殿下自不必迁就婆母的刁难。
就连跟了雁家十几年的老嬷嬷都吓破了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还是雁南耀及时吩咐道:
“陈嬷嬷快替公主将礼物收好。
母亲还要领着公主殿下认识家中亲眷了。”
雁夫人本想借由身体不适,喝了茶送了礼,堵心了雁文远就直接退席。
被大儿子雁南耀这样一说,停下了脚步。
再一抬眼,正瞧见自己的妹妹,这个家的姨母屈夏冉欠了欠身子仿佛要起身似的。
屈夏冉长期借住在这个家,却比她这个正牌的宰相夫人还要像个主母,越来越有鸠占鹊巢的意味。
二人对视了片刻,雁夫人突然决定不走了。
即便心里对这位公主没什么好感,还是朝着德康公主招了招手。
“德康殿下,您过来。
我带您见见家里人。”
这流程里原本没有雁南飞一点干系。
雁南飞却直接站在了雁夫人旁边,和福福一左一右的将雁夫人夹在中间。
倒让杜若岚没地方站了,只得让到了一边。
雁南飞这一举动,完全是出于担心福福突然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他好随时出手救场。
可在雁夫人看来,这是时隔多年的遥远而陌生的亲近。
上一次雁南飞离他这样近,还是十年前。
一转眼,她已经和雁南飞疏远了那么多年。
雁夫人压抑着心中酸涩与惊讶,抬眼看了看自己高大的儿子。
突然对德康公主也不那样反感了。
竟也耐着性子,领着福福的手,逐一介绍起来。
“这是你大嫂……”
每介绍一位,福福就收到一份礼物。
福福就只管保持微笑,时不时地点点头,装作听得懂似的。
礼物皆由陈嬷嬷接过去,命侍女端着。
直到这厅里的女眷都介绍全了。
杜若岚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三哥,公主殿下。
我也为你们准备了新婚礼物。
这是我自己亲手缝的,请不要嫌弃。
祝你们二人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只见杜若岚身旁的小丫鬟,手里托着一件小肚兜端了过来。
上边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金麒麟,一看就是给刚出生的婴孩儿准备的。
沈星渡的病情,这屋里人并不知晓。
雁大人和雁夫人却是清楚的。
原本和谐的氛围,被这一件婴儿的小肚兜给冲散了几分。
不知道的人见了,只觉得杜若岚一个借宿在雁家的外人,还是平辈的身份,送给表哥表嫂这样一件礼物多少有些越俎代庖,和摆不清自己位置了。
而雁夫人则是立刻愁云染面,想起了德康公主时不时会发作的心志病。
她虽没有亲眼见过,却也知道不是好治的病。
若是将来生了孩子也像她一样有心志病,或者因为这病根本要不上孩子也未可知。
皇帝明明有四公主,却故意将这样一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公主安排嫁给雁南飞,保不齐就是故意让雁南飞绝嗣。
这样一想,雁夫人眼眶立刻泛起了潮气。
雁南飞虽然和她不亲,可却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心心念念的儿子。
也是她这些年来心里打不开的心结。
再看那肚兜上的金麒麟,也像是怒目圆睁,面目狰狞,随时会发疯似的。
雁大人也不由得暗自叹气。
他对沈星渡本身并没有成见。
雁南飞执意要娶的人,那便是皇帝不让,他早晚也会想尽办法娶回家的。
这一点从一开始雁大人就看得很清楚。
只是他这几个儿子,他最管不了雁南飞,也最心疼雁南飞。
战场是什么好地方?
打赢了是大兆战神,输了就是大漠上的一抔黄土。
他只是没输过,不代表他不会输。
他雁家三朝的文臣,偏就出了雁南飞一个狞种。
当初上私学的时候,以雁南飞的才智和勤勉连中三元实非难事,绝不在两个哥哥之下。
可他突然就要学武,要上阵杀敌,要当将军,怎么劝也不听。
后来将军是当上了,哪一次出征,他这做父亲的能高枕安眠?
如今好容易成家了,他是有私心的。
只盼着雁南飞能有个一儿半女,将来就是战死沙场了,也能留下个血脉。
如今却只能暂且将此事搁置。
雁大人最终将目光放在了杜若岚的身上。
前几年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让南飞娶了杜若岚。
却不知怎的,雁南飞死活不同意。
还借此另立府邸,搬了出去。
从此三年几乎过府而不入。
整个雁府没有人不知道杜若岚对雁南飞的心思,原想着也许可以做个侧室,却又被皇帝堵了路。
如今杜若岚在这种时候,拿这么个小娃娃的肚兜来当做新婚贺礼,很难不令人怀疑其用心。
雁府下人众多,人多嘴杂。
德康公主有心志病这事,若是有心窥探,也不见得探查不到。
若真是让她提前知道了公主的病情,再故意送这么一件小娃娃的肚兜,那实在是司马昭之心。
这手段也太阴损,太小家子气了。
雁大人看向雁南飞的背影,觉得也许雁南飞的眼光才是对的。
娶妻娶贤,雁家的男儿是从不纳妾的。
有病可以遍寻名医慢慢治,可若是心肠坏了,就是生出来孩子也是个坏种。
一个坏种,可以毁了整个家族的百年基业。
杜若岚偷眼瞧着雁夫人面上的表情,眼见着阴沉了下来。
心里有了成算。
小丫鬟姜儿又朝着雁大人那头努了努嘴。
杜若岚看过去,见雁大人也一脸肃穆,想必也是想到了一处去。
便又更多了几分把握。
一个心志病的公主,怎么可能承担得了为雁家延续香火的重任?
只要有了裂痕,她就有辗转腾挪的机会。
而德康公主却像是不打算将这礼物接过来似的,半天了也不伸手,只冷冷地看着杜若岚。
杜若岚像是因为公主不肯收她的礼物,而面露羞怯,两只手开始搅起帕子。
而那手指上还贴着药膏,不知是上回做酒蒸羊羔肉的伤还未痊愈,还是缝这肚兜又添的新伤。
总之她特意举起帕子来,就是为了让雁南飞看见她受伤的手指。
“不必了。”
雁南飞冷冷道。
“将来我有了儿子也会是当今圣上的外孙。
皇氏子孙不论内衣外穿都有内务司督办,穿不得民间手艺。
下回别再做这种事了。
府里什么样的绣娘没有?
哪用你这般戳伤了手指做一件孩子穿的肚兜?”
杜若岚峨眉轻皱,满脸委屈,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应对。
仔细咂摸着雁南飞冷硬的话,总觉得有那么一丝关心的成分在其中。
他还是注意到她受伤了,并不是完全对她熟视无睹。
他一次一次地劝她不要做这些琐碎的事,谁知不是另外一种关怀呢?
他就没有可能是心疼她,却不会表达,才每次都说这样伤人的话?
可雁南飞下一句,就将杜若岚的迷思全打碎。
只听他冰凉着声调说:
“假若你的血渍污秽粘上了,给刚出生的孩子穿也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