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重生

林玉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根粗壮的横梁,还有土黄色的丶用泥土糊成的墙壁,没什么家具,一张简陋的床,瘸了腿的椅子和板凳。

身体里毒药发作的疼痛还在,只是不如之前那样明显。这是怎么回事?她手摸到自己的脉象,让人疑惑的是她体内没有一丝的毒素。自从跟了毒仙医,将毒药当饭吃稀松平常,自己的身体早就被毒药给毁了,这个身体却十分的健康。

“莫不是在做梦吧。”

她狠狠的咬了自己一口,没有做梦。

她不可能活着,毒仙医配置的两大奇毒——月见毒和七日杀,吃下之后必死无疑。

他不可能喂了毒药之后又给她调配解药。

土制的房间狭小,却十分的熟悉,这是她很久很久以前的房间。

她的手腕上面拴着一条细小的铁质锁链,精致的铁锁锁在手腕上,红色的丝带穿插其中,这代表她的性别是天乾,若丝带是蓝色,代表性别是地坤。

天乾与地坤分化后,会报备到皇宫记录起来,皇室贵族会从其中挑出适龄女性,作为自己的小妾。对於穷苦人家来说,投生成天乾或是地坤,是极其幸运的事情,说不定能够飞到枝头变凤凰。

但对於林玉来说,这个身份带给她的只有屈辱和凄惨。

她站起来,慢吞吞的走出了房间。东边有一件小屋子,更加破旧,木门上都是岁月斑驳的痕迹,她站在木门前,伸出的手来来回回,眼泪滴滴落在地上。

“玉儿?你在门外吗?”这句话像是什么咒语,让她眼泪喷薄而出,她一把推开门。头发花白的女人坐在床上,眼睛上似乎蒙了一层雾。

张金花迟钝的摆动自己的脑袋,眼神落不到林玉身上,她是个瞎子。

“娘!”林玉哭喊,跪在张金花面前,趴在她腿上痛哭流涕。

张金花被吓了一跳,摸索着抚上她的头,“怎么了,我的乖乖,谁给你受委屈了,告诉娘。”

林玉哭着摇头,都怪她,她如果坚强一点,上辈子娘亲不会死。

她明明是一个天乾,却软弱可欺,爹爹死后,不论多么努力她都没办法让平安和鸿俊填饱肚子。娘亲每天听着自己的哭声,心神不宁,自认是个累赘,上吊自尽。

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姐姐,你怎么了?”

平安和鸿俊听到姐姐的哭声,赶忙跑进房间。一对龙凤胎身材瘦弱,衣服上全是补丁,头发枯黄。平安怀里还抱着林玉给她做的布娃娃,针线蹩脚,黄色的棉花从接缝处跑出来。

鸿俊挥舞着小拳头:“谁欺负你了?姐姐告诉我,我帮你打跑他!”

林玉转过头来,将瘦弱的两小只抱在了怀里。

他们还活着!而不是上辈子冷冰冰的尸体。

她没本事,赚不来钱,平安和鸿俊天天挨饿,长大之后,平安贪图富贵,想嫁给对门锦衣玉食的残废公子,设计下药,却让酒鬼朱老六得逞,朱老六脾气暴躁,将她活活打死。

鸿俊打死朱老六,被充为军奴上战场抵御犬戎。林玉千盼万盼,盼来的却只有一堆碎骨,上面的肉被犬戎生啖,骨头被犬戎圈养的狼犬啃食。

林玉泪流不止,沾湿了两小只的衣服。

平安小手拍着林玉的背:“姐姐别哭,等我长大有钱了,给你买好吃的。”

张金花摸着她的头:“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林玉破涕为笑:“没有人欺负我,我只是太高兴了。”

张金花摸着她腕上冰凉的锁链。“我原本以为你会是普通人,再不济也会是地坤。”林玉性格实在不像天乾。“娘护不住你啊。”

林玉知道娘亲的担忧,因为她上辈子已经经历过了。被人囚禁,被迫成为生育工具,只因为女性天乾的特殊之处。

林玉趴在张金花的膝盖上,“没事的,娘,我来保护你们。”

屋外传来喧闹之声,“林玉!”

林玉站起身,将衣服上的灰尘拍掉。该来的还是回来,不过这一世再不会和上一世相同。

她面容平静,走出房间,屋外站着一对中年夫妇。是林玉的伯父伯母。

张氏身材富态,穿着浅绿色锦袍。林海身材高瘦,穿着一身灰色的文人袍。

“林玉,听说你是天乾?”张氏小眼睛瞅着林玉的手腕。“你父亲死了,我和你伯父不会不管你。你都十七岁了,该说亲了,天天赖在家里算怎么回事。”

林海:“我和你伯母已经物色好了人家,就是邻村的张福祖,家有良田千亩,你当了他的小妾,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林玉:“不去。”说是说亲,不过是将她卖了。上辈子嫁给张福祖,天天关在屋子里,被迫吃药,生下两个男孩,面都没见上一面,孩子就被人抱走。

饥荒来临的时候,平安和鸿俊一口热汤都吃不上。她求张福祖,他一个铜板都不愿给。

最后她因难产失去生育能力,张福祖将她卖给了牙婆。她这辈子要还当张福祖的小妾,那就是傻子!

张氏:“你这孩子,怎么能不听长辈的话?”

张金花拄着拐杖走了出来。“那也是要听我的话。”

张氏脸露不屑,“你都成瞎子了,还管你女儿的事呢?再说我弟弟死了,你就不再是我们林家的人。”

林海:“都说长兄如父,我就代替死去的弟弟,将你休了。林玉和双胞胎你也不用管,我会接去林家好好管教。”

“说不去就是不去。”林玉说。“你们想当我的长辈?摸摸你们的脸,配吗?”

张氏一楞,心里嘀咕,这林玉平常唯唯诺诺,在自己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怎么今天就这么横呢?

“你怎么敢这么和长辈说话?张金花教你的?”林海大怒,上前扯着林玉的胳膊。“我是你的伯伯,你不听也得听!”

林玉直接甩开林海的手,快步走到厨房拿了一把菜刀。“我手里菜刀不认人,你们想让我嫁给张福祖?要么是正妻,要么就留下一条命。”

张氏粗短的手指指着林玉,“你,你这个不孝子,怎么敢拿刀对着你的长辈?”

林玉提着刀上前,张氏脸色惊恐,往后退了几步,绊了一跤,摔在了篱笆上。

双胞胎捂着嘴嗤嗤笑着。

林玉也笑了,从来都没有这么痛快过。“滚出我家,以后别在踏入我家院子。”

张氏一骨碌爬了起来,“真是反了天了,你等着,我非要找村长讨个公道。”两人雄赳赳的来,狼狈的逃走。

双胞胎不忍了,哈哈大笑。

张金花脸上有些担忧,“他们若真请了村长,此事恐怕没有回旋的馀地了。”

林玉:“别担心,娘,我有办法。”

林海外强中干,她强硬些,两人不敢对她做什么。再者爹爹死了十年,他们这个时候过来认亲,聪明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心思。

她扶着张金花,将她安置在房间里。

“是娘没用,没保住你爹留下的东西,不然家里也不会这样。”

林天死时留下不少银子,可惜当时林玉幼小懦弱,张金花也只顾伤心,那些钱全被林海和张氏抢走。

林玉冷哼一声,“娘,你放心,他们吞下去的,迟早有一天女儿让他们吐出来!”

她走出房间,朝对面院子撇了一眼,对门院子里有一棵槐花,正是槐花开放的季节,满树尽是雪白,将树枝压得弯弯。

门前栽棵槐,钱财自然来。

看来对门那位是商贾之家,上辈子犬戎攻打玉朝,玉朝国君弃城逃到南方,北方沦陷,南方粮仓南洛镇成了抵御犬戎的最后一道关卡。那天起,对门的公子便消失了,想来是跑到更南方避难去了。

他坐在轮椅上,修长的手拿着一本泛黄的书籍,龙章凤姿,飞眉入鬓,整个人清冷如谪仙。

可惜腿残废了。

微风吹过,一股甜香顺着风吹拂到林玉的脸上,她咽了咽口水,目光聚集到槐花上,一串串白花隐在绿叶中,随风飘动,好像在对她说:来吃我呀,来吃我呀。

槐花鸡蛋饼丶槐花三鲜饺丶蒸槐花……关於槐花的吃食,林玉会做的两只手都数不完。

平安眼巴巴的看着对面石桌上的糕点,含着手指。忽然听见咕噜噜一声响,她转头看向姐姐,嘿嘿笑了:“姐姐,你也饿了?”

林玉有些羞窘。

鸿俊摇晃着林玉的手,“姐姐,我们就问他要一块糕点吃吧,反正他看着也不想吃。”

林玉扯着他们离开,“我告诉你们啊,不要靠近他,会给你们带来不幸。”

前世她不会医,看不出这人的来头。经过毒仙医的调教,这世上没她不认识的毒,这人明显是中了罕见奇毒——月见毒,服此毒药的人,每月月圆之夜必定毒发,疼痛难忍,只能服下压制的解药——缓释丹,不然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此毒乃毒仙医所制,他制毒从不研制解药。能在毒仙医手中拿到毒药的,非富即贵,这位公子也不知招惹了什么达官贵人,还是不要来往为好。

两个豆芽菜都十分的茫然:“什么不幸。”

“他不是什么好人。”林玉恐吓他们。“别看长得一表人才,其实内心黑的很,前段时间小花偷吃他一块糕点,被他踢了一脚呢。”

鸿俊义愤填膺:“他太过分了,小花那么可爱的小猫咪,不就是一个糕点吗,他真是个坏人。”

林玉连连点头:“你们可不要去跟他说话。”

平安只是听着,扭头眼巴巴的望着那盘好看又看吃的花型糕点。虽然被踢了一脚,小花好歹吃了一块糕点。

林玉见平安还恋恋不舍,慌忙扭过她的头。“平安听话,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平安小嘴撅的老高,姐姐做饭不好吃,而且家里也没什么吃的,他们都饿了几天了。

宋玉言从书中擡头,俊逸清冷的脸庞露出一丝笑容,他不过刚搬过来,这女天乾就平白诬陷人,他怎么不知道有只小猫儿偷吃了他的点心,还挨了他一踢?

有趣。

虽说男女有别,她不想与他多来往也有道理,但也不该为了这点面子让孩子挨饿。

“初一。”他声音清朗,如同环佩相击,清冷好听。

一名穿着浅绿色衣服,几乎要融入槐树的男人,身形缥缈毫无声息的落在宋玉言面前,抱拳行礼:“殿下。”

宋玉言正要开口,却听见对面厨房响起刀和菜板碰撞的声音。失笑,原来她并不会饿着孩子,他倒是多此一举了。

“无事。”

初一行礼,又飞身上树。

厨房的竈台上放着几株小青菜,米缸见底,油瓶里半滴油都没有。院子里种的蔬菜早就被吃完了。

她内心有上百道菜谱,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父亲还在的时候,她从来不需要洗衣做饭,厨艺不怎么好。

但毒仙医对吃食挑剔,为了讨好他放自己一命,她短短时间内学会了上百道菜谱。可惜某日她尝过毒仙医做的菜之后,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赶不上。想用厨艺让毒仙医放过自己,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成为张福祖小妾的那段时间很苦,但她宁愿当张福祖的小妾,也不愿意在遇到毒仙医。

平安一双大眼滴溜溜的转着,走到了角落的瓦罐旁,从里面掏出两个圆滚滚的鸡蛋。“姐姐,这里还有两个鸡蛋,你是不是忘了?”

鸿俊:“那是姐姐留给娘亲的!”

平安撅嘴:“娘亲又不喜欢吃。”

林玉接过了鸡蛋,现在家里没粮,只能先将鸡蛋吃了。

过几年北方大旱,流民涌入南洛镇,在加上皇室南迁,南洛镇赋税一天高过一天,皇宫里夜夜笙歌,路边却饿殍遍野。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鸿俊两颊凹陷,眼底青黑,告诉她娘亲上吊死了,平安被朱老六醉酒打死,他要去报仇。

她受人钳制,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这辈子不会,哪怕她死,她也会保护他们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