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傅宁芝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程天铭刚给窗台的兰花浇完水。
她首先看到的是一个背影。
程天铭穿卡其色衬衫,军绿色长裤熨烫笔挺,深棕色腰带,从年轻的时候起,他浑身上下就有一种老派的端正。
程天铭的身材还很年轻,但是当傅宁芝走近,才发现他后脑勺上精短的发茬里已经混着零星的白发了。
程天铭听见高跟鞋的声音,放下喷壶,回过头。
傅宁芝微笑着:“还是那么喜欢兰花。”
程天铭没说话,望了一眼窗台上的花盆。
薄绿细长的兰花叶尖上,一滴水珠垂着,欲坠不坠。
他坐回黑色皮椅里。
秘书得过他的吩咐,没有进来。
傅宁芝在待客的沙发上坐下来,她没有去坐程天铭办公桌对面那把椅子。
以他们之间的关系来说,那个位置对峙感太明显了。
程天铭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然后说:
“程怀逸回家了。”
傅宁芝道:“他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太听话了。”
她在“太”字上下了重音。
程天铭垂眸。
傅宁芝涂着精致口红的唇角微微挑了挑,有苦笑的意味:“我们犯的错,最后孩子来承担。”
程天铭擡起眼来看傅宁芝:
“我以为先放弃婚姻的是你,原来我也犯了错吗?”
傅宁芝短促的笑了一声,摇摇头:
“我们错在,最初就不该结婚,天铭,你应该记得的,我们是在大吵一架之后,又被和好的强烈爱意催动,冲动的去打的报告结的婚。”
“我们当时热烈的相爱,但其实性格并不合适。”
这是傅宁芝对他们婚姻的总结。
傅宁芝遇见程天铭的时候19岁。
她是文工团里最活泼的女孩,也是团里唯一一个不在大院长大后来靠自己考进来的人。
她天生一把惊为天人的好嗓子,是青州的小黄莺。
遇见程天铭的那天,她刚刚新烫了头发,穿一条翻领的红色连衣裙去参加联谊舞会。
小黄莺不仅会唱歌,舞也跳的好,是全场的焦点,一场舞会下来不知道和多少人跳舞,像一团红色的火焰,从这头烧到那头。
她把那天的大多数人都忘了,却单单记得,在门口放风的时候,有个男人靠着墙抽烟。
他挽起一截的军绿色衬衫袖子下露出的是线条漂亮的麦色小臂,银质打火机清脆一声擦响,烟味远远传过来。
他戴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气场却强,令人过目不忘,傅宁芝看了他半天。
他终於擡头和她对视,目光又移到她的方跟羊皮鞋上,只问了一句:
“跳一舞夜不累么?”
脚腕确实酸的厉害,傅宁芝当时只是笑笑说:“还好。”
然后她的朋友出来,又把她拉回了舞场,他们来不及说更多的话。
不过一个星期之后,就有介绍人上门。
团长的夫人打包票,要给团里的小黄莺介绍一个举世无双的青年才俊。
傅宁芝不知道为什么,就笃定是那个人,一定是那个人。
那个人就是程天铭,青州人人都知道的程家小儿子。
“他父亲和大哥都进京了,他一个人在这,谈什么朋友是自己做主的,程家二老都开明,不那么讲究门当户对,你们要是朋友谈成了,你就出息啦!”团长夫人这样说。
后来,他们谈恋爱逛公园,傅宁芝还说起:
“王姐说,我要是嫁给你,我就出息了,那怎么就出息了?我觉得,我高中毕业考进文工团才是出息了,上个月去大会堂三军慰问演出当领唱才是出息了。”
那个时候,傅宁芝挎着程天铭的胳膊,她总是大胆奔放的,说话声音甜甜的,娇媚得不像话,程天铭宠溺的揉揉她的头发说:
“你呀,太争强好胜,这性格以后应当改一改的。”
两个年轻人,泡在柔情的蜜罐里,谁也没有意识到,他们两个人的观念之间隔着怎样不可逾越的天堑。
后来,两个人赌气吵架,傅宁芝哭的发了高烧又犯了急性阑尾炎,程天铭连夜开车接她去医院,因而又和好如初。
疾病使人脆弱,感情更比从前浓烈,这一次,他们决定马上结婚。
最初的甜蜜期过去以后,恰逢程天铭调职,变的更加忙碌,而傅宁芝的事业心也越来越重,她开始去音乐学院进修,有了更高的音乐追求。
矛盾像退潮后的冰山,开始逐渐显露出来。
程天铭越来越需要一个安於持家的小妻子,而傅宁芝在艺术追求上有了更大的野心。
但是正好这个时候,傅宁芝怀上了程怀逸。
初次为人父母的喜悦,暂时的冲淡了矛盾的浓度,直到程怀逸逐渐长大,程天铭和傅宁芝在无尽的观念冲突里开始逐渐疲於应付对方,两个过於自我的人,谁也不肯让步,最后傅宁芝提出了离婚。
童话一样的婚姻就这样破灭了,程天铭和傅宁芝两败俱伤。
傅宁芝眼光望向窗外:
“刚离婚那几年,你不许我见怀逸,家里保姆会偷偷告诉我孩子的情况,怀逸十三岁生日那天,保姆说你只来得及和他一起吹生日蜡烛,然后就匆匆忙忙的加班去了,孩子一个人吃蛋糕,保姆忍不住问他想不想妈妈,他说想,但是妈妈有自己的路要走。”
傅宁芝眼里有泪:“十三岁的孩子,是怎样的心境才能说出这样大人也说不出的话?”
“程天铭,我们俩都欠他的,欠他太多太多了,已经还不完了,可是最起码,不要再给他任何新的伤害了。”
傅宁芝站起来,走到程天铭身边:
“我们曾经相爱的日子是真的,感情也是真的,怀逸是我们爱的结晶,我不后悔爱你,我们只是不适合生活在一起。”
傅宁芝的眼泪滴下来,滴在程天铭的手背上。
“我们都放过自己吧,好吗?”
手背上个的眼泪滚烫,烫的心里发疼,程天铭开口,声音发哑:
“你想让我怎么做?”
傅宁芝握住他的手:
“做一个宽容的父亲。”
安明月和蒋思安说了今天的行动,她有些不安,於是问蒋思安:
“程怀逸会不会闲我多管闲事,生我的气啊?”
蒋思安摇头:“不知道,你比我了解他。”
安明月想了想:“不会的,再说,他还欠我两件事呢,如果他生气,那我就用一件事情,让他不要生气。”
蒋思安笑了:“你们可真有意思。”
“做宣传视频的事怎么办?我们得拿到歌啊。”蒋思安问道:“得快一点了,这学期过后,我就要去北京集训了,可能没法帮你了。”
安明月陷入思索:“我来想办法,程怀逸给我听过一个版本,不过用作视频配乐的话,可能还得重新编,需要专业的人士。”
专业人士……
安明月突然眼前一亮,她想起一个人。
就是这个人,她在27岁的时候偶然一次接触中,被他无意透露了蜉蝣就读过的高中。
未来,他和程怀逸是合作比较频繁的夥伴,风格和蜉蝣很合,自诩与蜉蝣是音乐界的神雕侠侣。
这人叫韩威,曾经怀才不遇,非音乐专业毕业半路出家,每天酒吧卖唱艰难维持生计,开了一个音乐工作室没有活,於是只好靠替人搞搞零碎外包来生存。
安明月掐指一算,这个人今年工作室开到第二年,恐怕是备受打击最惨的时候,这个时候送活过去,他肯定接的。
她胸有成竹的拍拍蒋思安的肩膀:“我想到了,等到我把歌拿到手,就把它送到北京威风传媒去。”
“这是个很有名的公司吗?”
“不,是一个随时倒闭的公司。”
第二天,体育课。
体育老师组织打排球,安明月技术差沦为替补,坐在操场边喝水,一口水没喝对,呛的咳嗽起来。
旁边有人递纸巾给她,擡头一看,是韩明。
韩明推了推眼镜:“我排球打的也不好,替补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
韩明坐在她旁边,安明月推了推他:“你坐远点,离我太近,周小柔看见了以为你喜欢的是我,那你就更没戏了。”
韩明一听,忙不叠挪远了些。
女生们分两队,卢晔扣球很厉害,她这边站上风,周晓柔在她对面的阵营,一直被压制,而且周晓柔体能一般,虽然技巧不错,但是打着打着,逐渐就没有力气,跑不动了。
排球飞过网,被对方阵营稳准狠打回来,周晓柔一个没反应过来,正被球砸中脑门,周晓柔被砸的当场坐在地上。
韩明见状,猛的站起来。
“楞着干嘛?过去啊!”
安明月嫌他磨叽,催促一声。
韩明过去,周晓柔身边早围了一圈同学,韩明只能听见周晓柔的声音在说:“没事,没事。”
体育老师过来,检查了一下,周晓柔脑门红了,女生业馀的打法,球砸的不重,人群又散了。
韩明低着头又走了回来,还不忘坐的离安明月远点:“她说没什么事。”
韩明这之后就一直担心的看着周晓柔,目光追随,仿佛一座望夫石。
安明月暗自摇头。
她环顾四周,没人,於是偷偷掏出手机,打开微信。
韩明畏首畏尾,她就不一样了,从来主动出击。
她发给程怀逸。
安明月“我感冒好了,一起去玩吧。”
“去哪?”
“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