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 悔

奔跑的铁三角们时常穷困着却不潦倒,时常捉襟见肘着却各自惬意逍遥。他们在冬天躲进教堂的储物室,偶尔能听到唱诗班的孩子们空灵却沈重的歌声。《the mass》的曲子铿锵有力,弥撒便由血着成谱写。后来三人都极有默契地评价教堂这个地方──仿佛四处都拥挤着亡灵,他们都很善良。

他们无言悲伤。

包括那个在寒冬里喊着“一念成神,一念成魔”的丶失去了妻儿便冲进教堂自杀的男子。以血映雪的壮烈下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每一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丶故去的事。

但是他们三人什么都没有改变。

手冢与迹部十六岁这一年的冬天,迹部独自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小小的特殊材质的箱子。那时候他们还没有来到大阪市,而是在北部一些的川西市,外面飘着微小的雪,迹部将箱子丢给正在看报纸的手冢。一手接下通体漆黑的箱子,手冢直觉地微蹙了眉头。将那不明物体仔细打量一番果然在极不容易被看到的边角转了三面用特殊的暗灰色希腊文写着“nap-kwt-ik![1]”。他们自然是无法认得希腊文,并且尝试了许多方法也无法打开箱子。然后那天晚上,外出的忍足没有回来。

迹部的神色越发凝重,他们心照不宣,其实都暗自畏惧着话出了口,便成了真。教堂里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储藏室亮了一小堆火丛,迹部曲腿坐在火边上,火光映下的神色空洞得像一尊无脸石像。火焰不安地躁动着跳跃着,不时地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而一旁的手冢终於确定了那个特殊材质的箱子连火也不能侵蚀出一条缝隙。他们各自坐在火堆两边,一夜无眠。

七十二小时的噩梦就这么开始了。

拂晓时候教堂里所有的火都熄灭了。储藏室中央的空地上留下黑色的碳末,残存一缕淡薄的烟,空无一人。

手冢正站在书局的“工具书区”前,手中厚重的希腊日和字典缓缓合上,镜片下的眼没有流露出更多,侧影却看起来有些微僵硬。迹部说他是看着某个人将那东西扔进一幢废弃房舍的杂草丛里的,显然那就是交易地点。像是惊於想起了什么,手冢迅速将字典放回原位冲出了书局。

“把你刚才的话给本大爷重覆一遍。”迹部的声音虽然阴冷但是尚且是冷静的,手冢微微松了一口气抱胸靠在巷口墙边。

“哼,还真当你们i3.是盘菜呢?atobe,你们三人在一起也许天下无敌,但你别忘了!现在就只有你一人而已!想知道那个家夥现在如何就给老子拿出你求人该有的样子来!怎么样?”有衣料的响动,听起来应该有三个人。

“跪在老子脚边说句好听的来吧?!”过於长久的安静,手冢微微探身,狭窄的巷子里迹部被围在三人中间,背后的那人慢慢举起了铁棍。

“atobe!”迹部正在盛怒之下不耐地转过头昏暗的光线中只见一人曲起胳膊为他当了一闷棍,手冢反射性地蹙起了眉,另一手夺过棍棒将人一脚踹出了巷子自己也重重靠在了墙上,迹部顿时红了眼,一把捉住正对面人的衣襟骨节狠狠抵在他喉咙一手滑出随身匕首侧头对另一人使了一个威吓的眼神,他倾身上前。

“你,想死么?”

“头儿!”被叫做头儿一身地痞打扮的人擡手挥动两下,舔舔嘴唇眯起眼看迹部:“你有种。”迹部咬紧下颌不动声色地施加了几分力道,那人忍不住咳了两声:“atobe,我明白告诉你,你就算今天杀了我,也只能等着替那个蓝毛怪收尸!你截的可是罗伊夫人钦点的货,你们猖狂不可一世的日子到头了,等到那个被抓的供出你们的藏身地,你们三个,都得死。哈丶哈哈哈……唔!咳咳……”迹部将人掀翻在地正要上前,手冢拉住了他。

“跟我来。”

走出巷子才发现天已经完全亮了,阳光一束一束地扎进来,迹部擡起一只手盖在眼上。

“tezuka……”手冢停下来转身将手中的铁棍扔在一边,他捉住迹部的肩:“你听着,atobe,”迹部低着头,手冢微微输出一口气平稳道:“atobe,对方拿到东西之前他不会死,一定不会死我保证。现在我们不能自乱阵脚,不然还没打就先输了你明白么?”迹部低着头别过脸半晌,才缓缓将额头抵在了手冢肩膀上。

“……等一下。等一下……”

也许比起生死,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於追悔莫及。

尤其是伤害到最不想伤害的人。

他能感觉到从来不知道害怕为何物的少年细微的颤抖,但是他什么都不能说。路上的人渐渐开始多了,手冢拉着迹部在人行道边坐下。迹部的表情一看就是在做最坏的打算,手冢知道没有合理的安排是说服不了他的,现在只能靠他了。本能地望一眼左手,他眯起了眼睛。

“atobe,你出来的时候把那个放在哪里了?”

先手冢一步从外面绕进森林再绕回教堂,迹部的思绪整个都混乱着──如果那东西不在了,他们就真的什么筹码也没有了。手冢说的是对的,那箱子里的东西随便超过一公斤,比起毫无价值的人命实在是一笔了不起的数字,所以只要箱子还在他们这边……一定还有办法。迹部擡起头,双塔的结构中间镂空的白色耶稣像一脸麻木地立在那里,他们都很清楚,他们谁也背负不起,任何人的悲喜。

那一天两人都筋疲力竭,一天一夜没吃没睡各自想了许多方法,结果发现其实他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但是手冢还是放了心,因为迹部终於冷静下来了──如果只剩他们两人的时候还不能有志一同,就真的没有办法了。两人好好吃了一顿饭并且决定好好休息一晚。火堆旁边还是很暖和的,虽然空着一个位子,迹部伸出手便可以搭在那床泛着凉意的被褥上。

“tezuka,你说,他没有想方法来通知我们,是怕暴露我们的位置吗?”

“你觉得呢。”手冢还在看书,睡前看书是他的习惯。迹部不屑地嗤哼一声:“你也看出来了是吗?”

“你说的是你喜欢他的事?”迹部仰躺着一手搭落在忍足的位置上,许久才开口道:“我们相识六年,和他则是五年。你知道么?他是唯一一个,一点也没有改变的人。”手冢没有答话,但是迹部知道,他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

“我们看见过那么多,包括生死,经历的也不算少。──但是我从来感觉不到他的情绪。” 一开始真的只是好奇,忍足虽然年长一点,也不过长他们两岁而已。他们一起疯狂地玩闹了这么多年,过着这样乱七八糟的生活,那人虽然和他们在一起,三人在外人眼里是固若金汤的城池,其实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忍足始终都是随时可以转身走掉的人。

他虽然一直和他们在一起,他们彼此照应彼此关心,可是那个人,从来没有付出过半点真心。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迹部忽然摇摇头笑出来。

“睡吧。”手冢合了书,摘下眼镜放在一边。

“tezuka。本大爷一定会赢。”

“当面说给他吧。”

“当然。”

注:[1]nap-kwt-ik!:napkwtika,希腊文,罂粟。(其实某对希腊文一窍不通,这个单词的全貌好像也不是这样的,最后一个字母a上面应该有一个类似於汉语拼音里阳声的标记,但是鲜网和文档里都无法显示。大家稍微知道一下就好,如果我的解释有误恳请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