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5.残留
走廊的边窗上夕阳的角度一寸寸扯平,将窗影拉长。一缕微光反射在白色瓶身上,几个黑色的英文字母似乎因为时常带在身边略有磨损。他微微眯起眼睛,向后退了一些重新靠在了门边。
现在大概是晚饭时间。很小的时候对於夕阳的还巢总有种特别好奇的心情。记得中国的古语有一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和裕太还为此专门讨论过为什么只有夕阳才能将爸爸带回家。长大后渐渐知道了答案,答案说起来简单却又覆杂。抛去生命生理个体利益社会利益最后会发现,跟自己有关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如果死亡证明书也算有某种存在意义的东西的话,那么好吧,至少还有那么一张纸。还有那么一张纸,足够打破所有垂死挣扎的幻想,让一切灰飞烟灭。只记得从收到那张纸的那一天起不管等了多少日升月落,姐弟三人等着的那个人再也没有回来过。夕阳带走了年华不止,留下了灰烬不止,带走了父亲,留下了一卷白纸。
有多少还将被带走?
不二忽然笑了一下。他想他其实坚强到任何人都无法想象,所以不管什么丶都有什么可怕的呢?
“你丶会护着我,也是他,交待的?”脖子有点僵硬了,他微微仰起头,抵在与那人一墙之隔的地方。
门另一边的乾推推眼镜没有否认。那三人自小便在一起,迹部会做什么说什么,除了忍足也就只有手冢能算得分毫不差了——或者不如说,迹部对忍足有所保留也不会对手冢有所隐瞒的。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恋情比友情脆弱吧。
“tezuka是会把每件事想到无人可及的周全的人——我以为这点你也很清楚。”
不二挑动眉哼笑一声环起双臂:“是啊,我清楚呢。再清楚不过。”也许是他的声音玩笑得太飘渺,乾怔了一下向他走了过来。
“他几天前对我说,那把枪暂时不能给你。”
“嗨——嗨。不然今天我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无法脱离嫌疑,他那两个兄弟,恐怕是会让我血溅当场吧。”
乾皱皱眉看一眼仍停留在走廊地毯上的药瓶,正正面对着不二。
“fuji。你查清真相了吗?”
不二猛然睁开了眼擡起头,眉间蹙起,神情戒备。
“你不必紧张,我并没有比你知道得多一些。”乾再次推推眼镜,这次并不是对搜集不到的资料遗憾,而是严肃沈重的感觉,不二定定看着他。“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很多事情,有很多个真相。你知道的那个,如果是从别人口中得知,那么你该以你自己的立场和头脑,另作搜索和分析。”
“……”
“我知道我的提醒很多馀,你若不是心有疑虑也不会迟迟不动手。——还是说——”乾抿了抿嘴角继续道:“你懂得他对你,而你也不想完全毁掉你们之间的可能。”
“……”僵硬地眨眨眼,不二狠狠地恍惚了一下。那瞬间他想到曾对裕太立誓必报父仇,他想到山下对他的凿凿之言,他想到那条红外瞄准射线,他想到那人手心的温度,想到他们第一次离得那么近,然后脑海中只剩一片雪白上触目惊心的红色血带。
他曾经淡然地用眼神告诉他,全日本想杀他的人千千万,而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一点也不在乎。
在脑海中像激光一样频闪的画面刺得他头痛欲裂,他下意识地摇头。
“fuji……”
“你走。”不二扶着额头侧脸看向深棕的房门幽幽启口。
“可是boss……”
“他没有权力让你看着我!他根丶本,不是我的谁。”不二缓缓转过头,蓝色眸子清明一片,难得的认真却令人胆战心寒。乾背脊一凛,擡手轻咳一声又犹豫片刻终於还是点了头。
“虽然不是权力的问题,但是boss说了只要能确认你没事就随你。”
随他,都随他。
再次听到熟悉的字眼,他不知道该哭还是笑,顿了顿偏过头他对乾摆摆手:“走丶你们都走。——走开!走!”
绕过地上的药瓶乾默然离开,走到楼梯口却又停了下来。
“还有一件事我忘了说。tezuka,我只见过一次他自己主动找药吃的情景。基本上不是疼到握不住笔,他是不会记得吃药的。”乾半转了个身又补了一句:“不过我猜你大概,一次也没有看见过吧。”
没有发现不二闻言一手向后撑在了墙壁上,乾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和楼梯。不二合着眼睛抿紧嘴角,再睁开眼橘红色的霞光已经转移到一旁,白色的药瓶依然安静地停留在走廊中间。
他曾在推门的瞬间撞见,撞见他快速地吞咽了什么又假装从容地收起了什么。但是他没有问过,他一直没有问过。
——aspirin。
甚至不是胃药。
是止疼片。
是麻痹疼痛的药。
他慢慢靠着墙坐了下来。
已经搞不清楚到底哪里在疼,他什么都不愿意想起。缓缓擡起一只手搭在额头上,他抱膝靠在墙沿。
“你父亲真正的死因是烧死,因为是被活活烧死的,现场也化为一片灰烬,所以找不出确切的犯罪证据,也没有留下任何作案痕迹……
“你知道这是黑道惯用的伎俩,而且明明死了那么多警察,当日青组的高层却都行踪不明,这才让我起了疑心……
“我知道你一直在查找征和的死因,但我只能告诉你我所知道的,剩下的,就全靠你了……
“fuji君,你父亲,是个好警官。”
“fuji君你还在犹豫吗?你知道他们杀死过多少人?有多少无辜的性命毁在他们手里,有多少像你和你们姐弟一样的孩子失去了父母亲人!就算不是为了给你父亲报仇你也该清楚,我们警察与他们那种人是没有真正的合作的,我们的立场永远都是敌对的!
“就算你不是真正的警员,也不能忘记你父亲的遗志啊!”
……
“我从未想过让他放弃仇恨。”
“他是特别的。”
“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要小心。”
“都随你。”
交替的光与影反反覆覆交叉轮回,无休无止。天何时黑了他不知道,走廊上的灯幽微熹弱,原本死寂的宅子里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他迷蒙着睁开眼,慢慢擡头。
有些冷。
好像一阵风从眼前急速掠过——什么都没有留下。
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