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5.逆光·逆流(五)

“总裁,关於议员参选的事,由於之前您都是使用化名,也未在公开场合露面演说。虽然以神秘作为一个亮点,吸引选民注意的手段确实达到了一定的效果,但现在随着选举期限将至,其副作用也一次性爆发出来了。这些报纸──”秘书日吉若将一沓各色的报纸递到迹部眼前:“正因为我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才愈发引得媒体不满,以至於各种揣测铺天盖地。再继续演化下去,恐怕会一发不可收拾。”

最上面一张政治头条赫然印着“神秘黑马候选人究竟姓甚名谁?”的醒目大字,迹部随意翻看了几眼,基本内容都大同小异,以标题来说这个算“有口德”的了。

“这件事等我从法国回来再做对策,你先下去吧。”

“这恐怕……时间上──”迹部皱眉瞪他:“你对本大爷的决定有意见?”

再回到一个人的宁静里,迹部一把将报纸狠握在手中。从港口的事件开始,就一直很不顺利。在他病倒的几天,不知是谁在背后捣的鬼,原本已是囊中之物的几个并购案,全都被别家大公司抢走。虽然不是集中在同一家公司,但是未免太过巧合。对方好像事先就知道了这边的底价,全部以比他略高的价码成功上垒。一个也就算了,居然接二连三地发生同样的事,他不得不怀疑问题是否出在公司高层。

一向秉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能笼络到如此众多的人才,他完全想不出会有什么内部的人想要对他不利。这还不算,紧接着又有媒体曝出港口那天他与忍足拥抱的照片,虽然因为长距离够远丶天气和烟雾弥漫也都使得照片中两人的脸不甚清晰,但是忍足的身份却十分明确。对照港口的辖责青组,和忍足在组里的地位,就足以认定他的身份。然而媒体并不满足於此,不惜代价刨根问底到最后,居然还找到了愿意提供证词的人。另外更有好事之徒翻出以前集团和青组合作时几人的照片,云罗例证,用暧昧的修辞暗指另一人就是迹部本人,这些花边新闻一度闹到不管是公司还是公寓都被狗仔队围得水泄不通。

──反正忍足不在他也多是在公司休息,所以至今还没有被围追堵截外加质问。但是这两件事就已经够让他心烦的了,现在还要加上议员参选的事,简直是烦不胜烦!他能想象得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再曝出他就是那个“神秘黑马”,不仅会带给集团公司和青组难以预计的后果,更可能引起商政两圈的轩然大波。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人脉基业,花费了这么多年的心血,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就这么付之一炬!

还有忍足。

眉结忽地化开来,他慢慢松开手。被抓皱的报纸,再也不可能回到最初的样子。他脱力一样地靠进椅子里闭上眼睛。

从他开始计划着进军政坛的时候,就知道一定不会被那个人所认同。手冢的话,与其说是不支持,不如说即使他自己要承受更大的压力也难以对迹部说出“不要这样做”的话来。要说是哥哥的感觉,那么手冢就是无论如何都会隐忍包容,既不会拒绝也不会想要拒绝。所以他只强调要三个人好好谈一谈,大概是担心事后吵起来会伤害兄弟间的感情吧。

但是忍足不是。

他不是那样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迹部很清楚自己的弱点就是同时作为兄长和恋人的忍足。他自诩天不怕地不怕,但是这样的他偏偏遇见了会让自己心虚和害怕的忍足侑士。从以前开始只要做了一点点“一定不合忍足意”的事,迹部就会很担心恋人的反应以至於瞻前顾后。所以在俄罗斯游学时被卷入黑手党的内斗,每天和那群穷凶极恶之人斗智斗勇,还要思考着怎么才能避过恋人的法眼──那一段时间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够呛。可是仍然没能瞒天过海,没过几天就被恋人找了出来。

忍足和手冢在这方面倒是非常相像,生气的时候就一言不发。该做的照做不误,照顾他时细致入微和平常别无二致──就是一句话也不说,怎么样都不吐一个字的两天下来,迹部终於抓狂了。

“喂!你还要生气到什么时候啊!本大爷都这么低声下气了!”话一出口立刻就后悔了,忍足转过身看着他,看得迹部心里毛毛的,可是那个人却还是一言不发,最后干脆调头走了。

而且一走就是好几天。

有了那一次的经历后,“绝对不能让他生气”就成为迹部的一个致命弱点。有时候他自己也会忍不住想“那个家夥到底有什么好?为何本大爷就是怎么也斗不过他呢。”然而不管想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不知谁说过“先爱的那一个永远处於被动”,其实是先爱的那一个,一开始就输了的意思吧。

这一次被他知道的话,他会更生气。比那时在俄罗斯被人袭击受伤还瞒着他更生气。──但其实就算一开始跟他坦白了自己的计划,忍足也会一言不发,不明白拒绝但是会不理他,一直冷冻到他先投降为止。他就是那样的男人。

如果换做别人一定不会使用这种愚蠢的冷暴力的方法来对付迹部景吾,因为他们会很清楚自己在迹部心里的位置。

反过来说,正因为忍足十分清楚他在自己心里的位置,才会用这种绝对会赢又不伤和气的手段。迹部靠着椅背一手盖在脸上笑。

他的恋人,同样是个天才啊。

所以就算是他大爷的迹部景吾,也拿他没有办法。

“哈……这一次丶又会有多生气呢?”他长长地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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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么多的不顺心里总算还有航班时间没出什么差错。晚饭前到达庄园,透过院墙的雕栏就看到几个人一起在等他的画面。不过是一年多没有回来,此时此刻居然望乡情怯了。尤其是看到那个仿佛只一年间就老了许多的女人……对他们三个来说,只有这个女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母亲,就算是迹部也是同样的想法。

只是比起忍足和手冢,他的感情还要更覆杂一些。算是不打不相识,从那一年别别扭扭地接受了她的好意开始,一度对於她所给予的一切感到迷惘。要知道信任对於他们三人来说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但是这个女人却仿佛不知道他们的疑惑,从未解释,也从未表现出伤心或不满的情绪。她曾笑说这就是一个母亲该有的态度吧,那时候迹部还不能理解。可是时间,却为他们证明了一切。

现在,就像每一次回家一样,roy对他张开了双臂,还有欣喜的笑容。他想起电话里忍足告诉他,与手冢和不二一起喊了“妈妈”的事,已经不是近乡情怯的程度了,他觉得不好意思到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向哪里。於是他干脆略过了称呼,就那么视线游移着低声说了声“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keigo。”女人的声音透着激动,迹部任由她抱着,双手轻轻环在她肩上。“我好想你啊,我的孩子。都一年多没见了,妈妈很担心你啊。”一直以来都没有以“母亲”自居过的roy,这一句令他措手不及。但同时也知道了她的用心良苦,他们有一位蕙质兰心的母亲,就是这一份温柔,足够溶解了那堵厚实坚硬的墙壁了吧。

“……抱歉,让您担心了。”

因为冬天的关系,虽然庄园秋冬两季算是比较温和的,但是这几天似乎有降霜的前兆,他知道roy是很勉强地站在这里迎接他。他怀抱着的身体一年比一年瘦小了,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一下子就觉得非常沈重。

“快丶快让我好好看看你。我的上帝啊,keigo怎么也瘦了这么多?你们三个人,到底有没好好吃饭丶好好睡觉呢?”站在一旁的两个人也无奈了,不二看着他们偷笑。

“其实不是我们瘦了吧?每次再见面的时候您都会说我们瘦了,照这个频率和速度,我们三个早都瘦得消失不见了!”眼看roy又要动情流泪,惦记她的身体情况,忍足急忙上前和迹部一起扶着女人向着屋子里去。

“这一次不是错觉,你们三个肯定都瘦了!绝对的!是不是工作太累了?不要那么勉强啊……”似乎年纪大了都会变得越来越絮叨?兄弟三人都不敢太回嘴,就只有不二在旁边偷笑个不停。

好久没有一家人团聚在同张桌子上吃饭了,温暖的烛光中全是兄弟三人最爱吃的菜色。说是四个人一起准备的晚餐?想想就很热闹。暂时忘了让人心烦的事,迹部开起玩笑来:“不二,听说你已经默认家门了啊?看不出你言语上倒还挺大方的嘛!”

平时伶牙俐齿的不二这会儿可不见深厚功力了,听出迹部的揶揄,roy也开怀而笑,惹得不二更加不好意思了。看到那个天才尴尬脸红的表情,迹部心情大好,以前的种种也都不想计较了。说起来,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认同他的。不过,他看了看手冢──谁叫手冢喜欢。再加上忍足跟他讲了澳门事件的始末,他也算了解了情况。只要不二他不再抱着那样的动机留在手冢身边,不会再伤害他,原则上迹部也不会死咬着过去不放。只不过一想到手冢为他做过的丶受过的罪就还是忍不住想欺负他。

他还是想要再观察看看,如果不二没有像他和忍足那样的意念,迹部是不会认同的。因为一直以来他和忍足都很好,至少在感情上,两个人都没有变过,所以他绝对不希望手冢在感情上受到不必要的伤害。这是他最后的坚持。

不二一劲儿地低着头,估计也不知道还能怎么还口的吧?没想到手冢也在偷笑,虽然不太明显,不过迹部还是看到不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得意地望向忍足,坐在身边的恋人正帮他切着牛排,感受到自己的视线回给他一个宠溺的笑。这光景,真的是久违了啊。迹部在桌子下握住忍足的手,一直到晚餐结束也没有放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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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roy是钦点了迹部推她出去散步的,却被忍足以“keigo刚下飞机已经很累了,今天还是先去休息吧”为辞拦了下来。虽然迹部是很想说散个步而已没事的,但是忍足却已经接手过去,完全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无奈之下迹部只好回房休息了。

洗完澡没一会儿忍足也回来了,一见他就追问感冒有没有好彻底。搞得迹部又是一阵好笑,他把自己正在用的擦着头发的毛巾挂在忍足的脖子上,拉过他就是一个热情的吻。蹲在膝前的忍足被他拽的差点倾倒,迹部这才放开他。

“你也觉得本大爷瘦了?”

“不止一点点。”忍足皱起眉。迹部搂着他的脖子笑:“确实是有很多事,就算我不说你肯定也收到消息了吧?”

“嗯。”

“sa,虽然现在是很麻烦,但是公司的事等本大爷回去就能解决了,不是那么值得担心的东西,放心吧。”忍足的手轻抚着他的头发,感觉非常安心。他觉得今天晚上一定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

“keigo,你一定要记得。无论你在做什么,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迹部睁开眼睛正色凝视着他。忍足擡手拨开他的前发,捧起他的脸继续道:“你只要记得,我永远爱你。永远。”

天黑了又亮,该来的总是会来。看着恋人的睡颜,迹部总觉得哪里非常不对,让他感到了强烈的不安。忍足的誓言就像离别前的话语,又好像正预示着非常不好的事。迹部与他面对面,眼睛都不敢轻易眨动,好像下一刻这个还熟睡在自己身边人就会凭空消失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