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顾家往事(二)
那是一个春日的清晨,莺歌燕舞,柳绿花明。
宋煜显在顾风址的带领下与女儿共同来到了侠沟。回到家乡的宋煜显并没有一点点的轻松,“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感觉在此刻是这么的浓烈。
进到顾家,尽管大家很热情,但是他依旧非常拘谨,一点没有南征北战,死里逃生者应有的豁达。他在顾风培等顾家子侄面前将多少年深埋心底的秘密和盘托出。
大家尚在惊愕之间,突然,他不顾年迈,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在场全体顾家子侄的面前,为他当年的行为谢罪。嘴里始终念叨顾风域的名字,一句又一句的“好兄弟,我错了”敲打着在场每个人的心。
顾风培与顾风址两兄弟早已泪流满面。这么多年,他们都不曾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当年兄妹七人,在父辈的主持下,为避战祸,各奔前程,如今漂泊半生,青丝不在,华发早生,赤心未改,可是,几十年过去了,兄妹们散的散、亡的亡,怎么能不让人伤感。再看看眼前跪着的宋煜显,又该怎么说呢?是他,在几十年前对顾风域下了毒手。虽是受人指使,但兄弟之死,仇深似海!如何不恨?此刻真凶就在眼前,恨不能让其血溅当场。可,也是他,在几十年后的今天,不远万里,漂洋过海,主动前来揭开了顾风域的死亡之谜。现在,顾风域的冤屈为家人所知,顾家人苦苦怀疑的谜团得解,对顾家而言,又何尝不是恩重如山,该做何谢?此刻真人就在当面,恨不能向其三拜九叩。
天呐!天下之事,何其难哉。天呐!转瞬之间,你让这对白头兄弟作何选择。兄弟俩垂手无措,相对垂泪,久久无言。良久,顾风培强忍眼泪,用手挥了挥,示意宋煜显离开。顾风培从牙缝里挤出八个字,冷声说道:“恩仇相泯,不复相见”。
宋煜显在女儿的搀扶下艰难起身、缓步离去。就在出门的刹那,他猛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着所有顾家子弟,说出了他埋藏心底的话:“当年的营长姓秦,叫秦问天,绰号叫秦三霸”。此言一出,顾家老兄弟二人立时吃惊的站起了身,其他子侄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说到此处,顾雨舟正准备问问秦家的情况,只见顾风培疑惑的自言自语道:“秦家、秦家”,继而又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正当大家认为他有话要讲时,他却没有继续往下细说,反而岔开话题。
几十年的追踪,顾家的情况都毫无音信,而最近几个月,却接二连三有了新的突破,他指了指郅林平,告诉顾雨舟,你林平叔叔昨天突然来访,带来了你风垭姑奶奶的消息。我们才知道,我失踪几十年的老妹妹竟然还活着,而且,就身在临海。最为关键的是,孩子,按照你姑奶奶的说法,你爷爷顾风垚很可能还活着。
一句话,让顾雨舟瞬间泪目。多少年来,自己孤苦无依,尤其是风坪爷爷的离世,让自己感觉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这世上随意飘荡。此刻自己知道了,在这世上,他顾雨舟依旧是个有根底的人。见顾风培还在讲着这几个月以来顾家的事情。顾雨舟立即擦干了眼泪,他知道从此自己不再孤独,他将肩扛责任,不再沉沦,求死也再与他无缘。
郅林平是昨天下午到的侠沟,在门口遇到年叔,当然按照辈分顾雨舟应该叫爷爷。年叔依旧是一贯的谨慎,左右盘问,郅林平好似早有准备,便将一封信和一个玉簪交给了年叔,点名让转交顾风培。
顾风培在顾凝秋的搀扶下起身,刚见到年叔手里的东西,他一度怀疑自己因年迈而眼花,用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又定睛去看。这位在商海拼搏大半生的老人,此刻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眼含热泪,双手颤抖,从年叔手里接过玉簪,他仔仔细细的反复端详,嘴里不自觉的念叨“小妹、小妹”。一旁的顾凝秋和年叔已然是非常吃惊。
信这种传递信息的方式,随着时代和科技的发展现在已经很少见,但是,曾经,它是无数人,尤其是在外游子的情感寄托。“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在现在孩子们眼里,只是随口记诵的一句古诗,可在顾风培他们眼里那是望断秋水后突见的希望。顾风培赶忙带上老花镜,打开了年叔递过来的信封。薄薄的信纸此刻似有千钧,顾风培丝毫不敢想里面会说什么,但是逃避从来不在他的人生字典里。
信很短,而且有水渍过的痕迹。只见信上写道:
“风培二哥:
见字如面!我是你的妹妹顾风垭,我还活着,特意让林平带母亲给我的家传玉簪,以证身份。
我没有看顾好风城哥哥,让他丧生在异国他乡。
我愧对顾家先祖,无颜面对你们。
几十年了,我隐姓埋名,明知道你回来了,但是没有勇气见你。
我一直想着独自苟活,把一切带进棺材,但是我见到大哥了,我确信是大哥,大哥还在。
我让林平去见你,就是要告诉你,大哥还在,我也还在,我们顾家还有人在。
二哥,还记得你让我背诗的情形吗,《葬花吟》我还记得,你也应该不会忘,我们都差点忘了。
少小东去老大回,
乡心无改鬓毛衰。
汉秦旧事未再论,
离家久做浮萍流。
择期面见二哥赎罪。
顾风垭”
这封信让顾风培很是激动,当看到顾风城丧身异国,自己只能无言垂泪。然而这封信又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让顾凝秋从后面屋子里叫来了顾风址,一起看信。
在这封信里,他们除了看到大哥还活着,总感觉很糊涂,不知道顾风垭究竟想说什么。但是他们敢肯定的是玉簪的确是顾家家传之物,当年母亲在征得父亲同意之后,在风垭与风城启程东渡之前亲手戴在了顾风垭的头上,信里的字迹也的确是顾风垭的,虽然时隔多年,但是他们这个小妹的独特字迹他们依旧认得。而且从信上来看,那些水渍更像是泪水滴落的痕迹,他们的这个妹妹几乎是哭着写完的这封信。这个老妹妹现在也已是年过古稀,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们让郅林平进门,甥舅相认,彼此唏嘘。郅林平对一切好像并不太知情,只是奉母命前来。据郅林平所说,顾风垭行事低调,深居简出,但是又十分清楚外界的情况。
在他们甥舅相聊之际,顾凝秋在细细的看信,她一遍又一遍的阅看,可能是女性特有的细腻,也可能是她与顾风垭姑侄之间冥冥中的心灵感应,她发现了这份信里的一丝信息,同时想起几个月前的事情,她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慌忙站起身,拿信走到二伯和爸爸面前,指着信里的几个字给他们看。顾风培和顾风址明确看出顾凝秋指着的字是“小、心、秦、家”。
他们不自觉的想到了宋煜显,此刻他们还不清楚为什么要小心秦家,更不清楚时隔几十年秦家还有什么理由来对付顾家,更不清楚他们还有什么招数可以使用。但是他们知道不能够再让顾家成为别人刀下之肉,他们要护家人周全。
顾风培便让顾凝秋联系顾雨舟,让他立即回归顾家。与他们一起并肩战斗。
顾风培对着顾雨舟道:“好孩子,一时之间你估计很难接受,但是这也就是你作为顾家长房长孙的宿命吧,你回去把手头的事了一了,赶紧回来,不早了,你也歇一歇吧,你凝秋姑姑会找你安排好一切的”。
顾凝秋给顾雨舟安排好了休息的房间,顾雨舟脑子里很乱,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时还没有完全消化。
他洗了一个澡,强迫自己先休息一下,他知道天亮了还有好多事要应对,不仅仅有这里的,还有林婉怡那里的,当然还有其他处的。
正准备休息,顾凝秋来了,他给了顾雨舟一张银行卡,告诉顾雨舟卡里有500万,原本就是留给顾雨舟的,但是现在情况突变,就先给了他,让他去办理一些事情,另外作为顾家人,这也是必须的,接下来用钱的地方会很多。
顾雨舟也没太过推辞,收了卡。顾凝秋起身离开,但是走了两步又退回来,略显为难的对顾雨舟说:“小舟,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开口,你媳妇婉怡,她”。顾雨舟历经了这番生死的考验,好多事情已经能够看开,就说道:“姑姑,有啥话你就说,我没事”。“你媳妇很可能已经无意中被人利用了,具体到什么程度,我也不是很清楚。”“谢谢姑姑,我知道该怎么做”,顾雨舟的话别说顾凝秋,就是他自己也感觉很意外,一夜之间,自己好像长大了、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