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重雾夕还想跟他掰扯长腿雪鸟的事情,天空边缘突然开始风化,幻境要散了。

他连忙开口道:“你究竟与我师尊是何关系?”

小团子沉默了一瞬:“我是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也是被他摧毁的七情六欲。”

天空逐渐风化,小团子的身影慢慢消散,他伸出小小的手,想要碰一碰重雾夕的脸颊。然而他只是一团虚影,摸不着触不到。

重雾夕压下心底的酸涩:“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小团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当然能啦,我和他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重雾夕闭上眼,他一点都不想看到小团子消散的画面。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幻境彻底消散,雪云练坐在一旁昏昏欲睡。

重雾夕曾经以为小团子是师尊的一缕元神,可是小团子分明又与师尊不同,师尊没有七情六欲,小团子却感情丰富,会开心地笑,还会抱着喜欢的东西不撒手。

原来如此。

重雾夕想起即墨峰每个寻常的冬日,那会儿的小团子无法开口说话,只能通过手势跟自己交流。

他是一团虚影,却总是伸着短短的手臂,飘到自己面前,要一个拥抱。

原来小团子是被师尊摧毁的七情六欲……

重雾夕绷紧嘴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烫的脸颊。

第56章

重雾夕整夜未眠,翌日早饭时,困倦得几乎睁不开眼。宗政澜瞄了他一眼:“你还没有回答本殿下的问题。”

重雾夕迷蒙地转过头:“什么问题?”

宗政澜冷面如霜,一言不发抬腿就走。重雾夕连忙拉住他:“别生气嘛,要不你再问一遍?”

宗政澜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罢了,本殿下还有别的话要同你讲。”

重雾夕站起身用力拍了拍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恰好,我也有事要找你。”

雪云练默默竖起耳朵想偷听,却被宗政澜设下的隔音结界阻挡在外。他恹恹地趴在石凳上,甩动着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

岁尽又逢花灯节,柳府的檐角也挂了两盏花灯,遥遥望去倒给白雪皑皑的庭院添了些朱红色暖的动人意味。

宗政澜望着站在花灯下的重雾夕。雪下得很大,那人似是有些冷,抬手拢了拢宽大的山水云梦道袍。一缕银发被风带起,轻轻擦过雪白的脸颊。

他的目光游离了一会儿,最终开口道:“你先说。”

重雾夕:……

“行,我先说。”他理了理思绪,缓缓开口道,“是这样的,我有一位相识多年的……友人,近来突然发现,我对他的感情有些不同寻常。”

宗政澜皱了皱眉:“你说清楚一点,本殿下听不懂。”

重雾夕解释道:“就是我突然发现自己对那位友人的感情,犹如柳伯父对柳伯母一般。”

“你三岁之时便拜入玄清宗,除了玄清宗的长老弟子,你还有什么友人是本殿下不知道的?”宗政澜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莫非你所言之友人乃是宗门中人?”

重雾夕十分坦诚地点了点头。

“你的这位友人,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很好,无论容貌,修为,还是品行,他都是全天下最出众的人。”

重雾夕眼里泛起笑意:“他还将珍贵之物赠予我,他对我也很好。”

宗政澜看着他:“你可还记得,本殿下曾赠你一颗琉璃珠。”

“当然记得,若是没有此珠,那日我恐怕会被困在幻境之中,与那位无脸姑娘作伴了。”重雾夕从乾坤袋里取出那颗失去光泽的琉璃珠,“不过你也太相信我了,竟然将你的血封在琉璃珠内。”

“我师尊曾经说过,修道之人的血极其珍贵,若我用你的血炼制蛊虫傀儡,那你可就完蛋了。”

宗政澜哼了一声,施法将自己的一滴血逼出指尖,琉璃珠内浮起淡淡的红雾,整颗珠子重新透亮起来。

“本殿下当然信你,毕竟本殿下不满周岁便与你相识了。”

“你信我,我自然也信你,所以我才将此事说给你听。”

重雾夕叹了一口气:“我并非犹豫不决之人,只是我与他身份悬殊……”

宗政澜正色道:“玄清宗乃方外之地,不受皇权所辖,若你们两情相悦,自可禀明师尊与掌门,结为道侣。”

重雾夕盯着他,十分期待地开口道:“你说,若我向他表明心意,他会答应我吗?”

宗政澜不自然地避开眼前之人的目光:“这是你的事情,问本殿下做什么?”

重雾夕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既然你诚心向本殿下求教,本殿下便勉为其难,为你指点迷津。若你真想知晓他的心意,那便告知于他吧。”

宗政澜语气骄傲,眼里却微微盛了些笑意:“或许他也心悦于你。”

重雾夕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我们西陵王朝的小殿下不仅容貌俊美,说话也是这般好听。”

宗政澜十分嫌弃地哼了一声,却没有躲开他的手。

重雾夕变本加厉:“哎呀你怎么脸红了,是不是这灯笼映得呀!”

宗政澜恼羞成怒,一甩袖子离开了,他设下的隔音结界随之消散。雪云练扑到自家主人怀里,缠着问他方才与宗政澜说了什么悄悄话。

重雾夕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开口道:“把你那些话本给我瞧瞧。”

“不知是谁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这辈子绝不会看话本一眼,不止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看。”雪云练拿眼睛瞄他。

“人的想法是会发生改变的。”重雾夕伸出手,“快把你的话本交出来,别磨磨蹭蹭的。”

“交就交嘛,凶什么。”

雪云练钻进乾坤袋里挑选话本,却看到一个玉质锦盒上的暗纹隐隐闪着光华,乾坤袋内灵力涌动。

他将锦盒抱出乾坤袋,飘到重雾夕身边:“主人您看,九离剑鞘发光了!”

重雾夕愣了一下,拔腿往外跑:“师尊一定就在附近!”

重雾夕循着剑鞘的指引,来到一处梅林,雪仍在下着,落在梅花枝头,簌簌轻响飘进心里,带出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

他静静听了一阵雪声,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正巧对上殷九离的目光。重雾夕有些仓促地低下头,盯着雪地上两人的脚印,一动也不敢动。

阳光很盛,穿过梅花枝叶洒下斑驳光影,光线淌过白皙细腻的颈项,一半明黄一半暗沉,好似缀星江底沉淀的银沙。

殷九离收回目光,抬手将小徒弟发间的雪花拂落。

头顶似乎冒着热气,重雾夕抬手捂了捂,又觉得这个动作有些傻,放下手轻轻咳了一声,像往常一样唤了声“师尊”。

殷九离垂眸看他,重雾夕斟酌着开口道:“师尊,近日可有不同寻常之事发生?”

“并未。”

从师尊身上窥不到一丝小团子的痕迹,重雾夕不敢贸然提起小团子之事,只好说自己想逛一逛仙州的集市。

殷九离颔首,取出一件毛绒绒的披风拢在小徒弟身上,挡住纷扬而下的雪花,而后牵起他的手。

重雾夕有些紧张地挣了一下,殷九离垂眸看过来。他一下子不敢动了,就连呼吸也放轻许多。

仙州富庶繁华,星戊摇着鹅毛扇,喜滋滋地清点赚到的金银珠宝。他的摊位旁立着一个雪人,那雪人挑着眉毛撇着嘴,细看下来跟他那个脾气暴躁的师弟有些像。

察觉有新客人到来,星戊抬头看了一眼,慌忙行了一个道礼深深拜下去。

“天一门弟子星戊,拜见九离仙尊。”

“星戊道友不必多礼,听闻天一门弟子善卜……”

重雾夕边说边向星戊使眼色,然而星戊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恨不得缩成一只鹌鹑。

重雾夕:……算了,求人不如求己。

他十分心累地开口道:“听闻天一门弟子善卜,不知星戊道友可否为我卜上一卦?”

星戊抬起头,余光瞥见二人相牵的手,福至心灵地开口道:“新岁卜算,祈一福运。我与道友曾有过数面之缘,今日便为道友卜上一卦。”

“道友的命格于十四年前发生巨变,脱胎换骨,遇难成祥。”

重雾夕十分惊讶地“哇”了一声:“你算得好准,我确实是在十四年前觉醒灵根,拜入玄清宗。”

星戊眼角抽了抽,继续开口道:“道友的姻缘在五年之后,冬末初春,红鸾星动,至于道友的命定道侣,要往身边去寻。”

“身边?”

重雾夕转过头,正巧对上殷九离澹然的眸光。他仓促地别开眼,从乾坤袋里取出五颗浅金色的极品灵石:“多谢道友为我占卜。”

星戊不敢收,悄悄抬头觑着那位仙尊的面色。只见那位仙尊轻轻一拂袖,木桌上便落下一面镌刻着符文的古老铜镜。

星戊激动得眼睛都红了,心脏砰砰直跳。他曾在天一门的藏书阁里见过有关伏羲阴阳镜的记载,只是这件法宝失传已久,他的师尊紫陵真人寻了很多年都未能寻到。

“谢仙尊赐宝。”星戊跪在地上,十分恭敬地磕了一个头。

“代我向你师尊问好。”

殷九离留下一句话,便带着重雾夕离开了。

“师尊,我曾听玄苓师姐提起过,伏羲阴阳镜与伏羲八卦盘乃是上古流传至今的法宝。”重雾夕撇了撇嘴,“您将如此珍贵的法宝赠予星戊,他一定开心死了。”

殷九离淡淡道:“紫陵真人将徒弟教得很好。”

这个教得很好是什么意思?赞星戊明礼修身,还是赞他卦术超群?

若是前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后者,那其中的意味可就多了。星戊帮自己卜算姻缘,师尊赞星戊卦术超群……

岂不是师尊十分认同“自己的命定道侣,要往身边去寻”这句话?

重雾夕的大脑开始停摆,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下来。

殷九离垂眸看他:“怎么了?”

“没……没什么。”重雾夕仰起头,“师尊,弟子陪您回即墨峰吧,下山也有一段时日了,倒是有些想念即墨峰的梨花树。”

见殷九离颔首,重雾夕从乾坤袋里取出一道传音符,笑着开口道:“弟子给宗政澜留个口信,不然那只小凤凰又要生气了。”

殷九离垂眸,淡淡扫过重雾夕嘴角的笑意。

在修罗山幻境困了许多时日,再次回到即墨峰,重雾夕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阵清风拂过,梨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声势浩大像一出白日烟火。

昔年白雪皑皑的即墨峰如今开满梨花,清新的花木香气混着雪香,好闻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