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清轩

第四章 清轩

那青年轻轻一笑,收起琉璃剑走了过来,说话声也清清淡淡的:“山下魔修蠢蠢欲动,观内你也不知安生,我若是再不回来,这道观可就要被你拆了。”

严彦左耳进右耳出,他翻了个白眼,塌着肩敷衍了事地“哦”了下。

青年无奈地摇头:“是师父让我来叫你的,他说他今日有空,要指点指点你剑招。”

严彦一听“指点剑招”立马就敷衍不起来了,他换了张苦大仇深的脸,抱怨道:“不是吧,大师兄,这劳什子的自创剑法就三——招!”

他伸出三根手指,把那“三”字念得又长又重,“我练几年了,可道丹是半点影子都没见着。这会师父叫我,哪儿是什么指点?分明是叫我去挨揍!”

严彦说的道丹就如大树之根丶生灵之心,能给道修带来源源灵力,是入道的基石根本。

每人结得道丹的速度也看天赋,快的只需一年,慢的五年里也总能混个出来。而像严彦这种七八年都结不出的,若在大些的修道门派,是属於奇葩的存在,要被扫地出门的。

青年叹道:“你成天不求上进,挨揍也是应该,还不快去?”

严彦终究是怕李清轩的,大师兄都来叫了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可才往前走了几步,他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地转过头来。

他对着桑为偷偷指了指自己的袖袋,用嘴型夸张地说:一百遍!别!忘!了!

接着,不等桑为反应,转身走人。

桑为出离愤怒,他看着严彦远去的背影张了好半天的嘴,可还是没能发出声来。他突然怨恨起这哑症来,不然定要把严彦骂个狗血淋头,自己先前也是眼瞎了,才能把人几次三番地想成仙君!

他还在愤恨,那青年已走近了他。

“小师弟。”青年喊他,“在下林贤南,以后便是你的师兄了。”

桑为气还没消,看向林贤南时还来不及收拾脸上的怒火,虽说自己也很快敛了情绪,但林贤南还是捕捉到了。

林贤南心里早猜了七七八八:“瞧你的样子……”他声音轻缓,“严师弟可是欺负你了?”

桑为一楞,眼前这人从刚才就一直带着的笑,弯弯的眼就像温和的月牙。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桑为不好对着这人发作。

而恰恰微风拂面,鼻尖又闻到一股安神香,竟也是从林贤南身上飘来的,清清淡淡,若有似无。不知怎么的,桑为刚刚还气得不轻,可这会这气就像被四两拨千斤似的消了大半。

林贤南见他不讲话也不追问,只是笑道:“你不用回答,师父已经和我提过你了。”

此人贴心,一句话就消除了桑为要解释哑症的麻烦。

林贤南又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册,递过去:“只是时间仓促,我也没来得及准备见面礼,这次下山恰巧得了本阵法图册,我瞧着倒是适合小桑。”

阵法图册?桑为好奇。

他这几日学过道法,学过剑法,可没听说过阵法,不由地伸手接过了图册。这图册的封皮虽已褪色,却极为平整,一看就是被人长时间好好珍藏的书。

桑为瞧了瞧,然后随意翻了下,岂料这册子和他曾经读过的书全然不同。

只见那些纸张忽然自己“哗哗”翻动起来,从里头忽地钻出各种千奇百怪的阵法,蝗虫似的争先恐后地要浮在桑为面前。

桑为惊讶地差点扔掉书,这书分明就薄薄一本,里面却几乎涵盖了历代阵灵师所发明的各种阵法,有高深莫测的,也有摸不着头脑的。

比如,眼下浮在桑为面前的就有个大气磅礴的名字,叫“遮天蔽日”,可作用就是把周围搞得漆黑一片。还有个叫“苦也要甜”,用了便可把苦药变成蜜糖,叫人喝了还想喝。

桑为看得应接不暇,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被一堆堆阵法围得密不透风,手忙脚乱地不知如何是好。

林贤南站在外边,提醒道:“要驾驭阵法图册得靠精神力,小桑想想此刻想看什么作用的阵法。”

桑为闻言赶紧凝神,他的精神力远远凌驾於寻常道修,只一会,原先围着自己疯狂打转的阵法就逐个跳回了册里,只留下了一个“防御法阵”在外头。

桑为这几天避严彦如蛇蝎,总想着若有个地儿能让严彦进不来就好了,於是这阵法图册就随他的心意冒出这样一个阵法来。

桑为直楞楞地看着“防御法阵”的图解,眼睛忽地亮了,连心也跟着扑通扑通地剧烈地跳,他着了魔般的将手伸到半空,已迫不及待地想要一探究竟。

林贤南却在一旁问他:“喜欢吗?”

桑为这才如梦初醒,反应过来人家林贤南还站在旁边等着呢,他不好意思地合上书,对着林贤南拼命地点了点头。

完了犹觉不够,又拿出纸笔,一笔一划郑重其事地写下“谢谢师兄”这四个字。

这认真耿直的模样把林贤南也逗笑了:“喜欢就好,小桑想不想去看看你严师兄剑练得如何?”他笑里露出一丝玩心,“你既然恼他,就更要知己知彼,以后才好百战百胜。”

***

桑为和林贤南到前院时,严彦果然在挨揍。

严彦整个儿烂泥扶不上墙,他心思完全不在修道上,剑法学得七零八落,剑招永远有神无形,更别提什么修得道丹了,这世上也就只有李清轩还愿教他。

但这事也不好全怪严彦,明明世间魔物魔修已越闹越凶,可这长在荒山山顶的道观却破得连个边角料小魔都不愿光顾,他哪还有什么真正使剑的机会?

这会李清轩的雷霆力剑正毫不留情地砍向严彦,纯粹是单方面碾压性攻击。

严彦那小木剑只匆匆挨上一记就成了木片渣渣,他只好抱头鼠窜,哀嚎道:“师父别打了别打了!衣服劈烂就要花钱买新的了!”

李清轩怒到面目扭曲,冷笑道:“今天要是回答错老子一个问题,你就什么都别穿!”

严彦:“……”

严彦心里拔凉拔凉,李清轩这是铁了心要收拾自己,他们穷得一年到头都吃不上肉沫,可如今连“花钱”二字都阻不了李清轩的暴跳如雷。

李清轩才跳起来,人就不见了踪影,下一瞬又挥剑从天而降,快得叫人只瞧见个残影。

他喝道:“这一招叫什么!”

严彦擦着李清轩的剑芒踉跄着后退,勉强躲过这波攻击,他急急答道:“万剑归一!”

李清轩举剑又问:“此招有何特点?”

严彦背书般陈述:“剑招首招,千变万化,无一相同。”

“牙牙学语!”李清轩冷哼,“你自己悟出了些什么?”

严彦认真想了片刻,老实说:“什么也没悟出。”

李清轩双目圆睁,从剑柄处蓦地出现一道电光,它劈里啪啦地绕上剑身,瞬间就逼近了严彦,李清轩破口大骂:“废物东西!”

严彦大吃一惊,没料到李清轩竟会招来电光对付自己。

他左躲右闪,连珠炮似地说出一大串:“第二招惊涛拍浪!是化身入剑,以求聚力一击!第三招风卷狂浪!是以剑为心,力求以一敌百!道理我懂,剑招我会!”

他叹气道:“可这道丹也不是我说了算啊!”

李清轩恨铁不成钢,电光一道道追着严彦劈:“老子这套剑法,是个剑修都想学,老子手把手教你,你也能学成这样!”

严彦承认这套剑法有些厉害,可也就这点厉害了,但若真像李清轩说的人人都趋之若鹜,他们又怎会混得连肉沫都吃不上?

严彦被劈得无处可逃,他下意识地擡起左手,手中闪起蓝光,喊道:“师父不是刚收了小师弟吗?我没什么修道天赋,不如放过我,您去折磨折磨他!”

剑修多用右手,李清轩教的自然也是右手剑法,他也知严彦是个奇葩,好好的右手剑不练,却总在关键时刻用左手。

他这会气头上见严彦的左手又冒出蓝光,自个儿是愈发愤怒,对着严彦的左手就砍了过去:“逆徒不思进取!”

李清轩这架势像要吃人,严彦吓得手心的蓝光更盛了,先前那把若隐若现的乌黑小刀终於从他掌心跃体而出。

严彦想都没想就一把握住乌黑小刀,反手抵住李清轩的雷霆力剑。

电光瞬间缠上了上去。

李清轩没用全力,严彦已痛得抽气,可就在他要松手之际,这乌黑小刀周身竟出现了隐隐绰绰的碎影,仔细一瞧,似有翅膀舞动的影子。

李清轩楞住了,他立刻收回电光诧异道:“这是……”

附灵前兆。

林贤南早带着桑为趴在屋顶上观战了,他对桑为道:“你二师兄果然别出心裁,他道丹没有,附灵倒是快成了。”

林贤南见桑为一脸疑惑,又耐心解释道:“每个道修都要有道丹,却不一定都会有附灵,只有武器真正臣服於你,它才会生出附灵,这比结得道丹难上许多,因为不是所有的道修都有机缘能被武器选中的。”

“你瞧,师父的命定武器是雷霆力剑,附灵是电光。而这——”他握住身侧的琉璃剑,剑身里涌出一朵朵赤焰红莲,他引了一朵轻轻放在桑为手里,“就是我的。我相信小桑以后也会有的。”

这大师兄真是太温柔了!

桑为过去就小石子的事,从来没交过朋友也没出过远门,想想他小小年纪刚没了爹娘,又初次来到陌生的道观,哪有不忐忑的?

之前被严彦欺负得那么狠也没掉泪,不过是强装镇定罢了。

桑为看着手心的红莲,这红莲不烫手,揣着还暖和,甚至能闻到舒服的安神香。他心里一下子说不出的滋味,竟头一次在背井离乡的道观里生出了踏实感。

桑为不由地想:若自己有个兄长,大概就是大师兄这样的吧,如此这般……

他像是有些高兴又有些难过。

如此这般,或许,可能未来的日子也不会太糟吧。

桑为的心情终於好了些,而院里的严彦却睁大眼睛,盯着那把乌黑小刀。

“这是……”严彦喃喃着。

这是母亲丢下自己时留下的,严彦拿着它翻来覆去地瞧,似是不信自己刚刚拼命召唤出来的竟是这个东西。

他一改原先嘻嘻哈哈的神态,眸子里飞快涌起遮都遮不住的怨恨,过了片刻他竟猛地举起手,恶狠狠地把这小刀掷下。

“做什么!”李清轩怒喝,他立即擡脚,用脚背接住小刀,又向上踢起,一把握住了它。

他把小刀向严彦递了过去,嘴上却毫不留情:“老子记得这是你娘亲的东西,扔什么扔?召出它你恼羞成怒吗?”

严彦一脸不服,不说也不接。

李清轩只好继续道:“随你承不承认,你如此恨她正是因为你太在意她,还不快拿回去!”

严彦睫毛颤颤的,就是硬梗着脖子不接。

李清轩终於不耐烦了,他作势把东西往自己兜里揣,“你真不要?那老子拿去换酒了!”

完了还擡脚要走。

严彦再也憋不住了,他眼明手快地拉住李清轩:“……谁说我不要?”

他明明在意,却偏要嘴硬,“不要可惜了,我可以拿它去换不少话本。”

李清轩短促地哼笑,接着又重重地叹气,他把小刀放回严彦手里,缓和了态度:“天下没有一把武器会选择庸才,老子也不教庸才,那些过去不该成为你前进的绊脚石。别再等了,你娘亲她不会回来了。”

这句话李清轩语重心长,他迷起眼,“你好好修道吧。”

严彦耷拉着脑袋,难得老实地把小刀收了起来,他还未回答李清轩,就听李清轩突然冲屋顶骂道:“躲什么躲?老子指点剑法有什么好听墙根的!都给老子下来!”

屋顶上的林贤南冲桑为笑了笑,随后携着他落在了院里。

严彦不喜欢别人窥视自己的伤心过往,故他一开始看到桑为和林贤南还有些局促,可很快就像变脸似的又露出了玩世不恭的样子,仿佛刚刚难过的人并不是他。

“小师弟来啦!”他厚着脸皮嬉笑,“是来偷师的吗?“”

李清轩翻了个白眼,张口就骂过去:“你住嘴,给老子到旁边反省去!”

完了又无奈地看着听墙角的两人,“以后桑为想学可以和严彦一起来前院,为师一样教你,不用躲着藏着。”

桑为认真地点点头。

其实他刚刚一直在看师父的剑法,出於好奇,他又拿出了纸笔:师父,这套剑法可有名字?

李清轩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模样笑了笑,随后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地抛出四个字:“清轩神剑。”

桑为:“……”

严彦:“……”

林贤南:“……”

小小的前院诡异地沈默下来,三个弟子的表情和染缸别无二致,各有各的古怪。

“哈哈哈哈……”严彦率先忍不住,清轩神剑这四个字让他笑得前俯后仰。

其实一直没人告诉桑为,这个只有三徒一师的散修小派其实也是有名字的,只是李清轩是个起名废,搞出来的名字大多让人难以接受,比如他们的门派叫作——

清轩神派。

严彦捂着肚子:“不是……不是师父……我没有想笑……是这剑法名字实在……哈哈哈哈!”

李清轩忍无可忍,指着严彦骂道:“孽徒,把《清静经》再加抄一百遍!十天后交上来!”

严彦:“……”盗独家必死

桑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