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挑剔

第八章 挑剔

李清轩和林贤南前脚刚走,后脚严彦就拽着桑为溜下了山,直截了当地去了附近小县城的姻缘堂。

这家姻缘堂里一股子霉味,从墙的这面到墙的那面全都放着架子,上头塞着满满当当的画轴,乌压压的怎么看都不像是求姻缘的,倒像是堆陈年旧货的仓库。

严彦打量了四周,问:“有人吗?”

一老婆子坐在角落的小梯子上,她脸贴着账簿,手拨着算盘,馀光瞥见这俩人身上的补丁,连眼皮也没擡,幽幽道:“有人,可我这看未婚男女的画像是要花钱的。”

这种话若是叫李清轩听到,他定会骂骂咧咧掉头走人,他是要命可以,要钱没有。

可严彦也不知哪儿来的底气,这会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竟大言不惭地说:“钱不是问题,掌柜的你报价就是了。”

那老婆子自是不信,她从头到尾都没把脸从账簿上挪下来,只敷衍地探手指了指:“架子的下层属普通品质,一个铜板看一幅。中层属上乘品质,五个铜板看一幅,你们要哪种?”

桑为闻言脸色铁青:“把人明码标价的地方能有什么好姻缘?”

他罢袖要走,严彦却一把拉住他,满肚子歪理脱口而出:“谁说没有好姻缘了?这些画像都是适龄男女自愿摆放在这的,不就是想叫人看的吗?你好歹也是修道之人,怎能瞧都不瞧白白浪费别人的苦心?”

桑为气得要命,还没来得及怼回去,就听严彦又道:“再说了,今天是严师兄花钱请你看画像,你又不吃什么亏。”

他说完,就兴冲冲地在袖袋里掏出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从里面拎出五串铜钱,交给那老婆子,底气十足道:“掌柜的,我们要看中层的,先来个十幅!”

桑为震惊地盯着严彦的钱袋,清轩神派向来要钱没有,只有两袖清风,他吃惊道:“严师兄哪儿来那么多钱?”

严彦毫不亏心道:“自然是用剑换的。”

这二师兄的荒唐行径叫桑为哑口无言,他楞是杵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说:“……那可是剑修视作生命的佩剑!你竟拿去变卖?”

“怕什么?”严彦死猪不怕开水烫,他咧嘴一笑,“就算被师父劈成焦炭,也不能耽误我们小呆子啊!”

桑为目瞪口呆,他刚要开口,那老婆子已经把一垒画轴扔在了桌上,慢吞吞道:“十幅都在这了。若有看得上的,交足定金留下信息就行了。”

她说完就坐回梯子,继续脸贴算盘。

桑为一个脑袋两个大,这下钱也花了,不看也说不过去了,他只想草草了事好回道观,於是打开那些画轴,胡乱指了个姑娘:“这个如何?”

严彦只看了一眼,就摇头道:“太丑。小呆子你什么眼神?这人长得还没你好看,你俩站在一起多不登对,你总得找个模样清秀的吧?”

桑为又指了另一张:“那这个呢?”

严彦还是摇头:“太呆。你已经很呆了,难道你俩日后就这样呆——来——呆——去?把日子过得死气沈沈,还有何生活乐趣?”

桑为忍了忍,又换了张道:“……那这个总成了。长得不错,看起来也活泼。”

这回严彦把画像颠来倒去地找了半天茬,终於给他从鸡蛋里挑出来骨头。

他煞有其事道:“可这人额头颇高,一看就心高气傲,到时候天天欺负你,你可有招架之力?你不能见她长得好看,就以貌取人吧。”

桑为简直想把画轴砸严彦脸上,到底是谁在以貌取人?!他忍无可忍道:“看来严师兄要打一辈子光棍了。这挑三拣四丶评头论足的毛病是个姑娘都要嫌弃!”

严彦没脸没皮地凑到桑为跟前,张口就是胡说八道:“真要是如此,我索性就找个男人过呗!”

他嘻嘻一笑,“我看你就行,咱俩将就将就还能省下师父一大笔聘礼钱,划算。”

桑为楞了一瞬,面上蓦地烧得滚烫,他后退一步,手忙脚乱地聚起碎石,直接“嗖嗖”打了过去,怒道:“你简直……简直荒唐无耻!严师兄若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回道观了!”

严彦接住石头,捧腹笑道:“别生气别生气,你放心,我就是开开玩笑的,我又不是断袖!”

他一手拿起画轴,一手拍拍桑为的肩膀,继续道:”来!师兄帮你把把关!”

这些画转眼就看完了,可没一个入得了严彦法眼。

他自认小师弟虽爱生气却没有公害,就算成天板着脸也是单纯可爱的,这与之相配的姑娘,总不能太过含蓄,可也不能太过热情,既要活泼也要得体,不能太胖也不能太瘦,总之搬个现成的嫦娥来,严彦也不见得满意。

他放下最后一卷画轴,仰天长叹:“怎么就没有满意的?”

桑为毫不惋惜,冷冷道:“所以我们现在可以回道观了吗?”

严彦还在长吁短叹,突然瞧见那架子的最上层还孤零零的躺着卷金边画轴。

他眼睛一亮,指着那幅画轴,扭头对老婆子说:掌柜的,可否让我们看看这幅?”

老婆子把算盘拨得劈啪作响,说:“这画卷里的人已不在此处,你看了也配不了对,你若执意要看,支付一锭金子就好了。”

严彦惊掉了下巴,问:“什么画像看一眼就要那么贵?”

“百年难得的绝色当值这个价,自然是——”老婆子边说边擡起头,在瞧见了严彦后忽地截住了话头,她使劲地眨眨眼,这才真真正正地把严彦瞧清楚咯。

她一改之前死气沈沈的口吻,变脸似地堆起笑:“自然是要花钱的。可仙君长得这般丰神俊朗,若肯留下一幅画像卷轴再走,这金子老身便给你省了,不就是看看嘛。”

严彦亳不脸红地回答:“这有何难?不过留个画像而嘛。”

这回换桑为震惊了,他扶额,这老婆子看脸没原则就算了,严彦居然还真会靠脸去混吃混喝。

他真心实意地纳闷:这严师兄的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怎能厚如城墙拐弯,不仅卖剑还出卖色相!

可那边的严彦不以为然,已经坐得一本正经准备好了,老婆子也利索地铺开画纸来。

半个时辰后,严彦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卷心心念念的金边画轴。

这画与别的不同,它被施过法术。画上的少女正在翩翩起舞,她未施粉黛,肌肤却如白瓷般光洁,美得浑然天成。尤其是眼尾下方的淡粉色胎记,宛如一朵正在绽放的海棠,在回眸一笑间,更是娇艳无双,摄人心魄。

严彦眼睛都直了,楞楞问道:“这女子,现又在何处?”

老婆子道:“仙君可知遥仙阁?这可是明安城里名动天下的乐舞坊。”

严彦和桑为是彻头彻尾的乡巴佬道修,别说乐舞坊了,连客栈都没见过几回。

老婆子眼里涌起向往的神情,自顾自地继续道:“传闻天下美人并不在帝王家,而是被遥仙阁所藏,这画上女子便是去了那处。”

若再给严彦一次机会,他定会对明安城避如蛇蝎,可此刻他全然不知会发生何事,只顾着摩拳擦掌。

他兴奋道:“小呆子,我听说明安城车水马龙很是热闹,与咱们这荒山乡野截然不同,咱们也去玩玩,顺道再瞧瞧这天下闻名的遥仙阁吧!”

桑为对这些名动天下丶天下闻名没有兴趣,他只想要回道观,他刚要拒绝,就听严彦道:“你又想说不去是吧?”

桑为:“……”

“不许自己跑回道观!”严彦笑得贼兮兮,凑到他耳边,“不然我就告诉师父,你偷偷喜欢男人的秘密!”

桑为气极,他指着严彦鼻子,咬牙切齿道:“说了我没有,你休要再胡言乱语!”

严彦一脸同情道:“啧啧,小呆子恼羞成怒咯。”

桑为气得满脸通红,他张口结舌了半天,却只骂出了“你混蛋”三字。

严彦哈哈一笑,拉起他的手腕,一边向外走,一边雀跃道:“我们出发!”

***

这两位野路子道修没一个有道丹的,钱又在姻缘堂里挥霍了大半,即御不了剑,也租不起马。这去明安城全得靠走,花了小半个月不说,一路风餐露宿,人也被折腾的蓬头垢面。

而这明安城比严彦想的还要热闹,这都半夜三更了,街上竟人头攒动,仔细一瞧,这人群还是朝着一个方向去的。

严彦好不容易拉着小师弟拐到一个稍空的巷子,他看着桑为灰头土脸的模样,终於有了那么丝丝愧疚,於是小声提议道:“要不咱们先找个客栈梳洗休息下?”

桑为一脸麻木,深刻体会到骑虎难下的精髓,他一路反思,比起和不靠谱的严师兄到这劳什子明安城,那狐狸毛妖女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们囊中羞涩,也没什么选择,心照不宣地就去了最便宜的客栈。

严彦对着小二,指了指门外汹涌的人潮问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这些人不睡觉是要去哪儿?”

这客栈只有几个醉酒客,房梁是歪的,桌子是斜的,小二也长得歪瓜裂枣,他扯着破铜嗓子道:“你们外地来的,难道不是冲着遥仙阁才来的明安城吗?”

严彦惊讶道:“又是遥仙阁啊?这什么舞蹈坊的居然那么受欢迎?”

小二得意道:“那是!有多少人千里迢迢来就为了一睹芳容,这还不是花钱就能进的,你还得去排队拿入门腰牌,拿不到腰牌就算是天王老子来都进不去!”

桑为生无可恋道:“严师兄,这看个姑娘不仅费时,而且费力,我看咱们还是早点回家的好。”

严彦道:“这都到门口了,怎能半途而废?咱们今天先休息,明天我再想办法溜进去。”

他拿出钱袋,在小二面前比了个一,理所当然道,“麻烦给我们一间房。”

小二道:“好嘞客官!咱们厢房在二楼,两位请随我来!”

“等……等等。”桑为一脸震惊,他急急叫住严彦,“严师兄不要两间房吗?”

严彦逗小师弟逗上瘾了,他煞有介事道:“你若是肯把佩剑也变卖了,咱们倒是有钱可以一人一间。”

桑为呆楞当场,他头皮阵阵发麻,心中如有无数神兽呼啸而过。

那小二毫无眼力见,耿直地安慰道:“没事!咱们客栈的床够大!两个人在上面打滚都不成问题!客官您大可放心!”

桑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