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但是没有跑掉。
组成梦魇身体的灵魂正在被阿多尼斯抽取走, 梦魇不甘心，他趁着今夏不在，苟了这么久, 好不容易才吸收这么多的灵魂，发展壮大，转眼之间就化为泡影。
蜕变之后，阿多尼斯的力量确实比之前更为纯净, 但也不是毫无办法, 真要打起来，还不知道谁能胜利呢？
梦魇停下来，看向困在摩天轮中的今夏, 况且, 他何必和阿多尼斯打架呢？那边不是还有一个人质吗？
特意打造的囚笼将今夏牢牢困住，根本无法挣脱，里面还有一个自己安插的帮手。
梦魇擅长入梦, 他知道恐兔对於今夏的覆杂情感，一方面自卑退却，一方面却又深陷痛苦之中, 正是利用恐兔情绪的弱点, 梦魇才成功将他拉拢到自己这边, 并且植入了噩梦光圈。
而现在正是将这股情绪利用起来的时刻。
*
作为诱饵的一部分, 恐兔和今夏一样被困在摩天轮之上。
狭窄的空间内，两个人相对而坐，但是今夏只是侧头看向底下的阿多尼斯。
忽然，一股声音在恐兔耳边响起, 是梦魇气急败坏的叫喊。
“你不是对於当初今夏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找你，感到悲伤吗？
你不是因为今夏越来越厉害自己却对她毫无帮助, 感到自卑吗？
你不是因为今夏身边簇拥着众多怪物早已忘记了你，感到绝望吗？
我会给你一个机会，只要我们联手，打败今夏，控制住她，让她成为阶下囚，而你就会成为她唯一的主人。”
恐兔楞了楞，想起自己体内还有梦魇留下的控制器，而且这些话听起来还有点耳熟，当初梦魇就是这么说服自己和他联手的。
恐兔没有做出行动，依旧坐在位置上，他喜欢现在的状态，哪怕今夏不看他，但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是如此短暂，触手可及。
“笨蛋！你忘了她是怎么抛弃你吗？她根本不在意你们这些怪物，她是人类，终归要回到人类社会中去，你看看十年前她是怎么绝情离开深渊的？如果你不控制住她，她迟早会走，永远地离开，再也看不见。”梦魇继续上窜下跳，一边躲避阿多尼斯的攻击，一边找机会控制住恐兔。
如他所料，恐兔的内心果然出现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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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进入失落之境的怪物怎么可能活泼开朗心理健康，他们总是阴郁寡言，与整个社会格格不入，被无止境的孤独环绕。
当初梦魇遇见恐兔的时候，他就是这么一副状态。
落魄的小兔子站在风雪之中，被冻成了雕塑，却依旧固执地往东方走。
族群抛弃了他，哪怕他一直克制着天性不啃食生肉，陪着那些弱小的兔人一起吃草，压抑住脾气，但是当族群莫名出现伤亡的时候，兔人依旧抢先将他驱逐出去，直到后来，恐兔才知道是有噬魂怪偷偷潜入兔人族群内每天吃一个小兔子，他只是背黑锅的人而已。
可惜，那个时候，族群内的兔人已经全部死亡，他杀掉了噬魂怪，再也控制不止嗜血的欲望，一路往北边雪原走，试图避开其他怪物，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他融入不进素食怪物中，又无法被强大怪物接纳，顶着兔子的身体，始终被其他怪物定义为食物。
一直到雪原中，恐兔才找到自己的归属，那是一片荒芜的土地，只有孤独的人才能存在。
有记录以来，失落之境已经换过几十任主人，每一任掌控者最后都被孤独反噬，选择自杀。
而恐兔刚进入失落之境的时候，正好目睹了上一任主人的死亡。
凝视孤独者，必将被孤独反噬。
他接管了失落之境，成为传说中的恐兔，戴着兔子面具，右手是一把带血的斧头，身体融入阴影之中，会将同样孤独的人拖入其中。
他独自坐在黑暗之中，想起今夏曾经说过的话，如果遇见困难，可以去找她。
恐兔开始往东边移动。
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力量，可以体面地站在今夏旁边，不再是当初那个拖后腿的小兔子。
然后在途中，恐兔和梦魇相遇。
那个时候梦魇状态也不好，被今夏痛揍了一顿好不容易跑出来，正在思考如何覆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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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就看见小兔子心里不停冒出的名字。
梦魇琢磨着有机可乘，因此一直跟在恐兔身边，试图说服他和自己联手。
恐兔不为所动。
然而等到他刚走到东部深渊边缘的时候，就听说今夏消失了，她本来就不属於深渊，现在终於抛弃了所有怪物，回到自己的世界之中。
在被所有人都抛弃的时候，只有今夏收留了他，而现在，那个唯一可以接纳他的人也消失。
恐兔忽然知道为什么每一任失落之境的主宰最后都会选择自杀。
就算是怪物也承受不住无边无际的孤独。
就连只有基本生物本能的低阶怪物也会寻求同伴，而越到高阶，感受到的情绪越丰富，越会陷入情绪的漩涡中挣扎不出，今夏就像一道光，照亮了怪物们黑暗的世界。
但现在，唯一的光也熄灭了。
恐兔终於答应和梦魇联手，发誓一定要找到今夏。
*
“所以，抓住她吧！把她关起来！让她只属於你！”梦魇的声音就像魔鬼的低语，唆使恐兔开始行动，“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不然她迟早会跑掉，就像上次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梦魇的力量借助着以前安置在恐兔体内的噩梦光圈源源不断涌入恐兔身体内。
抑灵石确实会消解大部分力量，但是梦魇并没有被困住，所以他依旧可以动用自己的力量，只不过是借助恐兔这个傀儡。
“你，要抓住我吗？”今夏擡起头，看向站起来的恐兔，这么一看，恐兔的身形倒是有点熟悉，高大瘦长，却穿着能完美融入阴影的黑色。
失落之境以恐兔的身体为核心向外展开，是黑洞一样会自动吸收周围光芒的小世界，被吸入其中后，所有的时间和空间概念都将消失，只有永恒的黑暗，漂浮其中，和孤独到极点的感觉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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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有人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出来。
因为失落之境控制的本就是人心，而人最难打败的往往是自己。
“阿多尼斯被梦魇缠住了，而你的力量也被消解，这一次，你还有什么后手呢？”
失落之境的力量匀速扩散，已经到了今夏跟前。
但是今夏却依旧没有挪动身体，平静地坐在摩天轮上，当然，这也是因为她并没有地方可以退，毕竟摩天轮就这么大一点。
今夏叹了一口气，当初捡到的小兔子已经成长为s级怪物站在她的对立面，看着眼前幻化出人形的恐兔，今夏还能想起他小时候的模样，小小的，软软的，被小白从捡起来一口吞掉，如果不是自己阻止及时，已经成为地狱犬的粮食。
当时她本来想将小兔子放回草丛中的，那个时候她陷入怪物的纠纷中，自身都难保，更何况去照顾一只刚出生的小兔子，长得还有点奇形怪状，虽然眼睛都没有张开，但是一嘴的尖牙看上去能咬断钢筋水泥。
不愧是怪物啊。
但就在今夏即将放手的时候，兔子睁开了眼睛，伸出头蹭了蹭今夏的手心。
完蛋，被刚出生的小怪物当成妈妈了，今夏手一抖，兔子刚好摔进小白张开的嘴里，今夏不得不第二次将它捞出来，被迫开始照顾小怪物的日子。
现在看起来，自己照顾得还不错，虽然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但是成功将小兔子抚养到可以独立生活的阶段，现在还能成长为s级，说起来，自己遇见的怪物好像最后都变成了s级，这不得不说是另一种天赋。
今夏思绪发散之中，又听见恐兔开口问道，“你不难过吗？”
“为什么要难过？”今夏对此表示不解，她只是随手的一个举动，为什么要要求恐兔一定站在她这边。
今夏伸出了手指，按在扩散的失落之境边缘，一瞬间，如石头落水，一大圈涟漪散开。
虽然一直在尽力避免纷争，当然主要是因为不想干活，但是事情却总是追着她跑，这可能就是注定的劳绿命。
尤其是，好像每个人都在低估她的力量。
梦魇都只能勉强缠住阿多尼斯，为什么觉得能够制服她呢？
作为契约众多怪物的主人，她的力量不该理所当然比所有怪物都强大吗？
这么明显的道理，却总有怪物想不通。
今夏的力量在一接触到失落之境的时候，立马吞噬了对方的力量，犹如战车浩浩荡荡碾过枯草。
等等！虽然知道自己很强大，但是这差距也太大了！
今夏感觉不对劲，她对自己的实力很清楚，能赢，但不会赢得这么轻松。
“但是我很难过。”
“什么？”听见这话，今夏立马擡头看向对面的恐兔，却发现周围被抑灵石包裹的玻璃正在裂开，恐兔的力量被今夏打散后，全部涌向了四周，形成海啸一般的潮水，撞击着玻璃。
梦魇气得跳脚，“你怎么回事？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连带着我的力量都失控了。”
但是隔着玻璃，恐兔根本不在意梦魇的话，他只是看着今夏微笑，然后想起来，今夏应该看不见他的表情，所以他又重覆了一遍，“我很难过，因为你总是这样好像一切都不在意，我不知道该用什么留住你，我很害怕，如果我没有用处就会被你抛弃掉，就像秋天的落叶被风吹落。哪怕我投靠了梦魇，成为你的敌人，你依旧毫不在意。”
“毕竟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今夏依旧试图冷静分析，她确实在这方面缺失敏感度，啊，难道自己应该很生气吗？“是的，是我自己的选择。”周围的玻璃终於破裂，从空中纷纷坠落，摔在地上，映射出五彩的灯光。
今夏也意识到不对，抑灵石哪是这么容易破碎的？除非从一开始，这些石头就不是完整的。
她看向对面，发现自己制造出来对抗失落之境的波纹已经扩散到恐兔的身边，恐兔顺势向后倒下，摔入了失落之境的核心之中。
那里是永恒的孤独和宁静，是漫长的漂浮和没有终点的一个人旅程。
上一任失落之境之主就是这么自杀的，自我放逐於黑暗中。
她听着恐兔的声音透过失落之境传来，“这是我送你最后的礼物。”
话音刚落，远处的梦魇忽然开始惨叫，他本来可以和阿多尼斯打得有来有回，但是因为分了部分力量给恐兔，所以陷入下风，正在疯狂躲闪之中，却忽然发现身体被抽空。
现在组成梦魇身体的灵魂有了两个去处，阿多尼斯那里，以及恐兔所在的失落之境。
两边同时发力，梦魇的身体瞬间缩小一大圈。
他立马明白过来，是恐兔欺骗了自己。
什么说要控制住今夏都是假的，恐兔反过来利用自己设置的噩梦光圈套走了自己的力量，他根本不想伤害今夏，甚至愿意为了帮助今夏除掉自己而自我牺牲。
都是一群什么怪物啊！
简直比人类还无私！
梦魇气得乱骂，都是一群猪队友，高高在上的怪物居然被一个人类玩弄於股掌之中。
“认清你的地位行不行？你只是怪物啊！你这样子是想感动谁？究竟谁才是没有感情的物种？”眼看着身体逐渐缩小，梦魇当机立断，砍断大半身体，只剩下拳头大小的灵魂体隐入夜色之中。
不过好在，今夏居然没有追过来斩草除根，梦魇略微诧异，本以为是自己运气好，结果一探头，发现今夏居然在失落之境外拉住了恐兔的手，试图将他拽出来。
梦魇被气笑了。
好好好，你们都这么玩是吧？都在那里演跨越物种的深情，只有我是小丑，只有我是真怪物？真反派？
合着根本没有人在意我？
梦魇成功逃跑。
*
局势变化太快，今夏只来得及抓住恐兔的三根手指。
哪怕迟钝如今夏，依旧能感觉到失落之境里传递出来的负面情绪，深渊本就是充斥着混乱与邪恶的地方，而失落之境则是凝结了所有负面的一个中心，因为吸收了太多的情绪所以反而呈现出一种凝固的状态。
此刻，那些负面情绪如同泥沼堆积在恐兔的四周，不能挣扎，越挣扎显得越深，只能靠着外力强行拽出来，可惜恐兔还不配合，他似乎心灰意冷，声音中甚至透着笑意。
在最后时刻，他终於看见了今夏的平静被打破，原来，她是会在意的。
这么久以来，恐兔一直陷入自我否定之中，他和今夏相遇太早，那个时候，今夏身边危险重重，他又无比弱小，只能成为拖累，所以他识趣地离开，试图在深渊找到属於自己的位置，逐步成长起来，可以帮助到今夏。
可是，等到他终於成长起来的时候，今夏却离开了深渊。
毫不留念，绝不回头，哪怕在深渊最北部的雪原中，恐兔也听说了怪物们寻找今夏的动静。
连契约的怪物也会被放弃，更何况，他们只是一个月短暂相遇的缘分。
再次见面，今夏还能认出他来吗？
多半不能了。
恐兔只觉得过往一切的努力都被否定，所以才会和梦魇联手，试图找到今夏，他只是想在无止境的孤独中找到一个足以支撑下去的点，想要留住那束曾经照亮自己的光。
但是等见到今夏的时候，恐兔又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想法。
他绝对不可能伤害到今夏，他要换一种方式，让今夏永远记住自己。
如果，他为了帮今夏除掉梦魇而死去，是不是就可以永远留在她的回忆中了。
这是比契约还要不可磨灭的记忆，以死亡为代价。
现在，他的目的达成，恐兔满意地笑出了声。
“你还记得这个游乐园吗？失落之境是没有形态的，上一任主人打造成了无边的雪原，终日飘着大雪，我来了之后，才有这座永远充满欢乐歌声的游乐园。”
“你先出来，我们再谈这件事。”今夏死死拉住恐兔的手不放，试图将他拉出来，又抵不过下坠的力量，只能僵持住。
但是恐兔根本不回答今夏的话，他只是自顾自开口，“我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你，我想把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送给你，游乐园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以前，你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游乐园的摩天轮代表着好运，只要在最顶点许愿，愿望就会成真。”
今夏想了想，自己好像是说过这种话，但是当然是骗小孩子的，她小时候就被人这么糊弄过，后来发现许愿根本没有用，所以她亲自提刀干掉了仇人。
但是摩天轮确实停留在顶点很久。
今夏想起她和恐兔在摩天轮顶点沈默的时光，原来不是设备故障，是有意为之吗？可是那个时候，她一直看着下面的阿多尼斯，根本没有在意对面的兔子。
再仔细想想，这座游乐园也莫名熟悉，久远的记忆扑面而来，今夏诧异，“这是我小时候去过的那个游乐园？”
“是的，我特意找了禹城的旧报纸，覆建了这座游乐园，你是个骗子，当初分开的时候，你和我说再见，我以为我们真的会再相见，后来，等到我有力量去找你的时候，你却离开了深渊。”
今夏说不出话来，怎么感觉像是自己辜负了恐兔一样，她只是随口说了句话，就让恐兔一直等待，但是“再见”只是人际交往中的常用语，作用约等於，“你吃了吗？”“今天天气不错。”
“其实，你可以到人类社会中来找我。”
“是的，我来了，但是没有认出我。”下坠的力量又加深了一分，今夏快要拽不住了，失落之境埋葬了太多自我放逐的怪物，力量无比强大，今夏又往前探了一点身子，试图抓得更紧，这是一个危险的动作，随时可能摔下来，好在阿多尼斯立马扶住了今夏。
恐兔也意识到危险，他只是想让今夏记住他，绝不想让今夏为此受伤，因此恐兔也跟着向外调整身体，试图直接摔下去，挣扎中，恐兔头上戴着的兔子面具落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今夏诧异，“卿月夜？”
她懵了，所以那个总是臭着脸不准假的领导就是恐兔，可是这谁能认出来啊！抱在怀里的小兔子忽然变成了一米八气场拉满的顶头上司。
你想让我认出来，倒是露两只耳朵出来啊！
兔子和人，我还是能分清的。
但是现在情况紧急，今夏也说不出多馀的话来。
卿月夜笑着摇摇头，“拽不起来的，从来就没有人进入失落之境核心还能出去的。”
他很高兴，能在临死前看见今夏为自己紧张难过。
卿月夜知道自己的性格问题，他从来都是敏感脆弱又偏执的人，不然怎么会成为失落之境新的主人。
他甩甩胳膊，挣脱了今夏的手，向下坠去。
他即将被永恒的黑暗包裹，但是在这之前，他已经抓住了想要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