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梦魇从洞穴中探出头来。
第三天, 这一路留下的气息差不多已经消散，今夏还是没有找过来，看起来是妥协了。
他长松一口气, 开始谋划接下来的行动，现在他手上控制着大约六百多人，其中只有分局的那几个人对今夏重要一些，属於保命道具, 其他都是可以放弃的。
而上次在失落之境受的伤已经差不多痊愈, 只是气息依旧有些不稳。
@无限好文，尽在凡烟小说
梦魇思考着要不要吸收几个人的生命力恢覆自身，却又担心会进一步激怒今夏。
能保持现在的状态是再好不过了。
他找个好地方沈寂一段时间，再从长计议。
头顶的树叶在阳光照射下垂落细碎的光影, 有鸟被惊动, 振翅飞起，带起落叶旋转着飘散在地上。
梦魇又将头缩了回去。
他现在草木皆兵，尤其是今夏控制住了南部的森林, 谁知道这些树是不是今夏的眼睛。
不过，如果今夏真要抓住自己，应该早就行动了, 也不至於拖延到这个时候。
一想到这里, 梦魇又稍稍放松一些。
人类的弱点过於明显, 就算拥有了强大的力量, 却依旧会被弱小的生物绊倒。
梦魇不理解为什么那么多怪物都会选择团结在今夏身边，虽然拥有强大的能力，但是今夏却从来都平和稳定，任由天赋被浪费。
可惜梦魇无法进入今夏的梦境。
作为一个人类, 今夏过於的冷静，她总是游离在人群之外, 哪怕站在人堆中，却依旧显得格格不入。
作为一个怪物，今夏又显得过於感情充沛，她总是在帮助那些弱小的生物，总是在为一些低等的人考虑。
梦魇一直以来都很想知道今夏的梦境会是什么样的。
是一片纯白吗？还是无止境的漆黑？又或者会像其他生物一样拥有色彩与画面。
可惜，今夏从不做梦。
仿生人也会梦见电子羊。
今夏的夜晚却像死亡一样宁静。
从这个角度来说，她甚至还没有麾下的那些怪物更像人类。
梦魇骂骂咧咧缩回洞穴中。
这么好的能力怎么没有落在我身上？偏偏给了一个不会珍惜的人？
逃离园区的第七十二小时。
梦魇估算了一下时间，沿途的气息即将被深渊永不停歇的狂风吹散，他即将迎来自由。
“三。”
梦魇在心头开始倒数。
“二。”
梦魇脑海中闪过今夏的脸，看不到她情绪崩溃的样子还是有些可惜，如果自己杀了那些人类，今夏会落泪吗？
“一。”
梦魇闭上眼睛，准备沈入地底，当自己死了，那些人类也会一同死亡，所以可不可以算作，今夏也在为自己的死亡感到悲伤。
梦魇一直不想承认，他也想在今夏的悲伤中占据哪怕六百分之一的份额。
*
“七十二小时过去了。”阿多尼斯在一旁出声提醒。
梦魇的气息在变得微弱，他逐渐深入地底，借助外面的泥土阻断气息。
今夏坐在远处的树梢上，刚刚被飞鸟震落在地上的叶子又回到了她的手上，与梦魇的联系并没有完全阻断。
她将叶子碾碎，然后将碎片从树梢扔下，看着叶子跟着风的方向往同一个地方缓慢移动，“再等等吧。”
但即便如此，时间也只延长了半小时。
半小时后，如果今夏还不动手，就会彻底失去与梦魇的联系。
深渊如此之大，到时候又要去哪里抓住梦魇，更何况，梦魇手上还握着六百多人的性命，以及让无数人为之狂热的灵力增长神药。
他只需要稍微诱惑，就会有人心甘情愿往里面跳。
这个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的遗憾，失去的人，无法完成的梦想，黯淡无光的现实……
梦魇总会抓住这些机会，趁机潜入人心底，将人一步一步诱导至深渊。
阿多尼斯没有多话，他站在树梢上，陪着今夏一起看向远方。
他不知道半小时过后，今夏是否会决定杀死梦魇。
或许会，或许不会。
但无论是哪一种选择，他都会无条件支持今夏。
*
“失，失败了吗？”战二再一次颓唐地蹲在地上，从自信满满到绝望沮丧只需要一百次失败。
战二整个人都丧得如同脱水蘑菇，瘪瘪地贴着墙角，苟延残喘。
他确实不擅长分解人造物，本来以为升到b级以后，异能会有所进步，但是试了很多次，却依旧连成功的希望都没有看见。
前途光明看不见，道路曲折走不完。
“再试一次吧。”宁峰将战二拉起来。
两天前，张怀英身体支撑不住，直接晕倒在实验室，被队长扶到了休息室，作为助理的宁峰只能扛起重担，和战二一起研究药物的组成，试图找到破绽，进行分解。
两个年轻人熬了七十二小时，中间只睡过不到一小时，现在脸上都挂着疲惫，眼中的血丝多到可以直接去演怪物。@无限好文，尽在凡烟小说
“现在还剩多久？”战二问道，墙上的钟已经撤走，主要是担心影响他们的状态，但正是因为没有时间概念，所以战二总觉得死亡就站在自己隔壁，随时可能推门而入，因此心中更是焦虑紧张。
谁又不怕死呢？
“还有两小时。”宁峰出门看了一眼时间，又走回来。
“那还好，两小时还够我们再试一次。”战二点点头，三天没睡觉，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这还是因为他异能升级带来了身体强化，所以现在还没有猝死。
可是战二已经能够感觉到，他的大脑陷入一片浆糊的状态，仿佛有一只手伸进脑子里拼命搅动，所有的感知都在变得迟钝。
宁峰看着战二的背影陷入沈默，他骗了战二。
其实宁峰根本没有看见钟，在走到半路的时候，宁峰就站在原地，然后折返回来，他不想知道自己的死亡倒计时，哪怕最后失败，他也希望死在努力的路上。
慌乱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
大门被推开，张怀英闯了进来，她被强制按在一边休息，毕竟年纪大又受了伤，再折腾下去，估计等不到梦魇动手，张怀英就会猝死。
队长紧跟着跑了进来。
他看不懂这些研究，所以被放出来后，只能负责照顾前妻，而队长也是几个人中间唯一戴着表的人，他知道七十二小时倒计时已经结束。
但是今夏还没有动手。
她终究是心软了，可是这并不代表死亡已经远去，这只能证明接下来的每一分钟都可能会一脚踩入死亡之中。
“我想到一个办法。”张怀英紧紧抓住战二的手，她的肩膀缠着绷带，却并没有好好养护伤口，因此白色的绷带上满是血迹，看上去伤口已经撕裂，“你愿意冒险吗？”
“现在还不够危险吗？”战二反问道，“什么办法都可以试试，反正现在只是什么时候死的问题。”
“我……”张怀英吞咽了一下口水，这些天她没怎么吃饭，也没有喝水，因此说话时喉咙火辣辣地痛，强行说话，只会显得声音更为嘶哑，“你没有办法分解药物的原因或许是因为你异能等级太低，我这里还有药物，你可以再注射一只，强行提高能力，但是这种办法风险很高，这就意味着你体内有两只魔鬼蜂，他们的相互厮杀就能轻松毁掉你脆弱的身体。”
“可以。”战二毫不犹豫答应，他不害怕冒险，因为再也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结局了。
针管再一次扎入手臂，但是这一次战二是自愿的。
他转过头，没有看冰凉的液体缓慢推射进皮肤，而是转头看向队长，“现在还剩多少分钟。”
队长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是否该告诉战二真相。
太晚了。
今夏那边随时可能动手。
或许就在下一秒，药物还没有完全推入人体，死亡就会降临。
他努力做出微笑的样子，“还有三小时。”
战二神情一怔。
队长和宁峰，两个人说出的时间完全不同，有人在说谎，又或者是两个人都在说谎。
战二的心渐渐沈下去，他已经猜到了那个最有可能的答案，现在剩下的时间并不多，又或者七十二小时已经过去，可是今夏却没有动手。
你终究还是心软了吗？
战二不由在心里问了一句，可是他并不因此感到轻松，反而陷入深深的焦虑与愧疚中，他自然知道放跑梦魇的危害。
如果只是因为他们这些人，所以让今夏犹豫，放走对人类危险性极高的怪物，那么接下来每一个因为梦魇而死的人都会变成无形的重担压在战二的肩头。
他不希望自己变成拖累，更不希望变成怪物射向人类的子弹。
如果是那样，他宁愿自杀。
各种思绪纷飞，反而冲淡了对死亡的恐惧，战二忽然发现自己平静了下来。
在反覆焦虑失眠痛苦害怕中难以入眠，精神紧绷，忽然却又看淡了一切，因此进入一种奇妙的境界之中。
看淡生死，一切随缘，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药物全部注射进身体内，痛苦紧随其后，但是战二的情绪却始终没有太大波动，他好像已经脱离了身体，从第三视角看向自己，审视一切。
站在一旁的宁峰有些诧异，小声嘀咕，“这药物是不是拿错了？按照我们之前的实验数据，这应该会很痛啊。”
可是战二却没有什么反应，好像对外界的感知彻底失灵。
“不，药物没有拿错。”张怀英扶着凳子慢慢坐下来，“他身上的灵气快速增长，药物起效了。”
“那他这个反应？”宁峰在一旁啧啧称奇，作为张怀英的助理，宁峰有时候和她很像，是完全的实用主义者，一开始对从禹城分局来的人没有好态度，后来看着人不错，又可以直接帮忙，在宁峰看起来，这世上的人就应该按照天赋分层次分配资源，有实力的人才有资格享受世界。
可是战二却打破了他的认知。
明明是基因认定的废柴，却能够突破一切压力，越跑越快。
“人是很奇妙的一种生物。”张怀英摇摇头，像是在否定自己前半生所有的研究成果，“是我之前太浅薄，以为已经研究透了人类，以为基因和数据就能定义一个人，但是那些实验之外的东西才是奇迹诞生的地方，也是人类这个物种最有魅力的地方。”
队长跟着感慨，他是看着战二成长起来的，现在想想，他当初为了逃避现实，躲到了最偏远的禹城去，遇见这些队员，好像每一个都藏龙卧虎。
且不说今夏的身份，副队长竟然是自己年轻时最崇拜的剑客，而两个刚进入分局的年轻人也已经飞速成长，丁铛检测出幸运异能，战二则成为当下唯一的希望。
等等，队长皱眉，他总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那个，梦魇说他也抓住了老赵，那么赵建国人呢？”
张怀英同样一楞，“你说的是无光吗？那个，他之前发现我的秘密，被梦魇抓起来，不知道关在了哪里。”
张怀英立马站起身，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本来只是想让无光安静一会，不要打扰自己，但是现在知道了梦魇的真实身份，所以用眼睛想也知道无光现在的处境绝对不好。
张怀英心急如焚，打开自己的网络权限，试图找出无光的关押地点线索。
“完了，”片刻后，张怀英瘫坐在地，“是水牢。”
水牢是专门设计用来关押s级怪物的，但因为没有抓到过s级怪物，所以一直空置。最开始是空荡荡的地下囚笼，只有很浅一层水，刚刚没过脚踝，人被关进去后，会一点点往里面注水，直到没过胸口，脖子，鼻子……
是充满绝望的一种酷刑。
然而就在队长准备飞奔去救人的时候，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轰响，地底被炸开了。
推开窗子，能够看见无数剑光飞闪而过，一时分不清是在上升还是降落。
破开的地底中心升起一株巨大的藤蔓，就像童话故事中可以一直长到天上的阶梯，但是藤蔓却在五六米高的地方停止生长，然后开出了一朵巨大的花。
花心中坐着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正向着下面微笑。
“我想了想，我们的婚礼还是可以继续完成，这一次，我不吃你。”
花妖在人世间晃了一圈后，见到了形形色色的美少年，还是觉得无光御剑飞行而来的那一刻最为让人心动。
“但是我这人很肤浅，讨厌糟老头子，所以你最好还是变回去。”
*
“半小时到了。”这一次不用阿多尼斯提醒，今夏已经先站了起来。
在动手之前，今夏脑海中又闪过那个困扰自己很久的问题。
她学会成为一个好人了吗？
或许没有吧。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用好坏来泾渭分明的定义，今夏只能选择遵从本心。
更多的时候，她就像那个站在铁轨中间的人，面对着呼啸而来的火车，一边躺着五个人，一边躺着十五个人，而她将选择火车驶向哪一边。
今夏希望自己只是一个路人，但是她的能力却让她不得不成为那个做决定的人。
即使成为深渊之主，也无法让死去的人覆生，无法拦截呼啸而来的火车，这让今夏对於一切感到厌倦。
她不明白为什么梦魇如此渴望力量。
这世上有太多即使拥有力量也无法做到的事情了。
但是起码此刻，她可以选择杀死那个逼迫她做决定的人。
风停止转动，树叶停止落下，正准备起飞的小鸟保持飞翔的姿态，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凝固不动，就好像时间也跟着停止。@无限好文，尽在凡烟小说
而陷在地底的梦魇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梦魇绝望地察觉，他听不见自己身体内的声音了，心跳，血液流动……所有的一切都停止，唯一能够运转的只有大脑。
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外到内，彻彻底底控制住了他。
这就是今夏真正的实力吗？
梦魇难以置信，好像比上一次又精进了很多，明明自己奋力挣扎，可是今夏只需要站着不动就能轻轻松松越过他。
不过没有关系的，还有那么多人陪着自己一起死，其中还包括今夏在意的人类。
一想到这里，梦魇忽然又轻松下来。
不得不承认，他内心卑劣地盼望着今夏会出现沮丧痛苦一类的负面情绪，就像以前的他一样，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
他进入过很多人的梦境，却唯独无法进入今夏的内心世界，但其实，还有一个人的梦境是梦魇无法进入的。
那就是他自己。
那些覆杂的情绪，那些痛苦的感受，只能变成杂乱的思绪在胸腔中沸腾，却无法转化成具体的画面被认知捕捉。
他看见了太多人的秘密，唯独无法看清自己。
梦魇放弃抵抗，摊开身体，任由今夏的力量将他贯穿。
就让我这么死去，在你的悲伤中死去。
但是下一秒，梦魇却猛地睁开了眼，他能感觉到那些已经建立联系的魔鬼蜂正在快速地被斩断联结。
人类那边终究是想到了破解的方法。
梦魇苦笑，算了，他最后一点希望也无法被满足，他只会在万人唾弃中死去，然后被遗忘。
恨会比爱更长久。
可是两样都不属於他，他只是一个永远失败的对手。
*
可是今夏却在收手，她自然察觉到了梦魇身上的连接在断裂。
战二那边终於成功了。
因此今夏更要为他们争取时间，力争让更多人活下来，所以今夏只是刺穿了梦魇的肩膀，控制住他不要逃跑。
两个人在阳光下再次相见，形势却完全逆转。
这一次梦魇手上已经没有筹码。
“我失败了。”
“是啊。”今夏心不在焉回答，计算着让大部分人解除联结需要多久。
“但我希望你会因为仇恨记住我。”
“什么？”今夏诧异，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很快她就明白梦魇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竟然直接自毁。
力量从心脏处外泄，梦魇的身体快速枯萎。
他本来就是一段梦境，现在天亮了，做梦的人醒来，他就该消亡。
而随着梦魇的死亡，那些来不及解除联结的人也跟着消失。
片刻后，今夏站立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梦魇甚至连完整尸体也没有留下，只剩下一颗红色的心脏落在今夏的手心。
这正是梦魇的力量源泉。
今夏有些诧异，原来怪物的心脏也是红色吗？
看起来倒是和人类有些相似。
梦魇的死补上了今夏征服深渊最后一块拼图，随着心脏在今夏手心停止跳动，整个深渊都变得清晰起来。
每一片土地，每一处怪物，都活跃在她的脑海中。
今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深渊之主，彻底掌控这片土地。
这一刻，所有的怪物都感应到了今夏的存在，纷纷起身，他们朝着今夏的方向，屈膝跪下，向新的领主献上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