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知善

听着于庭的话,俞晴点头,想着他说的方子应当是分别时,神医姬无忧给她的那张。

  于是点头,“多谢父亲!”  “傻孩子,和父亲客气什么?今日莫要太累,早些歇着!”  看着于庭离开,俞晴坐在雕花窗前,透过敞开的窗子看着院子周围葱郁的树木。  低声说了一句:“这些树木还真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说完,只觉得东南角的那棵苦楝树似乎抖了一下。  待云裳进来,问她于庭夫妻怎样闹到今日田地。  云裳扭捏许久,最终拗不过俞晴,只得一五一十说道。  原来于庭祖籍岭南,当时考中进士,被时任吏部尚书的郑老爷子榜下招婿,造就一段佳话。  谁知,刚成婚不久,于母便带着玉粟不远千里而来。  当时郑氏已有了身孕,昏蛮不知礼数的于母却不管不顾坚持要立玉粟为平妻,气的郑氏当即便回了郑家。  郑老太公听她一五一十将此事说了,当时气的就要让他们和离。  郑老夫人却拦着他,说木已成舟,不能意气用事。  而在郑榧心中,此事却像一个巴掌狠狠的打在郑家的脸上。  于是,当于庭去到郑家想要接回郑氏时被门房冷落,不但没有茶水,还让他在门房里等了整整一日。  可是当郑老夫人得知此事,为了顾全郑家名誉,命人将于庭放了进去。  问清原委以后与于庭约定,他不可娶玉粟,亦不可纳妾。  回到于府,于母看郑氏乖乖跟着回了于府,便拿足了当家主母的派头,想要压制郑氏。  郑氏不愿理会,只拿几句话打发,并以养胎为由,每日里只呆在自己院子里。  可于母和玉粟哪里肯轻易放过,仍每日里三番五次寻事,令郑氏烦不胜烦,以至于她怀胎不足八月便产下于晴。  当郑家收到消息,郑榧带着一众家丁和众多好友将于府团团围住,一定要拿了玉粟和于老夫人替郑氏出气。  吓得于母和玉粟躲进地窖里一日一夜才躲过一劫。  谁知此后她们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当郑氏再次怀孕时,有经验的婆子说她怀的定是一位公子。  而此时玉粟的肚子也大了起来,于庭每日里只捡了好听的哄着郑氏,她虽觉得恶心,却也无奈,为了于晴和肚子里的孩子,她不得不忍耐着。  直到有一天,于母和玉粟将手伸到她的屋里,污蔑张嬷嬷偷了她们的手钏,将她打的奄奄一息。  郑氏因此动了胎气,没有保住已经成形的胎儿。  她哆嗦着下床,拿着宝剑追着玉粟,要让她给未出生的孩子偿命。  于庭却挡在玉粟身前,口口声声的说着玉粟有孕,莫要伤了胎儿。  郑氏浑身颤抖的问他,她腹中的胎儿可是一条生命?她腹中的胎儿还未见到世间的阳光,他何其无辜。  也是至此,郑氏对于庭彻底死了心。  那段时间,她闹着和离,和离不成又要出家,到了后来,郑母再次出面调和,她心中百般不愿,却难以违背母命,只得无奈留下。  自此,于庭再没有进过她的院子,她也没有给过于庭一点好脸色。  却都卯足力气照顾着于晴。  听到这里,俞晴忍着心中酸楚。常听人说世人皆苦,却没有想到郑氏的境遇中竟这是般。  她庆幸之前没有劝郑氏放开,试想这样的隔阂,怎么可能凭三言两语就能让她放开。  “那后来,祖…祖母呢?”  “老夫人见流下的是男胎,顿时后悔不已,哭天抢地的,还打了玉姨娘几个巴掌!”  俞晴伸手揉了揉眉心,实在觉得有些乏了,打个哈欠躺下。  看着粉色纱帐,却难以阖眼。心里一阵酸涩,那时候的郑氏该多绝望,要多宽容才可以和这一家人继续生活在一起。  她心中明白,若能转身离开,或许能得一时轻松,继续留下却需要太多的隐忍与磋磨。  到了亥时,虫鸣渐稀,三月底的夜风已经带了几丝暖意。  她裹了件浅藕色织锦披风,在院子里坐下,抬头仰望满天繁星。  俞晴被谢霜抛弃那几年,尝遍了人间冷暖,造就了她性子冷淡,本不会多愁善感。  只是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每日里郑氏对她嘘寒问暖,每次说话都要仔细看着她的脸色,捡着好听的话来说。  想到这里,眉目间不禁柔和了几分,郑氏总是逼着她多喝几口粥,总是不厌其烦的去量她的脚长、衣长,怕她多长高一些,衣物不合了身量。  或许这就是被母亲关心的感觉,就像她记忆最初,养母离世前,总是将带有补丁的粗麻衣服浆洗的很干净。  每次做工回来都要拉着她的手回家,甚至偶尔会带回一颗饴糖。  后来回到谢府,她不止一次的幻想过,如果养母还活着就好了,那样就可以接她过来享福。  那个时候,还不到五岁的她就明白,世间没有侥幸,也没有如果,人只有清醒明白的活着,才有可能脱离面前的泥沼。  然而这个世上清醒的人会比糊涂的人内心更容易感知到痛苦。  伸手抚摸面前穿着粉色棉袄的石锁,她忍不住弯起嘴角。  当时郑氏怕她伤了手,强行拿棉花和锦帕将这个石锁裹的严严实实。  轻轻抚摸手心薄茧,拿起木剑低语:  “娇娇啊,或许我没办法将这双手将养的很好,但是就让我用这双手来守护好母亲可好?!”  到了第二天,俞晴陪着郑氏用过早膳便出了于府。  如今郑三被抓,城东书局掌柜的被退回郑家,等着郑榧处置。  其他几处店铺掌柜的相互交换位置,知善堂仍由曹世品曹大医掌管。  其他几个掌柜的颇有微词,知善堂是这几处产业里亏空最大的,为了安抚他们几位,俞晴只得说后续她自有办法。  知善堂临近鼓楼,正在东西市交界之地,因为年久失修,屋顶破了一个大洞。  走进正门,俞晴抬头看着屋顶,嘴角微微翘起,重生以来,她好像和这样的屋子很有缘分。  走了进去,几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佝偻着身子,满面愁容。  “曹大医,你说以后都不能赊药了?”  “是啊,曹大医,没有你们的药,我儿子可是活不下去啊!”  “曹大医,求求你了,我们给您跪下!”  几个妇人说着,都跪在地上恸哭。  曹大医连忙去扶,身后几个年轻的大夫也都过来劝解她们几个。  俞晴并没有急着理会,沿着知善堂走了一圈,两进的一个院落,前院正屋两间,后院三间。  五六个大夫挤在两间屋子里给人瞧病,病人多的时候,几乎是人挤人,房顶几乎没有一间是完好的。  俞晴走的有些累了,坐在椅子上差点摔倒,仔细看才发现地面也没有平整的。  好在四壁和廊柱是完好的,就算下雨,也不会有倾倒的风险。  此时,曹大医已经安抚好几位民妇,见俞晴坐在廊檐下,轻叹口气才走了过来。  “不知少东家何时来的?”  “有一会儿了!”  说完,指了指去拿药的几位民妇,“这样的情况很多吗?”  “少东家跟我来!”  说着,曹世品将俞晴引到诊室之中,取出一本泛黄的账簿。  “少东家请过目,这是这些年来欠下的账目!”  俞晴面色凝重,伸手接过以后一页页翻开,账簿的每一页正反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欠账的人。  看着柳阿满家满满一页纸的欠账,她疑惑的抬头,曹世品看了过去,然后摇头。  柳阿满已经死了,死后不久,他的儿子也得了肺痨,前几日,他家内人也死了,如今他儿子也活不了几日。  又翻了几页,俞晴将账本还给曹世品。  “前朝的账怎么还记着?大医可知知善堂的由来?”  “略知一二!”  “早年间郑老太公健在的时候,看西市贱民疾苦,生病时从不求医问药,只生生挨着等死!  此处原本是一家赌馆,当时的东家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被查抄以后空置多年。  后来,郑老太公着人找到那个东家的后人,出钱买下才改为了医馆取名知善堂!”  “郑老…哦不,外祖父果然大义!”  “曹大医可知医馆名字的由来?”  见曹大医看着门外的一棵桂花树出神,俞晴自言自语道:“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说完,如男子般对着曹大医做了一个揖,然后转身离去。  曹大医透过眼眶中没有落下的眼泪看着她的背影,依稀看到当年的郑老太公气宇轩昂胸有成竹的模样。  出了知善堂,俞晴带着云裳朝东市而去。  萧瑟带着殊九从屋后走了出来,“王爷,于姑娘怎么就走了?”  他看着门头遒劲的“知善”二字,皱眉看了眼从门楼顶上透出的天空,转身朝俞晴离开的方向离去。  过了很久,才说了一句:“你说,她会怎么处置知善堂?”  殊九听着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不知该如何回答。  到了东市书局,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书籍看似摆放的整齐,仔细看,《道德经》旁边放着一本游记,游记的隔壁放着《史记》。  所有的书都是随机的穿插在一起,丝毫没有按类目分类。  仔细问了掌柜的和伙计的才知道伙计的不识字,掌柜郑忠勉强可以记账,这些书籍从来没有涉猎过。  她没有责怪的意思,掌柜的却不停解释。  “不怕少东家笑话,我小时候跟着我爹给主家放牛,会的这些字还是趴在私塾门口学来的!  您别看我识字不多,但是我能记账啊,这一本书卖几个铜板,一天卖几本书,我都能记着!”  “嗯,不错!”  郑忠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年纪。  “到了现在这个年岁,你可还愿意习字,可愿意学这些书本的学问?”  “愿意,愿意!我做梦都想!”  郑忠说完拉着新来的伙计和他身边的少年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