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闲适
郑氏在马车上坐定,眼神比之前坚定不少,淡淡说了句,“外边自在!”
行车途中,又淡淡看了一眼菏儿,一转眼小姑娘便长大,该好好寻个人家。 此刻的俞晴心中石块落地,随意用些饭食,便让紫怡帮着找出一身深蓝色细棉直裰,将头发束起后用蓝宝发冠绾起。 手执一面山水画扇,倏的展开,一股清贵之气袭来。 几个小丫头看直了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亲临。 紫怡穿了小厮的衣服跟在她身后,第一次着男装,有些不自在的弓着背。 俞晴也并不指正,有些事做的多了才能习惯。 许久未如此清爽的走在街上,俞晴脊背挺直的坐在马背之上,任由紫怡牵着缰绳,左右看着道路两旁各色商铺,路上行人如织,叫卖声还价声不绝入耳。 一阵桂花栗子糕香味传来,这是云裳最爱的吃食,刚想叫她的名字,却才突然醒悟过来,牵绳的竟是紫怡。 低声问她可想尝尝,她轻轻摇头。 紫怡素来在乎自己的容貌,饮食也颇清淡,极少吃甜食。 路过一品楼,俞晴朝二楼看去,想起曾经吃过的烤小猪,才突然想起,好像有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 而这个人,此刻正斜卧在姑苏的一处花楼,随意的饮用着一杯桃花酿。 衣着暴露的花娘和几个小厮战战兢兢的服侍一旁,他的脸上没有笑也没有狠唳,却总是透露着一丝生人勿近的冷肃。 俞晴走过茶肆,许多人在那里乘凉,一壶茶配上一碟花生,可以与人攀谈一个下午。 她前世就多次从这里经过,那时她时常疑惑,怎的这些人总是有那么多可以自由挥霍的时光。 而她,又总是有那么多未做完的事情,有那么多的放不下,让她如陀螺一般总是要不停旋转。 信步走过,她的心中比之前少了匆忙,却仍有许多不得不做的事情。 当她来到知墨斋,见店里还有几人,俞晴在门外停下脚步。待几位穿着布衣的读书人从里边出来,才走了进去。 见她如此打扮,郑忠先是一愣,连忙上前行礼。 “小姐,今日怎的有空?” “近日来左右无事,我如此打扮,还请先生换个称呼!” “是,是,公子请随我来内堂!” 说着,引着她朝后院而去,那里几间厢房,收拾的十分雅静。 每个厢房内放置着几张桌椅,几位身着襕衫、头戴儒巾的书生奋笔疾书。 有个人竟一边看手里的书籍,惊喜的几乎泪流,碍于其他几位专心看书,连忙收起心中激动,继续低头誊抄。 待在主屋落座,见俞晴不解,郑忠解释道: “这几位书生家境贫寒,虽靠着勤奋勉强考过了乡试,到了京中却囊中羞涩,生活难以维系! 这几年靠着誊抄书目,不但维系了家用,还见到许多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书目! 李秀才正在誊抄的《沙翁集注》,少量几本手抄本大多都在世家贵族手里,平时就连太学里的夫子都是难得一见。” “这样就好,前几日让人送来的几本可让人誊抄了?” “对面书房里几位工笔极好的秀才正在誊抄!” 郑忠说着,指向对面一间厢房,阳光从窗牖间穿过,照亮了整个屋子,也照亮了一个少年如玉的面庞。 见她们朝此处看去,郑元澈放下手中毛笔,起身行礼。 俞晴远远的点头,没注意到少年面上一层薄红,转过身问道: “我若是没有记错,此刻元澈应当在学堂才是!” “小姐说的没错,只是元澈这个孩子回来总说夫子教习太慢。 正好此间刘秀才学问不错,便拜他为师,每日里跟随他习文,有时帮着打点店内事务!” “年轻人应以学问为主!” “小姐说的是!” “我此次前来还有一个要事!” “小姐请讲!” “这些书籍有人誊抄固然很好,可是毕竟人力有限,能看到这些书籍的人数依然不多。 若想让更多人看到这些书籍,掌柜的可有妙方?” “若要如此,便可采用印刷一途,只是这雕版耗费人力物力。目前印刷的多为历书及儒家经典,像游记、诗稿等类,流传的多为手抄本!” “这么说,此途不通?” 俞晴秀眉微耸,正在思索,却听到郑元澈说道: “我听说在江浙两地,有活字印刷,那活字不但有木版,还有铜版的!” 听他这样说,俞晴面露喜色,还未开口,郑忠低声呵斥: “我和小姐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地方?” “无妨,让元澈来讲讲这活字印刷术!” “小姐不知,京城也有,只是都被几家大户握在手里!这些游记、杂文都是小项,我们就算刊印恐怕也收效甚微!” “掌柜的觉得此事有难度?” “小姐如今身处漩涡之中,何不先保存自身,其他的慢慢再议?” 俞晴看了一眼郑元澈,他似有话说,却被郑忠一个眼神制止。 她会心一笑,此事不能急于一时,郑忠的建议也比较中肯,便点头道:“如此,我听忠伯的!” 郑忠连忙起身:“小的不敢!” 此间事了,俞晴起身离开,郑元澈不远不近的跟在后边。 紫怡悄悄提醒,她便让马停在茶肆门外。 轻呼口气,走了进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郑元澈则在对面街角蹲下。 不多时,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青年聚拢在他身旁,低语几句后散开,三三两两的站在几个街角,对茶肆呈包围之势。 紫怡手心冒汗,俞晴掂起小二刚送上桌的龙井,给她斟上一杯:“坐下来尝尝!” “小姐,他…他们…” 见紫怡的声音发抖,俞晴低笑,“这个茶一两银子一壶,可得喝回本来!” “啊!啊?”紫怡眼睛睁的更大。 俞晴仔细听着茶楼中的议论,起初几人争论徐府休妻之事,几人各执己见。 有的说徐府做事磊落,定是于氏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责,让他们不得不行此下策。 有的说于氏不能生育,即使有嫁妆傍身,放在谁家也难以容忍没有嫡子。 还有的说徐家如今正处于水火之中,急需与谭家亲上加亲,以稳固其在朝堂上的地位。 还有另外一些不靠谱的,俞晴都只静静听着。 直到邻桌新进来几人,茶馆忽的安静一瞬,才听到有人说起一些花楼趣事。 俞晴觉得无聊,想要起身离去,却听有人说道姑苏妓馆花魁桃夭的名字。 她捏紧了茶杯,听那人说桃夭此人如何妖艳,如何琴技舞艺俱佳,引得几位茶客无不艳羡,纷纷打听是哪个妓馆。 那人却唏嘘起来:“如今怕是不得见喽~听说她被一位外邦皇子囚禁,已经很久没有露面,如今生死不知啊!” 听他如此说,俞晴遥遥拱手:“不知仁兄所说当真?” “当真!不瞒小公子,我们兄弟前些时日刚从姑苏归来,一切打听的真真的!” “兄台所说的桃夭可是清月楼的花魁小桃仙?” “哎呦,公子所说不差,正是这位!” 说完,见俞晴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觉得扫兴,转过身去和其他人低声说道: “我听说,这个小桃仙与郡主府那位交情不浅!” 马上有人反驳,“怎么可能?若真是如此,郡主这么大的人物还不是动动手指头就能将她从那火坑里救出? 怎么到了现在那什么桃仙不但没脱了贱籍,反而被人囚禁?” “就是啊,要我说她们最多是在哪个宴会上见过,一个弹琴唱曲,一个端坐高位,哪里真的就有交情?” “就是…” 几人聊的热烈,俞晴脊背挺直的看了一眼街角几人,只觉有些疲惫。 她在前世自觉身子不好时,派人前去姑苏将小桃仙赎回,谁知还没将她救出,她的生命便走到了尽头。 转眼间,三年又三年,小桃仙如今虽出了清月楼,却又被人囚禁。 待她走出茶楼,原本蹲在街角的郑元澈起身朝这边看来,见俞晴招手,连忙跑了过来。 紫怡吓得拉着俞晴后退,俞晴轻捏她的手腕,说道:“无妨!” 待郑元澈走进了拱手行礼,俞晴低声说道:“这几个都是你的人?” “学堂里交的朋友!” “可有会功夫的?” “一些三脚猫的功夫,上不得台面!” “三脚猫的功夫不够,我需要你这样…” 俞晴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让紫怡取出一张银票给他,“这件事要快,可顾些现成的护院,再寻一位武功高强的师傅,让你这几个朋友好好学,学好了以后每个月都有例银!” 郑元澈拱手应是,然后退到一旁不再说话。 “你不问我,为何要如此多的护卫?” “小姐自有盘算,元澈照办便是!” 俞晴点头,低头吩咐几句,让他着人去姑苏以学习活版印刷的名义探听小桃仙之事。 忽又想起郑氏所说于庭与徐贤起冲突之事,忙让人备了些礼物送去,待一切忙完,已经到了深夜。 夜色如水,几个小丫鬟已经睡下,俞晴披上一件薄衣倚窗眺望,有了独立的院落,她如今可在白天练剑,无需半夜起身。 忽闻几声虫鸣,会心一笑,今日她终于也走进那座路过过无数次的茶楼,自动忽略掉那些编排自己的话语,她竟也得到这半日闲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