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墙染月叶惜语

第52章 城中村

夜风穿过车窗, 吹到温漓脸上,有些凉。

她肩膀瑟缩了下,看到陈清轨伸手摇上窗户, 像是一道透明屏蔽,外界的声音瞬间消失。

密闭的空间里,时间的流速变得很慢,温漓不自觉放轻呼吸, 垂眼听自己鼓动的心跳。

希望他听不到。

“你住哪?”

陈清轨重新发动车,恢复原速度, 声音比夜风更凉。

“光达小区。”温漓说。

陈清轨一顿,想来是没听过,修长的手指在导航上点了两下,在语音的提示下,打方向盘在前方马路拐了一个弯。

车里很安静,安静得尴尬。

温漓觉得窗外掠过的景物有些眼熟, 好像又倒回了陆闻河家那边。

温漓来沪市没多久, 无论去哪要是没地图就会迷路, 现在看陈清轨开的方向, 她和陆闻河家应该离得更近,要是先送她就不用绕圈子了。

温漓悄悄看向右上方的后视镜,上面清晰照出陈清轨的样子。

男人目视前方,车灯勾勒出他利落的侧脸轮廓,他一只手懒搭在方向盘, 坐姿随意。

他和以前几乎没差别, 有也是气质更冷了, 看到她也没有特别的反应,和对陌生人差不多。

可能尴尬的只有她一个。

温漓有点失神, 目光渐渐从镜子移向他本人。

陈清轨突然掀了掀眼皮,“看我干嘛。”

温漓猝不及防对上他漆黑的眼,时间凝滞几秒,她把头转回去,“没什么。”

前面是红灯,陈清轨停了车,手在储物槽摸出一袋薄荷糖,他撕了颗扔进嘴里咬碎,嗓音染上清凉的质感,“想说什么直接说,更过分的话你又不是没说过。”

“……”

温漓便道:“我朋友的车还在停车场里,没关系吗?陈清轨:“三天内最好开回去,不然可能会被拖走。”

他意外地好说话,温漓想半天又憋了句:“没想到你在沪市,我都不知道。”

陈清轨淡淡讥嘲:“你知道了还会来?”

“……”

温漓看向窗外,空气恢复安静。

十五分钟后,迈巴赫穿过与它格格不入的陈旧街道,停在光达小区前。

“谢谢。”温漓立刻解开安全带,车门按了几下都没反应,不得已向陈清轨求救,“可以开一下车门吗?我好像按错位置了。”

陈清轨神色自若:“没按错。”

“那……”

“你住几号几单元?”

陈清轨看着小区灰不溜秋的标识牌、锈迹斑斑的铁门。

别说物业和保安,连监控都没看到,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

温漓微滞,“不麻烦,送到这里就好。”

“你要一瘸一拐回去?”

“脚已经不痛了。”温漓道,“里面路窄,车很难开进去。”

她顿了顿,补充道:“以前的事真的很对不起,今天见面只是意外,我保证以后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沉默片刻,陈清轨问:“秦晓不下来接你?”

温漓微微一怔,反应很快,“他加班比较晚,还没回来……”

还没说完,车门开了。

“下去。”他情绪忽然变差。

温漓照做,车下一秒就开走了。

老城区街上灯少,她站在原地,望着迈巴赫越来越远,没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就好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温漓慢慢回神,没有进小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拐进更旧更黑的巷子,水泥地坑坑洼洼,入口边有个小型垃圾场,这儿俗称城中村。

温漓打开手机手电筒,隐入黑暗没多久。

不远处马路边,熄了灯的迈巴赫摇下车窗。

陈清轨望着温漓消失的方向,睫毛下压,眉眼覆着阴影。

他点了一根烟,抽得有点凶,指节不自控地敲打方向盘,瘦削的下颌绷紧向内收,眼底黑沉。

烟头燃尽,空无一人的街道,陈清轨打了个电话,嗓子被烟熏哑。

“帮我查个人。”

*

城中村的房子都紧挨在一起,不仅密集,还脏乱差。

但便宜。

温漓租的是单人间,绕近路穿过墙体间的缝隙进入一栋单元楼。

二楼,她拿出钥匙开门,隔壁门正好开了,一个染着金发的男人走出来。

他叼着烟,看到温漓眼睛亮了下,笑眯眯道:“这不是邻居小妹么,这么晚回来,和谁偷情去了?”

温漓没理他,打开门。

黄毛欸了声,伸手想拽她,“听到了没,别不理人。”

“和你没关系。”温漓进房躲过,顺手锁上门。

隔着防盗门,她听到男生呸了一声,“假清高,就知道装。”

随后有个女生也从隔壁出来,是温漓真正的邻居。

“你老在意她作什么,人家有男朋友。”

“她说你就信,我来这么多次都没看到她男人,她肯定和你一样是卖的,不然干嘛住这种地方。”

……

温漓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深深吸了口气,看着这块不足二十平米的地方,恍惚间想到了陈清轨以前租的公寓,环境天差地别。

只有工作了才知道想在大城市市中心住那样的房子是多么困难又奢侈的一件事。

而她当年竟然拒绝了。

不知道怎么想的。

温漓把毛巾洗干净挂回去,准备洗澡的时候,陆闻河的名片掉出裤子口袋。

她看了几秒,扔进卫生间的垃圾桶。

*

第二天,温漓工作之余开始在网上搜附近的律所。

午休时张宜又风风火火闯进来,“抱歉抱歉,我昨天喝多了,都不知道怎么到家的,你送的我吗?”

“陈清轨送的。”温漓看中了一家律所,去加律师微信。

张宜又惊又喜,“他果然对我有意思。”

“可能。”温漓头也不抬,“别忘了把车开回来。”

“嗯嗯。”张宜心想这又是一个偶遇的好机会,“陆律师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要不要委托他?”

对方很快通过好友,温漓聊了聊,感觉还可以,“我已经找了别的律师。”

“谁啊?”张宜凑过来看,“峰和律所,听都没听过,靠谱吗?”

“网上评价还不错,我下班去看看。”温漓说。峰和律所成立不久,律师不多,温漓过去受到了热情款待,和温漓加微信的律师姓徐,是个男律师,二十多岁,专门针对民事诉讼这一块。

他年纪和陈清轨相仿,性子也有点像,一板一眼,稳重自律,温漓很快对他建立起信任,把父母的情况完完整整和他说了。

徐律师很靠谱,委托成立第二天,在温漓的同意下将律师函寄给温父。

温父也在沪市。

他赌得倾家荡产,连芜江的房子都抵押拍卖掉了,温母彻底看清他的嘴脸,和他分居投靠沪市的亲戚,温父没脸没皮地跟来了,还想求她原谅。

温漓已经提前和温母打过招呼,这回无论如何也不能心软,温母说一定。

之后是漫长的拉锯战。

温父拿到律师函后,三天两头给温漓打电话,和温母谈判,可温母不愿见他,温漓也拒接他的电话,眼看诉讼时间逼近,温漓做好了长期奋战的准备,周一上午突然接到徐律师的电话,说他可能要放弃这个委托。

温漓措手不及,“为什么?”

“你爸来我们律所了。”徐律师声音很疲惫,“每天都来。”

温父不知道温母在哪,不知道温漓在哪,他就根据律师函上的律所地址,直接找到了律师。

他一开始闹事被赶出去,后来知道犯法行不通,每天都来律所声泪俱下,在门口不愿走,来个客户就要和人家诉苦。

他们报警了几次,但警察一走他又来了,扰得所有人不得安宁,还有群众把他拍下来发抖音,不明真相的人看到了还以为是律所的错,众口难辨。

“抱歉。”徐律师愧疚说,“我们只是一家小律所,承担不起这个后果,我建议你去大一点的律所,那里的保安和规章制度会更完善。”

“好,谢谢。”温漓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以前温父就是个无赖,没想到越来越丧心病狂。

挂了电话,温漓想到了陆闻河,事到如今还得是虹峰,她给张宜发微信:【你知道陆闻河电话多少吗?】

张宜:【你问这个干嘛,不是找了别的律师吗?】

温漓:【一言难尽。】

张宜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我没有陆闻河联系方式,他不是给了你一张名片?”

温漓咬了咬唇,“弄丢了,没有就算了,我再找找别家。”

张宜:“急什么,我加了其他律师微信,他肯定有,你等等啊。”

*

陆闻河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好在开会,铃声响起那一刻,他心跳漏了一拍。

糟糕,忘开静音了。

陆闻河颤巍巍抬头,台上,主讲人陈清轨好整以暇看着他。

陆闻河慌得一逼,这个月不知道为什么陈清轨对他尤为严格,每次开会必点他提问不说,答不出来还要回去一字不漏把问题和答案背下来,还会时不时问他的客户增减情况。

他连客户都没有哪来的增减,他是不是要被优化了?

陆闻河本想挂电话,手一抖按成了接听,轻柔的女声传出来,“是陆律师吗?”

不仅陆闻河听到了,陈清轨也听到了,眼底的散漫稍散,道:“客户的电话?”

“对。”

陆闻河对手机说:“稍等,我等会儿给你回电话。”

他挂断抬起头,“轨哥,这是温漓……你可能不记得她了,是我一个潜在客户,我出去打个电话哈。”

陈清轨半眯起眼,清瘦的手指敲了敲桌子,“就在这打吧。”

陆闻河:“这么多人看着……”

“散会。”陈清轨说。

大家很有眼力见,迅速离开,会议室一下就剩他们两个人。

陆闻河看着陈清轨不露心绪的脸,再一次怀疑自己被针对了。

陈清轨微扬下巴,“打吧。”

是怕他搞砸客户么?陆闻河战战兢兢给温漓回了一个电话。

不知道温漓说了什么,陆闻河表情一松,陈清轨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打了将近五分钟才挂,陆闻河抬头兴奋道:“轨哥,温漓说和我见面聊,我感觉能成!”

“恭喜。”陈清轨没什么诚意道,“什么时候见面?”

“今天下午六点半。”

“你下午要帮老刘调查取证,来得及?”

陆闻河一愣,“刘主任叫我了吗,什么时候?”

陈清轨低头发了条信息,“现在。”

“?”

没多久陆闻河果然收到了刘质强的拜托微信。

他为难道:“那怎么办,我要不要和温漓重新约时间?会不会留下不好的印象啊。”

“可以找同事代替你去,”陈清轨慢条斯理整理桌面上的开会资料,“我下午刚好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