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小一崇

天刚微微亮,我便唤醒了伊心和柳儿,一番梳洗收拾妥当,让柳儿去另一间房招呼秦岭淮和两名手下启程入国城。但柳儿回来说,秦岭淮不在房内,那两名手下请我稍等一等。至于秦岭淮去做什么了,他们并未交代。

昨夜我只从小二那里得知了一些表面消息,不知秦岭淮是不是探查到了更多,这会儿也许是忙着设法把消息传递给回京路上的千莫珏吧。只是他探查到的那些消息里可有关于姬希的?

兀自乱想着,我坐在车篷里呆呆地望着大街上一个衣衫破烂的小男孩向路人哈腰乞讨着。半个时辰已过,秦岭淮仍不见回来,心急的我只能先上了马车,想着只要他一回来,我们便立即上路。

等得无聊间,那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吸引了我的注意。几番乞讨下来,路人皆是冷漠不理,小男孩失望中好似没了力气,靠在墙边捂着肚子蹲了下来。他定是饿坏了,我该是帮一帮他的,在这古代不会有那种乞讨骗子吧。

下了马车,我正要走上前去,却看见有两个人已站到了小男孩面前。两人都是穿着粗布麻衣,但其中一个举手投足间却显彬彬气质,俊朗的面容看着不过二十上下。另一个倒显得粗犷些,但年纪看着也就二十出头。

小男孩抬头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二人,脸上有些怯意。但很快他就咧嘴笑了,向他们伸出了乞讨的双手。

本来双手背在身后的彬彬男子将右手伸到了前面,手掌里是一个白花花的大包子。此刻他的神情有些许的笑意,温暖人心的那种笑意。

小男孩喜极,伸手就要抓大包子,但却一把抓了个空,原来包子已被身旁的粗犷男子夺了去。粗犷男子翻看着手里的包子,漫不经心地道:“哪有白拿人家东西的!”

小男孩倒也知趣,连忙伏地道:“我给恩人磕头!磕头!磕头!”说着,连磕了三个响头。

粗犷男子却很是不屑,“我们可不稀罕你这几个响头。”

小男孩盯着近在咫尺却得不到的大包子很眼馋,也很委屈,“我......我只会给恩人磕头!”

“那,这包子就不能给只懂磕头的小鬼了。”说完,粗犷男子手轻轻一翻,包子掉到地上,他一脚踩下去,包子瞬间瘪成饼。

小男孩低头看着已沾满泥土的包子饼,怔怔地不知在寻思什么。

粗犷男子用脚将包子朝小男孩面前踢了踢,更是蔑视道:“现在这包子已经不是我们的了,你若是饿得紧,大可捡起来吃掉。”

见状,我蹙眉,不施舍也便罢了,为何还要羞辱!我看向那个彬彬男子,原以为他是好心之人,此时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淡定闲致。

小男孩摸了摸饿瘪的肚子,伸出了黑黢黢的脏手。但他却在中途停了下来,手指有些犹豫地一会儿曲一会儿直。也许他的内心正在挣扎,挣扎捡还是不捡。有挣扎,说明小男孩还有一份骨气。

我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一脚踢飞了地上的包子,朗声道:“哪个宵小之辈,随地丢垃圾?!”

对于我的突然出现,小男孩和那两名男子都有些吃惊。彬彬男子看着我,诧异的神情已恢复淡定,只是眸子里仍含着探究之意。

粗犷男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愤言喝道:“你是谁?敢来多管闲事!”

他的喝声吓了追上前来的伊心一跳,伊心轻扯了扯我的衣袖,“小姐,我们快回马车上吧。”

我知道伊心担心我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招惹了是非,但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孩子当真让人看不下去。也许有秦岭淮的手下跟着,我底气足了些吧。

“你是哪家的小姐,报上名来!”粗犷男子指着我,继续斥问道。

“名不名的不重要,”我边说着边拉起还跪在地上的小男孩,“你们别随便欺负我弟弟就是了。

“弟弟?”粗犷男子皱起眉。

“没错!”我扬了扬眉梢,理直气壮地道。

“姑娘当真是这个小乞丐的姐姐?”彬彬男子还是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温润,语气不惊不疑,嘴角竟还带着微微的笑意,“既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为何还上街乞讨?”

“哈哈,就是!”粗犷男子大笑两声,拆穿我的谎话,“难不成你弟弟上街乞讨是爱好么!”他又转向小男孩,更是得意地问道:“小乞丐,你告诉我,她是你的姐姐么?”

小男孩抬头看着我,纯真的眼神里有一丝不知所措。我对他笑了笑,摘掉他乱发上的一根干草,淡言道:“以前不是,从今日起便是了。”

闻言,小男孩竟突然跪倒,“姐姐在上,弟弟给你磕头了!”说着,三个响头磕完,又迅速站起身钻到我身后,冲粗犷男子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底气十足地道:“她就是我姐姐!”

粗犷男子一瞪眼,要上前揪住小男孩,却被彬彬男子抬手制止。

“既然姑娘喜认弟弟,我等亦唯有在此恭贺了。”彬彬男子仍是清淡笑意,话锋却略微一转,“不过,姑娘若是一时兴起而为,可管不得今后这弟弟仍是人人肆意欺凌的小乞丐。”说完,转身留下一个飘然的背影,扬长而去。

粗犷男子本不想罢休,却也只能对我怒瞪一眼,转身追了上去。

望着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我心里依然想着那彬彬男子最后说的话。我是一时兴起所为么?

“这位姐姐,你当真要认我做弟弟吗?”小男孩瞪着一双无辜又有些期盼的亮眸看着我。

“我家小姐只是好心帮你,”伊心急忙解释道,“你不要误——”

我挥手打断伊心的话,稍稍屈身与小男孩平视,笑言道:“认你做弟弟,我自然是当真的。”

小男孩笑逐颜开,“姐姐!”他忽又变得像个小大人似的,向我抱拳道,“姐姐怎么称呼?”

我被他的动作逗笑了,玩笑地答他道:“小女子洛碧尘是也!你怎么称呼?”

“我叫霍一崇,碧尘姐姐叫我‘一崇’就是了。”

“走吧,小一崇!”

拉着小一崇先填饱了肚子,又重回客栈给他洗澡换了新衣。等柳儿将他再次领到我面前时,小一崇焕然一新的样子让我吃惊不小。其实他长得很白净,眉宇眼梢间颇有一番小男子汉气概。

小一崇说,他不过是近些时日才不得已做起了乞丐,原先他可是南夷国朝廷一个六等武将的儿子,平素还有些身手呢。不过,当初他父亲追随姬无怀叛乱朝廷,在一次对战中被对方将领砍杀而死,而叛乱者的家眷也在最后的失败中被俘。在狱中他母亲郁郁之下生了重病,不久便撒手人寰。小一崇悲痛无助,只等着上面传来砍头的命令。但砍头的命令没来,来的却是新国主的“大赦天下”。出狱后的小一崇得了自由,却也没了家,只得暂以乞讨为生。

说话间,秦岭淮终于回了来。他一进门便盯住小一崇,说我不该随随便便认个外人做弟弟,言外有责备之意。

他这般时候才回来,我还没质问他,他倒管起我的事来了。我故意拿主子的身份压他,让他只管做好下属的分内之事,其他的休要多管。

秦岭淮颇有些无奈地反驳道:“主子当初有交代,说碧尘小姐......‘爱生事’,让属下多注意些,多劝着点。”

爱生事?千莫珏竟这样评价我!昨夜我还一夜未睡好,除了担心姬希外,多是想着他是不是安全到了京城,伤是不是完全好了,是不是在惦念着我,是不是尽回忆着我的好,没成想人家一直把我当成“爱生事”的主儿!

千莫珏,你等着!今夜,明日,你休想再让我想你片刻!

心中愤愤不平了一番,气便消了,只是吩咐秦岭淮道:“小一崇的事以后再论,现在我们立刻进城!”

秦岭淮却是皱紧了眉头,“碧尘小姐若是进城为了寻那姬希,属下只能拦住碧尘小姐了。”

“为何?”我惊诧道,他竟清楚我的目的。但转念一想,定也是千莫珏先前吩咐于他的。但为什么要拦着我?心中的不安越来越肆意,我紧盯着秦岭淮,不敢喘大气。

“属下已探知,姬希数日前被新国主秘密下了大牢。也许,也许她已经被暗里处死了。”

处死?我心口猛地揪紧,姬希会落得如此残酷的结果?!

近日我常常有一种担心,明面上姬希火烧恒亲王府,俨然成了大武朝的一名罪人。她若真的是葬身火海也罢,但事实却是她带着公主的骨灰活着归来,这无疑成了此时南夷国的一个烫手山芋。但从一开始放火脱身,便是我的主意。当时我未曾想过姬希回来后会面临怎样的处境,但现在我不得不担心,新国主会为了所谓的“两国盟好”,为了撇清政治责任,将姬希交给大武朝去处治。可如今秦岭淮却探查到“姬希被处死”的消息,这又是怎样的情况?难道这位新国主是想将错就错,暗里处死姬希,希望此事就此结束?

这些暂且压后再想,方才秦岭淮用“也许”一词,说明他并未获得确切消息,只是猜测罢了。但姬希被下了大牢该是确凿的,如此,我只能尽快会一会这位新登基的国主姬天阕了。

怕秦岭淮拦着不让我去,我撒谎道:“你可否再去探一探,我要知道确切消息。”

秦岭淮却是不上当,皱了皱眉道:“碧尘小姐莫不是想支开属下?”

我摇摇头否认,拉上小一崇就走,“我先送小一崇回家,你且去忙,有了消息即刻来报就是了!”

“给我拦住!”秦岭淮喊道。

两个手下瞬间横在我眼前,挡在了门口。

“让开!”我心里焦急,语气严厉。

秦岭淮走到我面前,拱手道:“恕属下放肆了,主子有交代,不得让碧尘小姐涉险。”

千莫珏交代的事还真多!

我盯着秦岭淮一字一顿地道:“除非你将我囚禁起来,否则你休想拦我!”

秦岭淮皱眉盯了我一会儿,忽挥手示意那两名手下让开了路。

我愣了愣,本以为要说服他放行需费些口舌,不成想这么轻易就办到了。

秦岭淮看我疑惑的神色,淡笑道:“碧尘小姐不是打算去确认姬希的生死么?”

我仍是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但并不是讶异他猜测到我的心思,只是奇怪他敢违抗千莫珏的交代放我去“涉险”。

秦岭淮似有看穿人心的本事,竟又拱手认真地道:“主子也有交代,碧尘小姐‘爱生事’,通常是因为要替别人出头;要‘涉险’也通常是要搭救他人。旁人劝是劝不住的,拦也是拦不住的。如此,主子命令属下,只誓死追随碧尘小姐就是了。”

闻言,我心里不免生出汩汩暖意,千莫珏竟知我懂我至此,不但吩咐了秦岭淮帮我探听姬希的情况,还这般顺我之意。

有了这份“支持”,我的胆量更足了些。沉了沉心,我吩咐道:“我们现在马上进国城,入宫面见新国主。”

秦岭淮却是拦住我道:“要见新国主并非易事,还是让属下先去联络某位大臣,以此引荐较为便捷。”

方才我便想到,秦岭淮说探知姬希被新国主姬天阕“秘密”下了大牢,如此私密之事,若不是姬天阕的亲信又怎会得知。所以,是谁透露给了秦岭淮此消息,自然是不宜暴露的,否则会连累了那位“亲信大臣”被姬天阕猜忌。于我也需要注意的是,待会儿在姬天阕面前,也要装作不晓得姬希被羁押之事。

于是,我冲秦岭淮挥挥手,“不必如此多费周折,我自有面见新国主的理由。而且,是他不会拒绝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