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撒旦”动了
阑尾手术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旦抓到了阑尾,在熟练的外科医生手里,切除关腹的时间一般不超过10分钟。【1】
19世纪的阑尾手术非常烂,但不管如何有一点仍然值得肯定,那就是术前的准备工作。
因为无需卡维提醒, 也不需要担心医生们的临时起意,包括莫拉索、阿尔方斯和神父在内的大多数人,都会随时准备好自己的肠道,保证外科医生一刀切下去后看到的是夹带了些许绿色药渣的鲜嫩管腔,而不是像泥石流般向外涌出的粪便。
在当时,灌肠确实是件很神奇也很常见的事情, 施密特神父堪称其中的代表。他的术前准备工作,已经超出了一般认真的范畴。
神父自认为腹痛是撒旦奸诈肮脏的把戏, 从发病伊始, 就把用来日常净化身心的灌肠次数,从每天两次提升到了四次,以保证能驱赶走这只恶魔。
对施密特而言,这是一场属于他的圣战。
只可惜灌肠用的药汁还不够给力,伊格纳茨和卡维只能强行入场帮忙。
切掉的阑尾确实够壮观,实际长度或许还要比卡维预测的再长一些,恐怕得有27-28c这在他穿越之前也是从没见过的情况,确实算得上是个记录了。
“赫曼,接着......”
卡维提着残端留下的缝合线和另一边的鸦喙钳,把整根阑尾丢进了提前准备好的器皿中:“别急着扔,留着有用。”
“是要做病理吧。”
“对。”
术后病理是个重要环节。
靠肉眼去观察脏器变化会变得太过主观,缺乏特异性。只有从具有极强特异性的细胞层面入手,才能明确这些发病的脏器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如果只是普通发炎溃烂的阑尾也就算了,卡维不强求,但这次的阑尾炎鼓成了一个肉包,需要做成切片好好放在镜下看看, 这也是卡维接触伊格纳茨显微镜的好机会。
找到阑尾,切掉阑尾,接下去就是残端缝合,这对伊格纳茨来说就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工作。他肯定做不到现代意义的荷包缝合,但还是能用缝合线轻易将缺口缝补起来。【2】
在缝合时,他倒是颇有心得:“阑尾已经切除,现在要做的是缝合缺口。在这里,普通外科医生或许觉得没什么,做个简单缝扎就行了,但我却一直在做双重结扎。因为经常会有用羊肠线缝扎不牢,导致术后此处发生肠瘘,病人死亡的病例发生。”
这话倒是不假,而且荷包缝合在21世纪的循证医学中也不是必须的了......【3】
手术是个团队游戏,它的完成少不了所有人的努力。
即使二次麻醉所需要的技术含量再低,卡维也没办法一手捏着阑尾做缝合,一边用脚去给神父做麻醉。况且麻醉本身就有危险性,除了控制剂量,还需要随时随地注意神父的心率、呼吸,以及预防呕吐后的误吸。
赫曼的功劳有目共睹,但手术结束后,观众的掌声还是全撒给了作为主刀的伊格纳茨。
这是每个外科医生都必须经历的沉寂期和积累期, 主刀永远只有一位, 在幕后做些打杂工作总是难免的。
所以,相比一心想要站上主刀位子的希尔斯,能稳住心态默默练习增加经验的赫曼更让卡维满意。
而卡维自己则无所谓这些掌声,昨天的剖宫产已经让他耀眼了一把,适当让出些荣誉也未尝不可。而且这种谦让也不是白送的,他完全可以从伊格纳茨手里捞回一些好处。
毕竟伊格纳茨自己也清楚,让他得到这些掌声的原因,还是在于卡维刚开始对阑尾位置的判断。
这些都是其次,现在真正需要注意的还是术后处理。
伊格纳茨把敞开着肚子的神父交到了卡维手里,意思是让他做最后的关腹缝合。但在卡维的思维里,手术根本没有结束,在关腹之前还有最后一道工序:清洗腹腔。
19世纪外科之所以拉垮,很大程度上源于伤口没有消毒,加上口罩、手套的缺失,让手术切口完全暴露在了细菌之中。
在这种防护近似于0的外科环境下,又是那么夸张的17c切口,就算在现代有抗生素和严密消毒的加持下依然会有感染风险,所以术后的伤口和腹腔的清洗工作变得尤为重要。
清洗腹腔是腹腔手术的常规操作,
脓汁就藏在腹腔里,随时会感染阑尾切口,也会造成腹膜刺激,不清洗腹腔这手术就和没做一样。
就算撇开这些不谈,切口造成的渗血和渗液都是细菌的培养皿,随时会形成新的感染灶。
清洗无非就是灌入大量生理盐水,来回抽吸几次就行。
但对于19世纪,清洗肚子是个非常奇怪的做法,而且这里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无菌生理盐水。
没有生理盐水,卡维只能自己配,好在进出剧院的都是上层名流,水管里流淌而出的是神圣阿尔卑斯山脉的雪融水,至少比脓液要干净些。
趁着伊格纳茨接受掌声,而他自
己做收尾工作的机会,卡维找到了赫曼:“赫曼,去,打盆清水来。”【4】
赫曼有些惊讶,但也只是惊讶而已。常年跟在伊格纳茨身后打杂工,让他的身体动得比脑子更快。等意识到卡维的要求不同寻常的时候,自己已经转身走去了准备室。
进出剧院的都是社会上的贵族名流,自来水管道里流淌的也都是阿尔卑斯山上的雪融水。如果加上观众休息室的食盐后,就能兑成足以媲美生理盐水的替代用品。
当然,理论上来说加温后的生理盐水更好,但条件有限,只能凑活着用了。【5】
此时的伊格纳茨正在擦着带血的双手,享受着观众们的掌声。。
在回答了几个医学相关的问题后,替代了瓦雷拉的新人记者格雷格挤到人前,抢到了提问权:
“伊格纳茨医生,恭喜您又成功完成了一例腹腔手术。我是日报的外科专栏记者,想采访您几个问题。”
“格雷格?”伊格纳茨听着这个陌生名字有些惊讶,“瓦雷拉呢?”
“身体不太舒服,所以在家里休息呢。”
“哦,想问就问吧。”
“现今欧洲外科医学界是不是对阑尾炎的研究并不多?”格雷格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我查过许多文献资料,这方面的病例报道非常稀少。”
“那说明你查错方向了。”伊格纳茨解释道,“英法德那些外科医生大都把阑尾炎归并进‘盲肠周围炎’的范畴里。”【6】
“这......”
“是不是觉得一下子病例就多了?”
“确实,这是个非常常见的医学词汇,经常能看见。”
伊格纳茨叹了口气,笑着说道:“你可以问问周围的这些医学生和医生们,如今的外科医学界里,支持盲肠周围炎的人占了大多数。这个名词被堂而皇之地写进了教科书里,并且每年都会被传进数不尽的医学生耳朵里。
但其实它的真实性还有待考证,毕竟尸检中发现‘盲肠周围炎’的现象往往只有盲肠周围的水肿而已,真正病变严重的区域都是阑尾。而我一直都是‘阑尾炎’派,是绝对的少数。”
格雷格连连点头:“没想到还有这些趣闻,但今天这台手术多少能为伊格纳茨医生扳回一些局面上的劣势吧。”
“这......这可不好说啊。”伊格纳茨没想得那么深入。
格雷格年纪尚轻,还没有瓦雷拉那么深厚的外科知识积淀,只能先从人际关系入手。而他的入手方式也远比时报和自由新闻的两位同僚要来得温和:
“昨晚卡维医生完成了剖宫产手术,客观来说,那是一场不输今天的精彩手术。两位难得同台,作为他的老师,能不能为我们评价一下卡维医生的手术能力。”
伊格纳茨知道这种问题迟早会提,所以一开始就已经想好了一套应对方案:
“卡维是我见过那么多孩子中,天赋最为突出的一位。本来就跟随他的父亲,学得了许多外科经验,手术实力毋庸置疑。而在产科方面,他已经有了压倒性的实力。”
短短三句话,卡维就被捧上了高位,引起不少人的议论。
“压倒性的实力?”格雷格说道,“全世界也有零星的保子宫剖宫产成功的例子,单单一次成功应该还不足以证明这句话吧。”
“不急,格雷兹医院、圣玛丽医院、哈特曼医院里所有需要剖宫产的产妇都被送来了这里,接下去你们会见到许多剖宫产手术。”伊格纳茨似乎对卡维相当有信心,“至于是不是有压倒性的实力,只需要看最后的手术成功率就行。”
“原来如此......”
此时手术剧场内的大多数目光都汇集在了伊格纳茨的身上,无需提问的一些观众则选择早早离开。手术结束了,乐子没了,再留在这个地方也没什么意义。
虽然讨论的人群里都在说着卡维,可真正把视线放在卡维身上的只有极少数一些人。
一直在准备区看手术的瓦雷拉就是其中之一。
“你这是要干嘛?”
“洗肚子啊。”卡维抬起一个小盆,将里面的淡盐水倒进神父敞开的肚子里,“可以洗掉残留的血液、组织液和脓液,也能帮助切口快速愈合。”【7】
这话听上去很有道理,但却从来没人提起过:“这是谁说的?”
“谁?”卡维想了想,指着自己说道,“我,我说的。”
“有依据么?”
“有啊。”
卡维随便胡诌了个依据,说道:“昨天下午刚做完的碎石手术,病人叫费尔南,是个屠户卖猪肉的。他就说,从整条猪身上切肉的时候,想要保证猪肉够新鲜,就得把剩下的全清洗干净,否则没两天就臭了。”
“有这事儿?”
卡维在心里摇摇头,嘴上却说道:“有啊。”
“可他手里的是死猪,神父却是个大活人啊。”
“这有什么关系,都是内脏都是肉,伤口烂了都是要变臭的。”卡维
脸不红心不跳地向这位资深记者灌输着一套歪理,“而且神父经过了那么久的手术,体内非常缺水,我这么做也是一种补偿措施。”
瓦雷拉越听越糊涂:“你刚说什么措施?”
“啊呀,放心,我心里有数。”卡维懒得再和他解释,轻轻放下水盆,然后接过赫曼递来的吸引针管【8】,把吸引口塞进了清水里,“只有这样做多次清洗,才能保证腹腔足够干净。”
手术床边的赫曼轻轻蹲下身子,依然扮演了勤恳劳动者的角色。等卡维发出指令,他就快速转起手摇式吸引器,把肚子里的清水全抽离了出来。
“效果不错,咱们再来一次。”
“好。”
瓦雷拉对这个诡异的场面,依然持怀疑态度。正在他思考要不要和场边的伊格纳茨交流一下这件事的时候,身后的准备区里忽然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叫声源自一位外科护士,是经常来手术剧场帮忙的老手。如果放到现代,这种工作经验的层次起码能当个巡回护士。
但她却被眼前的一切吓得不轻连连后退,嘴里除了喊叫声,根本说不出其他话来。
“怎么了?”
离她最近的瓦雷拉率先走了过去,只见护士捂着嘴,啜泣着指向了准备区,脸上满是惊恐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瓦雷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慢慢靠上前。
准备区的桌子上放着许多手术器械,除了伊格纳茨常用的医疗工具箱之外,卡维也带来了自己的一套东西。其中最显眼的还是位于准备区中间的那个铁盘,里面存放的是刚从神父体内取出的超长阑尾。
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就是些消毒用品和包扎用品,没什么特别的。
“好像没什么事......”
瓦雷拉又看了眼铁盘里的阑尾,刚要说一句“没什么”,忽然他视野里的一个东西蠕动了一下:“等等!”
“怎么了?”
剧场上下的目光都看向了瓦雷拉:“刚才神父的阑尾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