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手术外交?
19世纪,肿瘤的认识还停留在四液学说的阶段,认为肿瘤是因为黑色胆汁在血液中蓄积导致的。而肿胀甚至向外溃烂的乳腺癌,作为比较严重的体表肿瘤,会带来相当刺激的视觉感受,经常激发出医生们强烈的治疗欲望。
内科显然无法限制肿瘤的生长,这个重担从一开始就由外科来承担。1
恰逢外科发展的黄金年代,乳腺癌术后复发几率又非常高,乳腺癌切除术从18世纪末的局部切除慢慢做到了全乳切除。
手术非常激进,成功率也正在稳步上升,几位经常接手乳腺癌切除的外科医生都能把死亡率降到5%以下。但手术后的复发率却居高不下,就算逃脱了手术的风险,也有近乎9%接受了乳腺癌切除术的病人难逃复发的噩运。
真正能扛过手术,存活超过五年的人少之又少。
主要原因还是检查的落后,早期诊断不明,后期诊断明确,但肿瘤早已全身转移。而手术技术也是一个原因,许多粗暴的手法也会增加术中肿瘤转移的风险,给肿瘤复发提供了环境。
既然造成如此难堪手术切口的治疗方法也没办法彻底治愈乳腺癌,那病人就会反其道而行,想到一些奇怪的想法。就算这些想法有违医疗理念,对乳腺癌也没多大帮助,但对病人而言,这么做至少足够体面。
尤其当对方地位高于医生时就更是如此了。
“我个人认为,乳腺癌切除本来就困难,远没有达到能谈论切口美观的程度。”
手术已经结束,卡维站在费尔南病床边等待他的苏醒,而一旁则是刚才想要拉卡维入(jin伙(keng的瓦特曼:“这个要求当然是建立在手术能成功完成的基础上。”
“那就先讨论手术本身,至于‘美观’就交给之后的二次手术吧。”卡维建议道。
瓦特曼当然知道这种情况很难做到一次解决所有问题,今天之前他也是这样建议的。可在看到卡维的小切口乳腺切除后,他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你觉得,乳腺癌切除有没有可能保住汝房?”
“瓦特曼院长,就算是现在做完整汝房切除,也能以遏制乳腺癌的复发。”卡维有些惊讶,“追求美观是没错,可健康才最重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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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因为复发率太高了啊”
瓦特曼有自己的苦衷。
病人是英国皇家牙医查尔斯带来的,仰慕于瓦特曼特殊的整形手法,希望能在切除乳腺的同时能保住汝房。这显然是一个超出时代的想法,非常不切实际。
但考虑到查尔斯给自己带来了新材料,对方又是有头有脸的贵族,瓦特曼不敢轻易拒绝。
卡维当然也有自己的想法。
癌症是众病之王,对于癌症的任何治疗手法都需要精确判断扩散范围,然后才能指定比较完整且有效的手术方案。只靠观看和触摸无法判断肿瘤扩散程度,所以现阶段对于肿瘤的治疗效果非常差。
费尔南的gao丸癌实在没办法和乳腺癌相提并论,卡维能做的也只是切掉病灶和检查位于体表的腹股沟淋巴结有没有转移。
至于腹膜后淋巴结和其他位置的淋巴结有无转移,血行有无转移,他都不知道,只能听天由命。
而且卡维的能力范围更多还是在创伤一线,没有太多肿瘤手术的经验。现在的精力也全在为战争前线的抢救做准备,实在难以分心去研究肿瘤手术方案。
“那看来这台手术只能推掉了。”瓦特曼很无奈,“可惜了啊,这可是弗朗茨国王也在关注的重要手术,现在只能作罢了。”
卡维:???
“医生”这时费尔南慢慢苏醒了过来,乙醚的作用逐渐丧失,胸口和下身的疼痛慢慢向他袭来:“啊,好疼,太疼了!”
“手术很成功。”卡维没有叫他的名字,只是简单概述了一下手术的过程和诊断,“确实是gao丸肿瘤,不过病灶局限在了阴nang内,暂时没有发现扩散的迹象。”
“那,那两个肿大的”
“已经切掉了。”卡维掀开盖在他身上的布毯,露出了被绷带包裹住的平坦胸bu,“你现在的样子和之前一模一样。”
费尔南有些头疼,但还是坚持抬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终于满意地露出了微笑。手术耗费了他不少精力,现在色身体非常虚弱,可费尔南还是用力抬起胳膊一把握住了卡维的手:“谢谢医生,实在太感谢您了。”
“接下去三天会比较难熬,你需要经历一次切口换药,疼痛也没那么快消失。”卡维即使不愿意也不得不拿了几瓶ya片酊出来,“如果忍不住就喝两口,如果不出意外,我会在后天上午再来看你。”
“谢谢。”
费尔南的手术告一段落,卡维和瓦特曼离开了手术剧场。因为刚才提及了国王的名字,两人的话题重新回到了乳腺癌切除术上。
“病人是法国贵族,她的父亲能在高层说上话。”瓦特曼笼统地描述了法、普、奥的三角关系,“你也知道现在时局紧张,普鲁士随时随地都会宣战。这时候如果能拉拢法国,情况就会对我们很有利。”
医疗外交是卡维没能想到的,因为法国外科手术一直都走在世界前列。
“那还得看是什么手术。”瓦特曼对自己的手法非常自豪,“如果是乳腺癌,那肯定不如英国和美国。要说到整形,那就远比不上我和科里戈教授了。所以她找到了查尔斯,一起乘火车来到了维也纳,希望寻求我的帮助。”
既然有这层关系,卡维也不得不重视起来:“我不是不想帮忙,只是手术风险太大,在这种微妙的国际关系中很有可能变成一把双刃剑。”
“国王也想过这个问题,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风险不仅仅停留在了手术成功与否上。”瓦特曼要看得更透彻些,“乳腺癌死亡率非常高,不接手术也等同于将盟友拱手送走。”
“这太奇怪了”
卡维不相信一台手术就能左右国家的决策,瓦特曼也不信。但只要存在可能性,国王还是很愿意让两人为帝国前程服务的,反正上手术台的也不是弗朗茨自己。
按照他的话来说,只要保证战争结束之前人还好好活着就行。
“国内对外科科研的投入越来越少,这同时也是在给外科学院拉赞助。”瓦特曼走在离开医院的花园小路上,说道,“我不知道手术成功到底能不能为学院带来更多的资金,反正不接手术肯定会让国王丧失信心”、
弗朗茨一旦丧失了信心,依照国内持续低迷的经济,外科资金投入必然会受到影响。
卡维很清楚这点,考虑之前所经历的手术,自己也确实太过求稳了:“好吧,我可以考虑加入,不过必须先看看病人。我得明确肿瘤的位置和大小,以及有没有扩散到其他地方。”
瓦特曼见自己终于说服了他,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是个好孩子!尹格纳茨没有看错人!”
病人已年过四十,身上穿着非常夸张的黄绿色连衣裙,此时正在与弗朗茨、尹丽莎白一起喝下午茶。
维也纳的甜品就和它的音乐一样从不让人失望,但对身体的担忧还是超出了她本人的掌控,嘴里满是甜味,心里却格外苦涩:“国王陛下,瓦特曼教授什么时候能来?”
“说好是下午三点,应该快了吧。”弗朗茨解释道,“他毕竟是外科学院的院长,有许多工作在身。”
女病人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请原谅我的冒昧,自从两天前见到了瓦特曼院长之后,我总觉得他对乳腺癌的了解并不多,也并不想为我治疗。”
“不,朱斯蒂娜,你想错了。”弗朗茨还是希望先稳住她,“瓦特曼院长虽然是全奥地利最有名望的外科医生,但手术也确实很复杂,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可我的身体等不了了!而且听说他去看手术了,如果我的消息足够准确的话。”朱斯蒂娜叹了口气。
“嗯,这件事我知道,是一场有关乳腺的非常有意义的手术。”弗朗茨当然也知道这件事,“不过我对于外科知之甚少,对于快速发展的医学也没办法插话,还是等他来了之后向你慢慢解释吧。”
说完,弗朗茨看了眼身边的尹丽莎白。
弗朗茨并不关心眼前这位法国将军之女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也不关心瓦特曼能不能把她治好。他最关心的还是法国在即将到来的普奥战争中的态度,到底是亲普还是亲奥,这对战争的走向和最后结果都至关重要。
但作为国王,他又不能表现得太过自私,只能希望尹丽莎白旁敲侧击去询问了。
“瓦特曼院长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去看别人的手术。”尹丽莎白笑着安慰道,“他肯定也在寻求能完美治疗疾病的办法,你就放宽心吧。”
“唉”朱斯蒂娜无奈地摇摇头,“我的外祖母就是得了这个病死在了手术台上,我母亲虽然活了下来,可手术留下的伤口实在太可怕了。我不想和她们一样,我想要好好活下去,活得像个女人!”
“你会的,相信我。”尹丽莎白握住了她冰凉的双手,“你真的决定要在维也纳做手术?”
“谁让全欧洲最好的整容医生住在维也纳呢。”朱斯蒂娜毫不避讳地说道,“其实一开始我想去英国的,那里有乳腺癌研究中心。可你们也知道我父亲对英国的态度,如果让那些报纸记者知道我去英国接收治疗,父亲看了报纸肯定会气炸的。”
尹丽莎白步步为营,试探道:“我觉得你还是得向麦克马洪将军发一封电报,报个平安。”
“我会的,不过也得等我得到手术的确切消息之后再发电报。”朱斯蒂娜的心情总算好了些,“我今年才42岁,我只希望能好好活下去,看着我的儿子慢慢长大成人,可这对我来说实在太难了。”
“会没事的”
情绪低落到了这个地步,尹丽莎白也只能用自己的切身经历来尽可能安慰她:“前段时间我的身体也很糟糕,差点以为要死了,最后还是在疗养院里接受了治疗才慢慢恢复的。”
“真的?”
“真的,弗朗茨一直陪在我身边,他能作证。”尹丽莎白说得非常逼真,脸上洋溢着幸福,“如果可以的话,不如让你爱人也来维也纳陪着你。”
“算了吧,杜埃就和我父亲一样,天天都往军营跑,都是战争狂。”
听到这句话,弗朗茨忽然问道:“哦?老将军难道在备军?”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之后夫妻二人又试探性地问了她几个问题,都没得到确切的答桉。在朱斯蒂娜眼里,只有瓦特曼的手术治疗才能让她心情好一些。但好事多磨,因为和卡维多聊了一会儿,直到下午三点半,瓦特曼才到达皇宫。
“国王陛下,瓦特曼教授到了。”
“终于来了!”弗朗茨似乎比朱斯蒂娜更兴奋,“还愣着干什么,快让他进来!
侍卫长看了眼一旁的朱斯蒂娜,小声说道:“对了,他似乎把卡维医生也一起带来了。”
“卡维???当初在河边救了小男孩儿的那个卡维?”
“对,就是他。”侍卫长瞄了眼一旁的朱斯蒂娜,脸上显得有些为难,“瓦特曼院长坚持要把他带进来,可他的贵族身份是买来的,不符合进入皇宫的条件。所以,这件事还得陛下你来定夺。”
宫廷之外,弗朗茨或许会表现得随和一些,可一旦进入皇宫内院,即使是他也必须遵守哈布斯堡王朝千年以来的规则:“先让瓦特曼院长进来,卡维的话就先让他在接待处等一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