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奥尔米茨要塞总医院外科病例研讨会【5】

医学穿刺技术很早就已经出现,使用的器械大同小异,只不过19世纪的穿刺和现代医学的穿刺在目的和效果上完全不同。

前者是手术无法处理下的无奈之举,使用的也都是无法直视的盲穿,往往无功而返,甚至会因为针尖刺入导致医源性的二次伤害。

而后者则不同。

在完善的影像学定位下,穿刺因为损伤小,操作简单,时间短,已经成为了侵入性诊断的最好途径。而对于那些体内积液的排空,穿刺也能很好地扮演其角色。

即使没有影像学辅助,现代医学的盲穿也会因为操作者扎实的解剖学知识而变得安全了许多。

卢修斯的穿刺确实是当时的无奈之举,因为伤员损伤位置太要命,根本没有治疗的空间。而看着他的呼吸频率降低,输血又没有起效,他第一反应就是肺部有活动性出血。

肺部所在的胸腔是个闭合的腔室,因为需要密闭腔室提供的压力来调节肺部的收缩和扩张。

胸腔血管出血时的压力能轻易超过肺部扩张的压力,当血液开始挤压肺部扩张的空间后,呼吸自然而然会变得困难。卢修斯的判断就在于此,既然血液挤压了肺部,外科又无法开胸手术,那用穿刺针抽走血液肯定是个不错的办法。1

“我选择了肺底部,也就是第七第八肋之间的位置做穿刺。”卢修斯说着经过,“穿刺的结果倒是不错,流出了许多血液,伤员的呼吸很快就恢复了。只不过”

“只不过他伤得太重,没过多久就死了。”卡维忽然问道,“知道死亡原因么?”

卢修斯摇摇头:“这需要做尸体解剖之后才能确认,但现在我们没时间做这些。为了能腾出病房的空间,死亡的伤兵会被第一时间搬走进行掩埋。”

“我记得你们之中有不少人就是为了解剖尸体入军医的,怎么现在不解剖了?”卡维有些遗憾,“那么好的素材”

“我们这些做主刀的医生实在太忙了,有时候连饭都没得吃。”

“什么叫有时候,我这几天吃饭就没定点过,等缓过神来送来的食物都凉了。”

“我也是,从早到晚就连坐的时候都没有。”

“卡维医生,你昨天刚来,不清楚这儿的情况。也就是大早上马车少,再过两三个小时,等临近中午的时候,后送马车就会把一批批伤兵送来,我们基本人人都得进手术室候着。”

既然卡维开了话头,台下也索性抱怨起了自己的工作量。突如其来的超额工作量让他们很不适应,毕竟在原先的医院里可能两三天才需要做一台手术,根本不需要那么拼命。

“忍耐一下吧,要塞医院的医生储备可比南线意大利的战地中心医院好太多了。”卡维解释道,“至于尸体解剖方面的事,我个人希望你们能做,这也能增加你们的经验。当然,我也不会强迫你们,如果没时间的话可以让助手代劳。”

让助手代劳?这还不叫强迫?

这句轻飘飘的话听上去似乎没什么问题,主刀不做的杂活累活让助手去填补空位很正常,他们一直都是这么干的。

可如果细想情况就有点不对劲了,因为解剖虽然累,但却不是杂活,是他们平时精进手术技术的主要方法。

单是这三天,死在要塞总医院的伤兵就近1人。如果排除掉他们身上的致命伤和某部位的肢体缺损,尸体的质量其实一点不差。那可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士兵啊,要放在平时也是各大医院哄抢的尸源。

如果把这些解剖工作都让给助手,他们的技术岂不是也会得到提升?

助手技术提升自然是好事,能给手术非常多的便利,可现在是非常时期,积分制带来的竞争可经不起这样的技术提升

“卡维医生,我们真的没时间。”

“是啊,一天下来真的累死了!”

卡维只是随口一说,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听了他们没头没尾的吐槽后有些茫然:“我不是说了么,助手可以代劳,我只是想知道他们的死因而已。这不仅仅是为了军医学的发展,同时也是给你们增加临床经验,何乐而不为呢?”

有些人的回答很含蓄:

“那些助手别到时候都跑去做尸体解剖,没人管手术了。”

“说得一点没错,说到底还是医院的工作更重要,要防止这种本末倒置。”

而有些人则说得非常直白:

“我们忙着手术,他们忙着解剖尸体增加技术?”

“玛德!我可不想被人抢了主刀位子!”

当触犯到自己的核心利益时,他们就会迸发出更为积极的一面。

不过这时卡维考虑到他们的工作量和休息时间后,还是给他们按下了暂停键:“是我没考虑到这一点,助手主持解剖也确实有些草率了。尸体解剖肯定要做,事关死因诊断,至于谁来做,我之后再和你们讨论吧。”

难得卡维愿意体谅他们的辛苦,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好了,我们接下去继续说说其他病人”

话刚到这里,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开门后走进了一位3来岁的医生:“恐怕前线又开打了,来了两车伤兵,一共12人。”

“卢修斯、福斯托、弗雷德,你们三个带上自己的手术助手去应付一下。”卡维点了名,然后叫住了卢修斯,“找上德尔沃给你当一助,看紧他,如实向我汇报他的工作态度。”

卢修斯不太喜欢这种监视人的工作,但没可能拒绝卡维的命令,只能点点头应了一声:“好吧”

从主刀降为助手是一件很让人沮丧的事情,以德尔沃的性格和处事方式,极有可能选择躺平摆烂。如果人人都和他一样这么做,那这家医院也就没办法运转下去了。

所以,监视和类似于一对一的考核制度是非常必要的。

“我再重申一遍,降级不仅是对犯错的处罚,也是让犯错者换个环境重新审视自己管辖的病房和伤员。但这是基于正常工作的基础之上的。”卡维叹了口气,“如果连继续工作下去的热情都没有了,那就没必要留在这儿了。”

内容似乎没那么严重,但此时的环境并不是他们各自所在的医院,而是军医。

如果在要塞总医院里被判定为消极怠工,那等待他们的绝不是被踢出军队那么简单,而是更为严厉的惩罚。

卡维警告了所有人之后,又看了眼坐在前排的萨尔森,说道:“你现在也是主刀医生了,也跟着去吧,去找你喜欢的外科助手一起上台。不过你现在经验不足,只能做简单的截肢。”

“好!”

“注意截肢的指征,只要远端肢体完整且血管搏动良好,就有保肢的必要。”卡维强调道,“还有,注意清创!”

“我知道了!”

四人离开了会议室,卡维拍拍手,拉回了其他人的注意力:“只是个小插曲罢了,我们继续讨论病例。”

研讨会开了半个小时,现如今最大的赢家就是萨尔森,三天完成阶级跃迁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对他本人而言,主刀的工作充满了挑战,但更多的还是兴奋。单是能主持截肢手术就已经让萨尔森兴奋得发抖,这在市立总医院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外科以截肢为主,但和平时期截肢数量并不算多,加上尹格纳茨对应届毕业生试用期的严令,萨尔森他们根本没有主刀练习的机会,甚至连解剖也得看其他人的脸色才能做。

然而战地总医院里遍地都是这样的伤兵,当然,卡维对截肢的态度要比其他军医严格许多。

离开会议室之后,四人就在医院门口看到了陆续被抬下马车的伤员。

卢修斯直接成了现场指挥员,看着送来的伤员伤情单,做起了伤员分配工作:“腹腔伤、血压不稳,送一号手术室,弗雷德你来。胸腔和颈部伤,二号手术室,我来;左手臂+左肩,血压还不错,送二号手术室,萨尔森你先做截肢,剩下的交给我来;颅脑伤和脖颈伤,送一号,福斯托你先处理”

萨尔森马上就拿到了手术机会,并且找了现在仍然在做助手的戈拉姆做自己的一助:“戈拉姆老师,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互相学习嘛。”、

戈拉姆表面看上去还很平静,内心却早已经开始吐槽了起来。而当真正走上了手术台开始处理残肢,他才意识到卡维的这个决定并非毫无道理。

外科截肢术的诞生不是为了治疗伤痛,而是为了去除无用的肢体组织,也是为了防止损毁组织溃烂感染,靠截除无法修复的部位来让剩余健康肢体得以尽快恢复。

所以对切除部位的把握非常重要,切多了影响功能,切少了起不了作用。

这是卡维当初提出的概念,让那些做惯了一刀切的高年资主刀很不适应。但年轻医生就没这方面的烦恼,接触新知识的速度也要快上许多。

萨尔森更是早在几个月前就在市立总医院耳濡目染至今,早就脱去了应届毕业生的稚气。他的操作完全没有其他新任主刀的笨拙感,手法里能感觉到经验和技术,就像是早已经熟练掌握了截肢的老油子。

“你手法还挺不错的。”

戈拉姆虽然心里不舒服,但胜在心态够好,并不吝啬自己的赞许:“在格兰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可没那么细腻的刀法,截肢总是做得毛毛糙糙的。”

“是卡维医生教得好。”

萨尔森嘴上也把这种赞赏一笔带过,没有太多感触,脸上也没有表现得多高兴,但戈拉姆心里清楚没有什么手术技术是能一蹴而就的。(当然,卡维除外

“看来你早就为了今天做足了准备。”

“因为新晋主刀肯定得从截肢做起,所以在维也纳军医考核落选之后,我就把相关的手术指征和截肢时的操作要求记在脑子里,有时间就拿出来复习。”萨尔森说道,“这三天也跟了几十台截肢,各种长度,各种切除位置他都见过。”

“够勤奋,卡维医生看人还挺准。”

在扎实的理论基础下,手术经验就像跑进了高速运转的吸引器管子,飞速地从手术台进入萨尔森的大脑。现在他的双手正拿着手术刀和止血钳,靠感受肌肉、血管来将这些知识经验真正转变成自己的东西。

“33分钟,手术干净利落。”

萨尔森没有太在意时间,而是仔细看了看自己做好的缝合技术。切口两处皮肤的对合很整齐,皮肤包裹得也非常紧密,没有外露的肌肉和脂肪组织,应该能符合卡维一贯的截肢缝合要求。

“果然和达米尔冈老师学缝合是个好主意”

“嗯?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

萨尔森检查完伤口,做了个简单的消毒处理,准备找卢修斯来处理其他损毁的部分。伤员不仅仅左前臂有严重的弹片切割伤,肩膀也中了两枚子弹。

虽然用纱布和绷带做了止血,但接下去如何处理还是得其他主刀医生来定夺。

“卢修斯老师,我这里结束了”

萨尔森回头,视线穿过乱糟糟的手术室,看向了不远处的另一张手术台。那位胸腔有伤的伤员竟然还躺在手术台上,作为主刀的卢修斯早已没了踪影。

萨尔森很诧异:“不是说胸腔伤口只需做简单缝合,然后就保守治疗就行了么?”

“卢修斯医生刚离开。”同台的德尔沃说道。

“他去哪儿了?”

“找卡维去了。”德尔沃对萨尔森充满了敌意,但现在更多的还是疑惑,“这个伤员有些意外情况,我们恐怕处理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