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不智
将作少府与工匠设计师在想,如何不突兀地将各国风格的宫殿融入一块。
秦王在想,等到秋收结束,就可以征兵进攻赵国。
毕竟赵国去年大地震,今年大旱大饥荒。
气血正亏,适宜攻击。
但秦王想得太美了。
还不等他发兵,接二连三的噩耗让他不得不放下今年动手的想法。
一是华阳太后逝世;二是秦国也地震了。
万幸这次只是普通地震,不如赵国严重,但赶在秋收的关口,影响也很糟糕。
“又地动?”赵昌叹气。
秦国上次地震是前年的事情,隔三岔五就来一回,谁能受得了。
赵昌前去找秦王,询问相关事宜。
“问了能如何,不问又能如何?”秦王提不起回答的兴致。
赵昌问与不问,都不能影响事情进展。
华阳去世皆大欢喜,但又遇到地震,实在影响秦王的心情。
攻赵,怎么又遇挫了?
上天就那么眷顾赵国?
真是让人不快。
赵昌也知道自己用处不大:“问了能心安?实在不行,您愿意让我前往灾地吗?”
秦王本就不妙的脸色突然阴沉:“你去了能有什么用?”
赵昌道:“只有一个名头有用,但大家也能知道父王心中有他们呐。而且,带着阿兄与人整理的救灾全书,或许能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本来这本书就是因为上次地震才开始整理的,其中的地动篇算是重要篇章。
秦王冷笑道:“那就让扶苏去。”
赵昌想了一下,不放心。
我大哥去了,如果出事咋办,他这么好一人,不能折在那。
他略显担忧说:“灾地危险,阿兄前去……”
“你尚且不愿意让扶苏前去,难道我就愿意让你前去了吗!”
秦王沉声质问。
你看重扶苏,那你就不记得我也看重你吗?
赵昌猛然意识到,我伤了老爹的心了?
“我——”他急切地向前半步,想解释。
“滚出去。”
刚才短暂地泄露负面情绪,就好像幻觉一样。
秦王转眼又变成不辨喜怒的样子,连命令都变得平淡无波。
赵昌才不听。
怒与悲,比喜悦更能看出一个人的偏爱。
哪怕嬉笑揶揄,但转眼也可以将其冷落。
展露脆弱,比展露强大要信任得多得多。
赵昌顽固地站在原地,道:“我不走。”
如果走了,这个要强的人肯定会瞬间回缩,修补这条裂缝,然后把自己再次防护得严严实实。
到时候,就很难再遇到这样的机会了。
秦王被顶撞,真要怒了。
“父王,是我的错,竟然没有为您……”赵昌诚恳地请求秦王的谅解。
道歉,其实反而是一种步步紧逼。赵昌想要在裂缝上撬出更大的开口。
秦王的防御机制能感受到这种莫名的危机,顿时怒不可遏。
他抓起案上的小俑,掷向赵昌面前的地面:“我让你出去!”
“啪”。清脆的碰撞声响起。
赵昌惊愕地望着地上迸溅的碎片。
那是他送给秦王的小陶人。上色的表面碎裂,露出其中属于泥土的颜色,碎片就在他面前。
当初的陶工做了空心烧制,拿出成品之后,赵昌从底部塞入一块小简,匠人再封口。
现在全都碎了,陶人的外壳碎成难数的陶片。
那根木简随着外壳的碎裂戳向地面,弹到一旁。
赵昌皱眉抬首,近乎冒犯地直视秦王,却只看到情绪难辨的沉肃面容。
他看不到案后秦王颤动的手指,也没有发现秦王因咬牙而隐隐抽动的脸部肌肉。
赵昌缓缓吐气,尽力让自己不要发怒。
他荡起衣角,恭敬原地跪下,拱手伏首至地,所言却是再次忤逆:“请容我拒绝。”
当面扔碎我的礼物,你太过分了!
上方传来秦王震怒的声音:“你在做什么!侍医!”
赵昌稽首之后,慢慢抬起身体:“我在请求您原谅我的冒犯。”
秦王已然恼怒地站起,走出漆案,却站在那里,看着二子:“你就是
这样请求我的谅解?”
赵昌额头触地,被星星点点的碎片扎出丝丝血迹。
一点点刺痛,也让他冷静下来。
“我没有设身处地理解您对我的担忧,请将它当做我对自己的惩罚吧。”
……一不小心竟然上头了。现在该怎么办?
赵昌感觉进退两难。
怎么就失了智呢,我这么爱惜身体的一个人,唉。
秦王袖下的双手握拳,命令说:“侍医,为他诊治。”
殿中变得沉默。
秦王站在上面,赵昌站在下面。
秦王的贴身御医检查之后,拿着小药膏对赵昌抹抹抹。
等人处理完额头的伤口,赵昌抬手,小声说:“手上也有一点,麻烦您了。”
侍医点头,又开始抹抹抹。
然后他向秦王汇报,这伤能养好,应该问题不大。
秦王便令不相干的人都去殿外,一时间,此间只余他们两人。
赵昌心里慌慌。好像有大的要来了。
“过来。”
赵昌一步一步挪过去,将怂展现得淋漓尽致。
秦王想生气,但看到他额头的药,气又消了。
刚才一直顶撞我的胆子呢?
赵昌低头停在秦王面前,感觉要被使劲揍一顿了。
不然提前清场干什么。
“跪……算了。”秦王心中很是无力。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赵昌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道:“我错了。”
秦王气笑:“你错了?你没错,错的是我!我实在是不该理你!成天除了气我,你还会做什么?”
“我还会爱您。”赵昌语出惊人。
秦王惊得后退半步。你还是这么会恶心人。
赵昌上前,离他更近些,温和地咄咄逼人:“您担忧我,我却忽视了这种担忧。我无意间伤害了您,而您的恼怒也伤害了我。我很伤心,我的赠礼被您当做了驱逐的工具。”
礼物被扔碎时,赵昌又气又难受。
谈及此,秦王回避了二子的视线,紧接着突然感受到手上触碰的另一个热源。
他条件反射式地一把甩开,目光警惕:“做什么!”
“握手言和?”赵昌疑问,“不可以吗?”
秦王站在原地。
“我握了?”赵昌露出笑容握上蓄谋已久的目标。
秦王看向孩子,又移向不远处那一地碎片,垂眼低声说:“不会有下次的。”
“真的吗?”赵昌没有看到秦王的视线,因此不知道这句话真正所指。
他以为秦王在说握手的事情。
赵昌想着,肢体接触有一就有二。这次能握手,下次就能抱一个,再下次就能摸你脑袋了。
他还记着自己上次被摸头时立的雄心壮志,一定要反摸回去。
秦王看了他一会,没把心中的回答说出口,而是挣开手,嫌弃道:“都是药。”
“我手上有药还不是因为——”赵昌又恼了,“不行,您要补给我一个。”
你赔我啊!
秦王不答,只说:“接下来一月,不许出门。”
“如果我养好伤也不行吗?”可恶的老头,又禁我足。
“不行。”手太瘦了。得补。
“……行。”赵昌心里记账,最后顶着一额头的药回屋自闭去了。
秦王这才走向那堆陶片在的地方。看着一地碎片,视线扫过一丝殷红,停留在那根原本藏在俑中的细简上。
他一直不知道,陶人中原来还藏了这种东西。这次随着俑的破碎,这片比手指还要细短的简也露了出来。
他将它拾起,拿在手中翻转,上书四字:昌愿父安。
秦王绷紧面孔,像是在克制什么。
他握拳,将简收进掌心。
过了一会,他让外面的人进来,对林说:“让最好的陶工把它补好。”
林心中叹息,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