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挑拨离间
熊午站在楚王的尸身面前,鲜血从剑尖滴落。
负刍见到这个场景,心神俱震,质问:“你怎么能这样做!”
身旁的士卒虚幻,背景如同一团迷雾,唯独熊午的脸格外清晰。
熊午面无表情,答:“我要做楚王,他挡了我的路。”
负刍目眦尽裂,青筋暴起:“你敢杀他,不可饶恕!”
他一剑又一剑,打得熊午无力招架,节节败退,负刍口中还道:“你骗我!你骗我!你说只诛李园,你看你现在干了什么!你不配做大王!你不配啊——”
负刍穿透熊午的胸膛,却看着熊午露出分外熟悉的、恶意的笑容。
熊午分明奄奄一息,却面色红润,盯着负刍,一字一句道:
“我、才、是、楚、王。”
“你放肆——!”负刍急怒攻心,握剑便砍。
举手传来一阵剧痛,他侧首一看,包扎的小臂在昏暗的环境中略略上抬。
再怔愣环视四周,这里不是王宫。
这是他休养的寝室。
负刍表情晦涩,放下胳膊。大脑昏昏沉沉,让他感觉疲惫,略高的体温烧得他口干舌燥。
身痛万分不及心痛一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熊午杀了楚王、负刍干掉李园之后,负刍应该义正辞严地指责熊午。
指责他:你明明说我们要做的是清君侧,但你怎么把君也清了?
我们这是杀李园的队伍,你杀楚王干什么?
楚王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弟弟,我和他情感深厚,你这个秦国插足的半路兄弟怎么能和他相比?
我要杀了你,为我弟弟报仇!
最后,负刍会在为楚王的悲痛复仇中临场反水,斩了熊午,带着孤独寂寞的心,自立为王。
而后负刍再感慨一句:“我也不想做楚王的。但我被昌平君骗了,他骗得我好狠。我的弟弟真是死得冤枉。”
环首望去,敌人竟然全都死翘翘了。
人生就是这样寂寞如雪。
这才是负刍想象中的结局。
但现在,一切都变得不同。
负刍被围攻受了重伤,砍死李园后,他已经要失血过多,眼前阵阵发黑,站都站不稳。
别说反水干熊午,他都担心熊午会智商上线,随便搞一些小动作把自己弄死。
大残负刍,一碰就碎。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原本应该发生的计划中的“内讧”,最后变成了抢救负刍行动。
比起负刍,熊午的心简直不能再好。
在熊午眼中,这些伤是因为他受的,为了帮忙,负刍实打实付出了很多,熊午大为感动。
这比我当初救扶苏时还惨,都穿了皮甲居然还奋战得浑身是伤……
呜呜呜,负刍对我是真心的啊!
人间有真情!
我的好兄弟!以后哥罩你!
“救他!必须保住他的命!”熊午厉声命令。
负刍对此有隐约的印象,但他不觉得感激,只觉得厌恶。
他不仅讨厌熊午,还讨厌那群若无其事顺水推舟的合伙人。
知道负刍真正计划的只有他的门客心腹,以及大氏族的领头羊。
他的心腹更倾向于支持负刍上位,但从这里开始,造反团队出现了分裂。
想当王的是负刍。而贵族的目标是拉李园下马,大规模清空朝堂,然后在坑位里塞上更多自己家的人。
在达成目的上,两方有一段短暂的同路过程。
现在负刍没当成楚王,令尹李园的势力却已经开始被清算。贵族的目标达成了,他们不需要再一心一意和负刍合作了。
而且,自古以来,君臣之间,一方强势,另一方就会弱势。
如果贵族想要获得更多利益,那就选出一位更好控制的楚王。
造反团队中,负刍与熊午,谁更可控?答案显而易见。
遑论负刍现今重伤,能不能挺过这一关都不好说,推他上位着实浪费。
参与者开始瓜分成果,熊午没有什么心腹,但他记得负刍的辛劳,所以努力保证负刍手下的利益。
自此,连负刍的部分支持者也不再提不该提的事情。
只有负刍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他憋着一股怒气,尽管恢复过程中身体反复发热,最后却都有惊无险地回归
平静。
负刍的求生欲从没有这么旺盛过。
他不想死,他不甘心。
被我骗得团团转的人,竟然反过来骗走了我的东西!
他算什么!
“负刍——我来看你了!”熊午百忙之中,还是抽空探望自己忠诚的弟弟。
“……您来了啊。”每见他一次,负刍心中的怒气更盛,求生欲更强。
此人的生命,纯靠熊午不断续一秒。
“今天有好些了吗?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我让人为你做。一定要把身体养好啊。”熊午对他关怀备至,嘘寒问暖。
负刍像是提不起力气,虚弱回复:“我还好,平时吃的就很好。您事务繁重,还是不要时常来见我了。”
熊午皱眉。
什么事务繁重,那些狗屁的东西我啥都不想干。
权力啊,一开始还很让他上心。但不过一段时间,熊午看见奏疏就头大。
每天要干的活好像没有尽头,根本没时间玩……他已经开始把工作外包出去了。
熊午一本正经地说:“你比事务更重要。”
只可惜负刍不会为此感动。
他觉得这是凡尔赛。
怒气值再加一。
熊午又道:“之后我还要再去看一看智,很久没见他,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负刍警觉,想了又想,最后说:“他应该已经快痊愈了吧。但是啊,您还是不要太信任他为妙。”
“……为什么?”熊午懵懵的。
难道是因为智太喜欢玩耍,所以不可靠吗?
负刍有气无力道:“他曾经对我说,希望我能做楚王,这样他的身份也能跟着上涨。您明白我拒绝的原因,只是,从前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告诉您这件事。
“如果对您如实说出,就好像我有坏心思一样。但现在您能知道我的真正用心了。”
熊午勉强笑笑,道:“智不是这样的人。”
负刍点头,轻声附和:“您说的对,也许他是一时冲动。毕竟他太年轻了。”
他为李智洗白道:“那些话,他只向我讲过一次而已。大概是真的认识到了错误,以后就没再与我提过。”
熊午恍恍惚惚地离开,说不清楚该不该信。
李智说应该提防负刍,负刍说最好不要太相信李智。
一个陪我到楚国,从最开始就替我考虑;一个陪我造反,为我身受重伤。
我该怎么办……
熊午心中迷茫。
他前脚刚走,负刍就对着贴身仆从说:“快去把看守撤了,让那些服侍的杂工不要多言。”
刚才负刍有一瞬间想把李智敲掉,但现在他自己身处弱势,还是留李智一命。
主要是现杀有点来不及清除证据……
既然不好拦住熊午,那就不能再让李智在熊午那一边徘徊,得一步一步把他彻底逼到手里。
论信任,就冲这一身伤,负刍也认为熊午目前更信自己。
你就怀疑吧,不要再相信他的话。
如果让李智乱说,你还乱信,那就麻烦了。
我的门客在动摇,那群贵族也像瞎了一样。你挖我墙角,所以我也挖你墙角,不过分吧?
等我养好伤……
负刍在仆从的服侍下换药,思考,接下来假如熊午又因为李智的一些言论摇摆,我应该怎么洗清嫌疑。
“嘶……”疼痛让他回神。
看着伤口的结痂,负刍竟然开始无声地笑。
这是物证,是我能获得信任的关键证明,比言语的关照更为有力的证明。
你一定会更相信我的。
等着吧。
等我养好伤……到时候你就会悔恨放错的信任了。
负刍想象那种场面,内心生出难以觉察的、隐秘的、扭曲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