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不可能
鸡,一种高档奢侈品。
在西周,它是高贵的祭品,普通人碰不起,也不可能将它作为食用的肉类来源。
但一个伟大的男人出手改变了鸡的处境,开设了周朝历史上第一个养鸡场。
此人正是越王勾践,勾践让鸡界也变得如同人界一般礼崩乐坏。在他之后,鸡的主要功能开始转变,慢慢从祭品降格成食物。
即便如此,曾经的“高贵的祭品”仍然不是黔首能碰瓷的,连小官吏也不行。
养一养鸡都是恩赐,吃鸡更是想都别想。
如果是有点底子的小贵族,正常情况下,一年到头只有重要日子能吃鸡肉。而如果是普通的小官小吏,他们根本吃不起鸡,就更别提最底层的平民了。
因此,在赵昌向丞相提到可以把鸡放到救济粮中时,不出意外,他在沉稳的老丞相眼中看到了奇怪的波动。
像是听到了失心疯的人在说话。
哪怕那是被骤然来袭的风雪冻毙的鸡,也没有送给灾民吃的道理。
就好比,家乡的同志们遭了灾,发来的赈灾物资是:野山参、金丝燕窝、松茸、雪蛤……虽然都有点瑕疵,但绝对是高级正品。
赵昌假装没看到丞相的反应,继续道:“数量不少,做醢也好,直接向外售卖也罢,或者当做替代岁俸、奖赏的一部分,随您安排。按照太官与医官的了解,它们并不影响食用的安全。”
丞相也假装没听到最初的话,了然颔首。
“但我有个要求。一个安置的大屋一天至少要用一只鸡。”
“……二公子,这并不是什么好事。”看在不久前升起的好感的份上,丞相劝阻道。
赵昌当然清楚这不是好事。不管是从长远来看,还是从近处看,都不该这样。
“一屋少说能有百余人,一日供应两餐。在数百人的粥饭中放一只鸡,可能还是只小小的雏鸡,能尝到肉味都不容易。”赵昌接着说,“让送餐与制餐的人分开吧。没有必要告知他们里面放了什么。”
他也不想把这点往外说。等到哪天他能光明正大地宰了鸡,往外发鸡腿,那才勉强能提上一嘴。
丞相道:“如果不告知他们,又何必这么做呢?”
赵昌想:你都是个胡子变白的老头了,还不一定能活过我家的那个老头,在这里试探下一代干什么……
“羞于启齿。”赵昌言简意赅,“再者,这都是三弟的心意。”
所以如果有人问你来源,你别一股脑往我身上推,懂的吧。
论隐形资产,赵昌很富,堪称小秦王;但论实际资产,将·养鸡大户·闾才是最有钱的公子,而且能够不局限于年轻公子的身份,在全体宗室内排在前列。
此外,将闾养的大多是培育中的试验鸡种,其价值难以用常理衡量,简直是富上加富。
丞相明白他的话,在心中念了两遍“羞于启齿”,不由问:“如果这都不值得向外传扬,那什么才值得呢?”
这次就不只是试探性的询问,他本身也在考虑可能获得的答案。
“什么都不值得向外传扬。”赵昌给出了并不在预设范围内的回答。
“食用鸡肉……会是一件正常、普通、不值一提的小事。”
赵昌看向老丞相,尽管已经年迈,但他的身体并不佝偻,而是挺拔如松,似乎能从中看到年轻时的风姿卓然。
“对您与我,它是小事。总有一天,对他们来说,这也会是小事。”赵昌道。
语气平常,正说着,赵昌不禁轻笑:“如果数十年后,有一户人家烹制一只鸡,那时他们恍然又疑惑: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也吃得起鸡了?这才是有趣且值得说起的事情啊。”
想到那副场景,在未曾察觉的时候,一点一滴的改变逐渐积攒,日常在积攒与习惯中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蓦然回首,过去的生活已经离现在太过遥远,远得像上一代的梦。
丞相心中生出一股麻意,顺着脊柱蔓延到全身,感受到了一股截然不同的野心。
对待民众,应该掌控他们的思想,让他们活在温饱线上,让他们劳累而无暇顾及其他。原本是这样。但这不代表丞相不能理解赵昌的话语。
昔日越王勾践养鸡供给士卒,为的是用培养出的精兵悍将灭吴。
如果秦国能做到那个想象中的场景,他们会强盛到什么地步?
对错与否,艰难与否,他都不想讨
论,只是即将激燃的心火受困于身体,擦出火星又再次熄灭。
“……可惜以我这年迈的身躯,大概是看不到这一天了。”
“说不定我也看不到,但能看到明天就好。”赵昌并不觉得这是一代人就能完成的事情,“我所了解的已经都交给您了,考虑到您的繁忙,或许之后您可以让属官负责与他们交流。”
“我会的。”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赵昌又要告辞,临走前看着这位大晚上还在加班的人,说,“启公,明天还能看到您的,对吧?”
丞相诧异,等弄明白这是在说什么,眉目舒展,笑出来。今天这一相处,他才隐约触碰到几分王上喜爱二公子的原因。
但之后的几天,他却被烦得不堪其扰。赵昌一向乖觉,仍然不会随便接触大臣,自那晚和丞相聊过一回后,并没有再进行第二次直接见面。
丞相是被亲戚烦的。他要骨折价处理冻鸡,小道消息一经流传,妻家的人,母家的人,兄弟认识的人,姊妹认识的人,还有结交的同僚下属,纷纷递来试探的询问:拿货时咱这边可以插队嘛?
丞相当即把事情打包交给了少府,然后遗憾地对他们表示:这事不归我管,我只是个中转站。
反正少府要挖雪、要熬粥、要制药……多一件事不多。刚好就让少府派人和养鸡场那边的人对接吧。
至于丞相,他忙着整理各郡的信息。
赵昌更是“无事一身轻”,在与丞相告别之后,去将闾那蹭地方住。第二天一早,把体温暂时恢复正常的老弟叫起来:“吃饭了!多吃才能好得快!将将将!快坐起来!”
将闾脑瓜子疼,感觉昨天好像做了一些奇怪的梦,好像看到昌了……
“……昌为什么在这里。”他懵懵地意识到什么。
“我在这里……”还不是看你昨天太可怜,明明是你想让我留下,但生病也能断片吗?
赵昌装模作样感叹:“唉,因为你昏迷发热一直在叫我的名字,我听到这件事,就急忙赶来了。”
“不、不可能。”
“我还守了你一夜呢。”
“不、不可能……是……真的吗?”
“是假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