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秦国的道义
秦王收到的是从辽西的阳乐县送来的汇报。
由于甘罗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行商，他不能走官方线路发送信息。后来又听说秦王带着二公子离开了咸阳。地点不定，这样一来，甘罗想及时联系赵昌就更麻烦。
还好甘罗有点关系。在往辽东去之前，和县官谈了谈，让他写一卷公文呈送。从咸阳到陈县到房陵，辗转各处，这公文终于送到正主手上。
作为以第三视角转述的人，县官所写内容云里雾里，含糊不清，似乎他自己也没有听懂，只是表达了甘罗将要前往襄平的意愿。
秦王直觉有人要搞事，便将原件丢给儿子看。
“你认为他去襄平是想做什么？”
赵昌看了一堆废话入脑，从中提取有用信息，先道：“下次该让甘罗自己写。”
这写的什么玩意。
正式公文有各自的规制，像是刑狱事件的上报、仓储的汇报、本地天气的详情……都有规定的模板，平时写公文就像在模板里填入关键数据。
看得多了，视线一扫就知道最重要的地方在哪一块。
但甘罗这件事没有先例，所以县官不是硬套模板，而是选择自己叙述。
显然，在这方面他没多少天赋。
之后赵昌才开玩笑一般说：“至少他不是去向燕王行刺。”
“那不行。”秦王冷冷接茬，“他如果行刺，他就是楚人。”
倒不是秦王想保燕王的命，也不是他无法接受派人行刺的手段。
而是因为，秦国打燕国是秦这么多年来最正义的一仗，甘罗反手刺一波，秦国仅存的正义就要没了。
这很可惜啊。
赵昌对老爹这个说冷笑话似的回话反应很大，没有掩饰绷不住的笑容，接着道：“我有些担心他会去说服燕王。”
比起说服人投降，赵昌更想打过去，把残留的贵族清完。
“甘罗去……”秦王都不用琢磨，直接得出答案，“他会投降的。”
“他当然会，即便不是甘罗，他也会。他杀了燕太子。一个为了保全自己，向我们献上燕太子头颅的燕王。只要能保命，也没有什么他做不出来的事情了。”
过于缺德的人，赵昌不想留下太多。燕地本身也不需要燕王去压制，因为那边有能力造反的人已经差不多被杀得一干二净。
秦王被提起这件事，有些恍然。在他眼里燕丹和自己是同辈，他得知燕丹死讯时心中也很畅快。
燕丹被其父派人杀死。秦王同为人子，没什么感觉。
因为他爹早就死翘翘了，不可能再派人杀自己。
但从地位上来说，燕丹又能算是他后辈。今天他因这段话转而代入燕王视角，从“父”的角度考虑……
“啧。”秦王不满地啧声。
一想到自己要和这种人活在同一片天地下，他觉得他的拳拳爱子心都被玷污了。
秦王道：“如果燕喜投降，之后……”
就随便找个理由把他杀了。
秦王眼神如刀，传达示意。
“降者是臣服。对于主动臣服的人，却不给予庇护，这有损秦国的道义。这样不好。”赵昌说。
他如果投降，我们还是再寻思一下，看看能不能钓鱼执法吧。最好让燕王自己挖坑把自己埋进去。
谁知道秦王关注在另一点上，眉梢扬起，表情耐人寻味：“秦国的道义？”
什么时候有这种东西的。
“对啊。”赵昌觉得自己可太有道义了，“我有，您就有；您一有，就是秦国有。”
他卷起手上的简牍，说：“但是他最好不要在军队准备好之前递什么降书。”
秦王笑。你就是想杀人还不损秦国名声，蔫坏。
“我好烦。”赵昌惆怅叹气，“我会写信去询问的，如果他已经把燕王说动，那还是让他再把燕王说回去反秦吧。我相信他能够做到。”
“遇上你，真是甘罗的不幸。”秦王现在是无语得想笑。
你说的是人话吗？我都不会这么对公卿。
“可能是有点。”赵昌理直气壮，“但是谁让他不经讨论就自己行动的，托付来的传信又这么模糊。”
“怎么都好。如果让甘罗心里不愉快，将来被他顶撞，你不要来找我说事。”秦王不担心与燕有关的事，他只是觉得儿子的要求有点不做人，提醒儿子悠着点。
燕
王带着残余的大臣挤在最东北的边角，战斗力大约为五，反不反都成不了气候。甘罗怎么折腾都不会出大岔子。
秦军没去打，只是因为那里太冷太远，大军过去费时费力。还不如先专心对付楚国。
赵昌一如既往地自信：“不会的。再者，他还不一定是要去襄平做什么呢。他应该很清楚，秦国现在的重点是楚国，即便我们要抽出精力关注北方，至少应当等到年末。
“那时候又偏偏是冬季。不适宜我们往北。所以最早也该明年开春。在这之前，一切都来得及。”
“楚国……”秦王没停止关注，但是现在离得远了，已经没法让蒙武天天送推进的细节来看，他心中略感遗憾，“带来的楚人留了大半在李智那里，你想办法和他们恢复联系。淮水附近的县城太多了，回去把郎官的信息整理给我。”
“什么？”
整理信息就算了，我怎么和李智联系啊？用脑电波吗？我怎么知道他们跑到哪个山沟里去……你这是人干的事吗！
秦王不回话，一本正经地思索，说：“燕地的县吏在经过培训后，做得还算不错。放到恒山下的那三十三人，也还可以。”
赵昌听着，默默端起了一旁的碗。
“楚地那里，县吏不可以全都任用原……”秦王道。
楚国贵族扎根太深了，又不听话，还很烂，让整块土地都要跟着腐败。他想在那里扶持一股新力量，和原本的氏族对抗。
“……放下。”秦王说到一半，突然严肃，说。
“我又没有想让您吃。”赵昌只是吓一下，起身去把里面基本没动的糊糊倒了，另捣鼓一份正常款，递过去，“楚国……我们别急。您还记得我收到过一些证据吗？等把齐、燕解决之后，再处理这些事吧。”
不用考虑都知道，想对楚地氏族动手，一定会面临接连的反叛。应该多筹备一段时间。
秦王对碗里的这玩意已经开始应激，接过来的时候，表情硬得不像话。
“能吃。真的。”赵昌盯着瓶瓶罐罐，说，“这些磨碎碾压起来比较麻烦，前后也有其余工序，有的做完还又苦又涩，虽然可以入口，但您也许不太喜欢。整体最突出的优点是吃起来快捷。我看到有人在写食谱，或许还能期待一下。”
“……嗯。”秦王缓慢稳重地再尝一口，才终于松气，“它能保存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