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失言

听到将闾也被找上，赵昌还是不急，问：“是谁？”

他们太小瞧自己这么多年坚持不懈稳固大后方的本事了。

扶苏道：“与我交谈的人是博士蔡遂。”

“哦，我记得他。他之前还一起和学令编过字典呢。”

“至于和将交谈的人。”扶苏的表情隐有古怪，“我不知道是谁。”

“……是被他忘了吧。”赵昌吐槽。

他很清楚三弟的记忆方式是怎么回事，这也差不多算是他教的。

之前将闾对于和外人相处感到非常厌烦，赵昌发现三弟动不动就闷着心情不好之后，不认为他必须要和不相干的人熟悉。

他知道三弟有正常的社交能力，不论是和养鸡的寺人、宦官等交流，还是和农庄的尺、青，又或是和养牛的宋瑕……将闾都能保证良好的关系，聊天也根本不会有障碍。

既然如此，就没必要逼着他再去和别人交流，赵昌非常纵容，说：“你想记住谁就记住谁，不想看到谁就不用理他，随你的心意去做，不用去迁就别人，而让他们去习惯你。剩下的交给我，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人因此谴责你的态度，总有一天他们会说，这就是天才的特别之处。”

将闾本来就很擅长忽视别人，小时候已经有自己的小世界，可以一心沉浸其中。得到放手的包容之后，变得更肆意了些。

再加上他长得比较凌厉，时常不做表情，看上去拒人于千里之外，一般人也不愿意接近。没改态度之前，还算是对外人一板一眼有问必答的听话孩子，一朝转变，逐渐向张狂冷酷的人设上一路狂奔。

久而久之，将闾对现状非常满意。

“……是。”扶苏想到三弟的回答，笑着叹气，“他不知道那是谁，我问起来后，他身侧的随侍倒是还能说出些外貌，但是我无法对应。”

将闾当时的态度甚至让他幻视到昌的理直气壮，眉目间似乎有一种“你们一定能把问题解决的，所以我就没记得他”的信念感。

“没关系，这也不重要。”

将闾心里有自己的秤，如果被他认为是重要的事情，他自然会多分出注意力。

“这件事就交给父王，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有人不安分，他会比我们要在意得多。”赵昌愉快地决定向上举报。

无独有偶，这时候，老将军也不小心举报了一下。

王翦本不想来的，他正在抱恙呢。

但是秦王最近心情一般，希望找个人分享一下自己的不痛快，分享完就能快乐了，选来选去，他挑上老树洞——王翦，并多戳了两遍。

没办法，王翦只能康复，过来收情感垃圾。

一开始秦王还在做做样子，说一些楚国的事情，再说一些王贲的事情，很快话题就拐到养子方法上。

“大将军，是不是到了年纪，孩子就容易有自己的想法呢？”

王翦：……

这是在说二公子不听话？这不能附和。我如果附和，王上就会不满意，并且还会翻来覆去地说一堆事，向我证明二公子才是最听话的。

唉，都是泪。

但是，又不能直接夸二公子很听话……

“唉，孩子一直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我家的贲就是啊。”王翦忧愁地叹气。虽然儿子已经很大了，但他还是愁得很。

秦王想了想。确实，大将军家的比不过我家的。

心情指数上升。

王翦娴熟地比烂，沉痛道：“贲啊，他分明是要护送王上回归，但我发现他比赴任前变得松懈许多，真是失职。”

我练了他一通，这小子肉都松了，在外面过的什么好日子，连自身的锻炼都要懈怠了。

“他做得已经很好。我不是已经平安回归了吗？”秦王有一点开心。

我家昌从来没有懈怠过……我懂，他只是嘴硬而已。

脑海中划过从前的记忆，儿子的那些陈词恳切，那些对将来的忧虑，还有体贴又小心的做法……秦王一时失语。

王翦眉扬目张，道：“您平安回归，这是他完成了本职。如果他松懈到连您和二公子的安危都不能保证，那他一死都不能谢罪。”

他甚至觉得，如果二公子受伤，情况会更严重。

“‘二公子’，昌啊……唉……”秦王略显惆怅，将自己的心绪泄露几分。

王翦看不得王上这副模样。他心目中的秦王应该是一直意气风发

的，偶尔以稳重的态度调侃趣事，但不该是这样，怅然所失。

为了把人从愁绪中拉出来，他一个冲动，道：“王上，您对诸公子，将来要如何安排呢？”

刚说完，瞥到秦王听见话语后就平静下来的面容，双眉不再微拧，而是舒展着。

那张脸上所携带的情绪逐渐消失，俨然从私人话题转向公事，带上了用于防备的社交面具。

王翦想：坏了，说多了。

“诸公子？”秦王抓住重点，问。

显然，王翦所询问的并不是与储君有关的事情。如果目的是为了立太子，那么提问的话语，以他们两人这些年的单方面炫儿关系，王翦可以只提对二公子要如何安排。

别人问的范围太大，可能是关系不够亲密，需要进行委婉的暗示。王翦问的范围太大，那就真的是有大范围的问题。

“……”王老将军只想抽自己两巴掌。

到底为什么，看到王上低落，就不小心多嘴了啊！这不是要丢给廷尉去面对的吗！

李斯你干什么吃的！王上回来之后，你怎么就不及时汇报一下！你对得起我的殷殷期盼吗！

秦王希望听到回答，于是再点，催促沉默的人：“大将军。”

“……是。诸公子。”王翦沉声应答，肯定了他的疑问。

“哦？”秦王饶有兴致地笑了下。

是什么情况，才需要他安排其他公子？这根本不用过多思考啊。

——

“交给父王……你真是一点都不紧张……”扶苏服气。

“我有什么可紧张的？这就是他应该考虑的事情。”赵昌很摆，乐得旁观，“倒是你啊，兄长。你找到我只是为了关心我吗？为什么憔悴成这副模样？”

扶·补课班老师·苏回避视线，垂首。

“你很担心我会因为王后的事情疏远你吗？”赵昌看着忧郁的大哥，心软了。

扶苏沉默片刻，最后点头。

赵昌安慰道：“我不会错怪你的啊，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放轻的话语让扶苏切实地感到低落，艰难地说：“我是楚人所生。我存在，他们的野心就不会消失。”

“……他们还这样歧视血缘远近吗？”赵昌恼，“我也是楚人的孩子啊！”

“……？”

赵昌振振有辞：“虽然我生身母亲是齐人，大母是赵人，再上是韩人，但往上数数，我也很楚人的。”

妥妥的多国混血好吧。

扶苏破功失笑：“哪里有这么算的。”

“我就是这么算的。”赵昌笑。

他们要么就按我的算法来，要么就等着挨抽吧。

经过胡搅蛮缠式的插科打诨，扶苏心中的阴云莫名散去，喟叹：“昌啊，我并不想要争夺什么。虽然，有些时候不争不抢，就得不到好结局……”

万幸，至少咸阳内与楚有关的力量早就被削弱得奄奄一息。让他不用成天担心被推着走向不归路。

“这些话，我只能对你说了……你要相信我……”扶苏的话语很无力。随着自己逐渐成长，他发现有许多人的野心也在蔓延。他不能预料将来会有多少难以面对的事情发生，因而心生不安。

“将生杀予夺的权力托付给他人，这样不好。”赵昌垂下视线。纵然他还会有后退的想法，现在却已经不能回头。

“我知道。”扶苏幼时只是进行冲动又草率的让步，但时至今日，他已经能够做出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他深深呼气，敛神凝目，道：“昌，王位于我，是责任。它过于沉重，而我不擅长抉择。我不希望选择一方，再放弃另一方。我也不愿意去决定谁要因此牺牲，谁能够因此获利。牵涉到外人的事情，我总是会考虑太多太多，直到不得不选择。因为我很害怕。承担放弃别人的责任，对我来说是痛苦的折磨。”

这些年扶苏最大的收获就是，洞悉己身。

“……你会是一个好秦王。”赵昌说。早知道小时候就劝劝你了。

“我不是。”扶苏坚定地说，“但我会是一个优秀的学者。请原谅我的自私，将压力推脱向外。可是如果是你……你愿意包容我吗？”

赵昌忍不住笑：“你好无赖啊。”

“是的。”扶苏对于自己的各种面目坦率承认，“我想要变得轻松一些，看到你，我就觉得心中轻松，我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很担忧，东方

各国人心中没有秦，各国贵族更不可能忠于秦国……我想，自上而下是建不出楼阁的，一定要自下而上才可以。”

赵昌有点感动：“阿兄，长大了……”

我一手带大的哥哥，终于长大成人了。

扶苏满腔情绪都要被截得所剩无几：“……你真是。”

谈话间，将闾通报要进来，放行之后，他走来一脸严峻地看着两个哥哥，说：“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怎么了？”

将闾严肃道：“有人向我说，如果我能够向外封王，我的封国都会是我的养鸡场。”

他锐利的眼中现在满是求助，写着：我很心动啊！快点把我骂醒吧！

短暂的静默。

听到这种说服话术的两人忍俊不禁，对视一眼，纷纷无良地笑出声。

将闾：……很好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