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争吵
罗兰快崩溃了。
这几天来，他率领队伍徒步前行上百英里，基本上只要天气允许，他们就不会停下来休息。
白天能活动的时间很短暂，大多数时候都被风暴所笼罩，恐怖的寒潮就像死神的镰刀，不停收割科考队员的生命。
罗兰已经记不清到底死了多少人了，起初他还会让亚历山大用笔记下，以待之后向巴黎汇报，但到了后来，随着死亡人数的急剧攀升，他彻底麻木了。
一些人悄无声息地被暴风雪吞噬，等到罗兰清点人数时才发现少了人。
还有一些人没能熬过寒冷的夜晚，倒在黎明到来之前。
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是种什么体验？
罗兰感觉自己的意志力正在被一点点击穿，他很恐惧，担心下一秒就轮到他，哪怕是在号称“绝望十夜”的特里尔之战中，罗兰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那场绞肉机战役是所有法兰西人挥之不去的梦魇，波旁王朝为此换掉了三位皇帝、砍了五个元帅的脑袋来平息民怒。
罗兰所在的军团阵亡率超过80%，他自己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最困难的时候他甚至只能靠吃同伴的尸体、喝他们的血生存，饶是如此，罗兰都挺了过来。
但是现在，他的心里莫名地发堵。
明明知道这片冰原上有那样一个避难所，只要找到它就能活命，可偏偏怎么找都找不到！
希望这种东西，有时候比世上最严厉的酷刑还折磨人。
“你的腿怎么了？”
罗兰远远就看到亚历山大一瘸一拐地朝他走来。
“被冻伤了。”亚历山大脸色苍白，说话的时候眉头紧皱，看上去十分吃力，“昨晚那场风暴掀翻了我的帐篷，我的腿在冰缝中卡了一夜，早上才被人发现。”
“这么严重？”
罗兰蹲下身子查看亚历山大的伤势，看了半天后，他叹了口气，道：“血管和肌体组织被完全冻坏，几乎不可能复原了，你这条腿恐怕……”
他没说完，但亚历山大明白罗兰的意思。
“我知道，但这里显然不是动手术的地方，起码得有个暖和的手术台和干净的手术工具吧？”
亚历山大挤出一丝笑容，“只能等找到我叔叔之后再说了，希望他们那里有，不然还真有点麻烦。”
“变成残疾人，你一点都不难过？”
听到他略带调侃的语气，罗兰感觉很不可思议，这可是要截肢的大事啊！
“难过啊，可是有什么用呢？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先活下来。”
“只有活下来才有讨论这些问题的意义。”
罗兰为之一振。
很难想象这样的话出自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之口，就算是他在面对致残伤势时恐怕也没亚历山大这么冷静。
“你是个勇士，罗素男爵。”罗兰钦佩道，“你没有辱没罗素这个姓氏。”
罗素家族是法兰西真正的顶级门阀，皇室更迭轮换，但无论谁当皇帝都得为罗素家族封官加爵，因此法兰西民间有一句流传甚广的话，叫：“流水的王朝，铁打的罗素”，意在说明罗素家族在法兰西的超然地位。
亚历山大虽然不是罗素家族的嫡系，但在旁系中，他的血脉算比较纯正的了，再加上他能力出众，所以家族也很看重亚历山大，为他争取到了男爵的封号。
值得一提的是，亚历山大这个男爵可是正儿八经经过皇帝和红衣大主教册封的，在法律和宗教上都能找到依据，不是狄克那种滥竽充数的荣耀男爵能比拟的。
……
“你觉得我们能找到你叔叔的定居点吗？”
罗兰眺望远方，但那里只有是白茫茫的雪地。
有时候他好像看到了成排的木屋、巨大的篝火，可当罗兰兴奋地跑过去时，他才发现那不过是他的幻觉罢了。
人在精神失常的时候往往会出现这种情况。
罗兰意识到自己的精神已经开始失控，出现幻觉就是一种征兆，这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当然，我们除了找到他，还有第二种结局吗？”亚历山大反问。
然而，就是这个反问突然引爆了藏在罗兰心中深处的愤怒：
“但那只是个虚无缥缈的情报！”
他情绪激动道，“现实是我们在冰原上走了整整四天！四天！但是到目前为止我们连个人影都没看见，我快要疯了！”
罗兰将那股压抑着的愤怒一股脑地宣泄出来。
“你看看身后这群人，还剩下多少？他们每天都会问我同样一个问题：‘我们还要走多久’，我该怎么回答他们？我连自己能活多久都不知道！”
“如果这场寒潮持续下去，而我们又找不到你那个叔叔，我们就完了！全得死！”
最后，罗兰气愤地来了句：“当初我就不该听你的，留在被摧毁的营地里等死也比死在毫无意义的追逐上强！”
“我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往一个方向猛扎，但我们连目的地是否真实存在都没法确定，你不觉得可笑吗？这么多人的性命居然寄托
在一份如此荒诞的情报上！”
“我说了，既然你不信就没必要跟来。”
亚历山大冷冷地看着看着罗兰，“我只负责告诉你这个消息，但没逼你相信，其他人怎么选我管不着，也不该我管！”
说完他拄着拐杖扭头就走，尽管步伐缓慢、迟钝，但每一步都很迈得坚定。
其他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罗兰在说完那些话后就已经后悔了，他知道自己是在撒气，将责任全推给亚历山大显然是说不过去的的，至少最后拍板的那个人是他而不是亚历山大。
“你们还愣着干嘛？跟上去啊！”
心烦意乱的罗兰看到人们手足无措，忍不住训斥道。
“是，指挥官大人……”
“明白了，我们马上就跟过去！”
亚历山大是科考队的副指挥官，总不能放任他一个人离开不管吧？
况且已经走到这一步，早就没法回头了，他们只能沿着这条路一路走到黑。
……
当罗兰等人追上亚历山大之后，发现他已经停下了脚步，眼睛正死死盯着一个地方。
“怎么了？”
罗兰上前问道。
“你快看那边！是不是有个人？我应该没看错吧？”亚历山大指着远处的一个小黑点激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