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世俗

洪九在丽江府没能安抚住蓝夜,便火急火燎的奔北面寻找曹阔,没能完成大玉的交代,心中全是自责,听说南军战败以及有关战场杀神的传说,他认定那个有着一双灰败瞳孔的人就是曹阔,因为百丈崖的老人都知道大玉的“与众不同”,所以在双方交战的郑村坝一带没有找到人他就果断进了北平城。

在没有联系电话的年代找人可是个技巧活,除了套近乎聊天瞎打听,武林人士多用符号进行联络,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某某人到此一游”或者涂鸦,六合楼就有属于自己的涂鸦,这还是他们楼主给起的戏称,因此洪九一路上都留下了自己的涂鸦。这棵树不小,刻一个;那面墙显眼,来一个;这石狮子挺大,画一个……

王府的小厮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这个憔悴的汉子在他们家王爷门前的石狮子上刻了一个鬼画符,刚想上前呵斥,后领子就被人拎起来放一边了,然后他就看见一队黑旗卫掩在那汉子后面跟了过去。

“头儿,咱抓吧,我看这小子就是故意的,已经转了两圈了,他这是在遛咱们呢,一上午了净在墙上画圈儿了,也没见什么人与他会面,有什么事是一顿严刑拷打问不出来的?”一个黑旗卫实在受不了想收网。

“前面的巷子里动手,你们几个一起上。”旗卫头领点头同意。

本来一个小小的抓捕行动,就是摁倒捆了押回去审问那么简单,但前来抓捕的几人低估了洪九的能力,虽然长途奔波令他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但是拳脚依旧利索,当第一个人从后面勾住他脖子的时候,他也反手勾住那人的双肩,纵身跃起先将迎面而来的两人登出去,然后借力把身子往回一缩,提膝就撞在身后那人的脑袋上,一下子就把人撞晕了过去,他随着那人倒下之后紧接着一个后滚翻窜出围堵的人群转身就跑。

但黑旗卫人手众多,怎会没有防备,旗卫头领在墙上跑的比洪九还快,凌空一个飞扑就把他给包住,随后二人在地上滚了几滚就把他压在身下,四下里的人也围了过来。

洪九胸口被压住使不上劲,情急之下“咔咔”两声弹出袖弩,反手抵在旗卫头领的后脑上就要扣动机簧,吓得旗卫头领大喊:“老三是我,老四!”

“老四?”洪九听出是赵力的声音。

“楼主在王府里,我带你去见他。” 旗卫头领说着一把掀开脸上虎威铁面,果然露出了赵力的脸。

洪九没想到赵力不但活着,还莫名其妙的成为了燕王府的黑旗卫小头目,居然还带人来抓自己,根本不相信他说的,弩箭始终不放手,要么赵力带他找到大玉,要么大家一起死,赵力无奈,只能被他用弩箭顶着去找梁梅。

燕王府里洪九蹲在炉灶旁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催促梁梅:“五夫人您快着些,我真有急事见大玉。”

梁梅则不慌不忙的摆着食盒,还拍掉了他想从食盒里往外拿吃食的手,欢喜的道:“天大的事也不能委屈了咱大玉,这鸡好不容易熬足了时辰,想吃也等他吃剩下的再给你。”

梁梅自从伤势好转,就肩负起了曹阔的饮食起居这件大事,就连曹阔口渴时喝的一碗水都是出自她手,若不是曹阔以她伤势没有痊愈为由不留她,她都能带着铺盖睡在地宫里。

见到洪九时,曹阔也惊讶了一把,当听到单云锦宁死不收血玉和蓝夜收到信当天就回太行山了,他心里满满的全是感动,并且让他和觜猴立刻回山,告知蓝夜北平的近况,让山上不必担心。

“吃的以后让下人送来就成,你安心将养身子,等你和翼蛇大好了,咱们就回去,说实在的,整天打打杀杀的我也够了,咱们躲到南面去,找个暖和的地方安安心心过日子。”曹阔对梁梅道。

“真的要走?那你抓紧些,我们俩身子没事,这府里面眼睛多着呢,我早就待不下去了,我现在就回去准备,你要走我们随时动身,省的府里的小姐天天惦记着,明着是关心我们的伤势,今儿送药明儿送汤,实际上她就是想见你……”梁梅啰里啰嗦的又跑题了,让曹阔颇为头疼。

好不容易把她糊弄走,殷寒袖又准时准点的出现了,自从那次二人文斗之后,这些日子他们两个就跟说好的一样,每天三招,不多也不少,各自有攻有守,倒是达成了默契。

曹阔本来是想利用死神技能擒住或者击杀此人的,但转念一想,有一个绝世高手给自己喂招是多么可遇不可求的事情,所以他在每日三招过后甚至附赠一式七杀血镰的独门绝技让对方破招,因此短短十数日间竟是武功大涨。

“第二式:血海滔天,看好了。”曹阔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在前端绑了一柄弯刀充做镰头,一板一眼的把每个变化都演练出来,血镰上下翻飞,即使做镰头的弯刀并不锋利也是处处镰影,四面八方分不清哪个是镰哪个是人。

殷寒袖看的凝重仔细,直到曹阔把招式使尽,他才道:“昔年我学艺未成之时,有阴山鬼王的大罗刹天罡刀,上斩天地四极,下斩阴阳五行,在武林中独霸一方,一时间风头无两,后来南行寻仇,被一位手持血色镰刀的妇人所杀,想来那妇人用的应该就是这套镰法了。前几日观第一式碧海潮生的时候我还不能断定,现在我敢断言,破大罗刹天罡刀的必是此法无疑。”

“那解这一式需要多长时间?”曹阔问。

“岂敢说一个‘解’字,只能说在此镰下可保不败而已,和第一式一样,三天后说于你听。”殷寒袖道。

曹阔见他这次说完没有要走的意思,就问道:“留下来喝一杯,我这里茶不错。”

殷寒袖沉默半晌:忽问:“你要走?”

被他这么一说,曹阔也突然觉得有些舍不得与他相处的这些时日,不由感慨道:“说起来,这已经是我第二次要离开燕王府了。”

“第二次?”在殷寒袖眼里,做人家臣的哪有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的道理,这么不要脸的已经没了下限,主人家怎么会收留这种人,很是疑惑。

“是啊,已经来过一次了。都说太行大玉果决狠毒杀人如麻,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我也有拿不定注意的时候,就好比那六合楼,我本是不想要的,奈何不杀上去就得跌落万丈深渊,又怎会想到闯下那么大一个摊子,收罗大小匪徒无数,我现在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心中一直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抛弃那成百上千的匪徒;又好比这燕王府,头一次来是想赚些开销,也算卖个人情,将来燕王荣登大宝,我起码也能算半个有功之人吧,混个好出身不在是难事了,可我又不甘心被人指使,这才跑了。这次来是想借助燕王的力量办一件私事,可半途却发现这件事根本没人能够做到,困在这里进退两难。留下,一生要为奴为仆的伺候朱家人。走了,与燕王府的情义就此不在。你说是不是很矛盾?生活真他喵苦。”曹阔一口干了盏中的茶水说道。

“你在为世俗的评判挣扎吗?”殷寒袖问。

“不该挣扎吗?”曹阔反问。

“世俗是天下人认同的规矩,当与你认同的规矩产生了差距,那就摒弃世俗的规矩,何须挣扎。否则就会患得患失,好一点的会在其中周旋,差一点的放弃本心,最坏的就是被这种认同奴役还不自知。人生如同习武之道,攻与守、虚与实、动与静、快与慢、逆与顺、阴与阳,处处都要有自己的见解与认知,否则拾人牙慧终是步人后尘,一辈子也别想在武道上有所建树。”殷寒袖句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曹阔无以反驳,最后只能弱弱的道:“前辈行事果然与众不同,玉,突然有个疑问,像您这等高人何以为生呢?”

“家有良田万亩,一山之地皆在檐下,何有此问?”殷寒袖给出一种理所当然的表情。

“难怪。”曹阔嘟囔着。

这大地主,连山都是他家的,难怪他不需要挣扎,爱摒弃谁就摒弃谁,他曹阔要是把六合楼给摒弃了,那让山上老小好几千人喝西北风去。想要拥有摒弃世俗这种技能,要么有权,要么有钱,哪一样是他能做到的,也就说一说他能做到。

殷寒袖也知他话中意思,哼声道:“你这镰法一共几式?”

“七式。”曹阔如是答道。

“未演完这七式之前不准离开。”殷寒袖狠狠清了下嗓子道。

曹阔差点笑出声来,这就是习武之人的通病,遇到好的招法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觉也得演习一番,故爽快回道:“放心,燕王大军速缓,没月余时间回不来,我与阁下同演刀法,尽兴方归。”

得到保证,殷寒袖满意的走了,独留曹阔一个人对着烛火苦思世俗的挣扎,不时发出羡慕又无奈的傻笑:“我又何尝不想做一个超脱世俗的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