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春靥空酒瓶

第195章 表哥不记得了

“你又是如何知道工部尚书周以方在花雨街有套祖宅的?”

瞬时,谢凌的目光如雪一样的冷,犀利地扫着她。

阮凝玉如同遇到了前世那位一手遮天的首辅大人,呼吸微乱。

但她过来之前,早就想过了谢凌会诘问她,便也还好。

她坐在楠木长条书案那,琉璃灯将她的美人剪影照在一旁的墙上,低垂的脖颈,秀气的琼鼻和柔软的唇,如同一幅媚软生香的仕女图。

她手里还拿着本《春秋》,闻言一双清透莹莹的眼在灯色里凝望着他。

“回表哥,表妹初来谢府时,曾同表姐们一起去周家参过宴。那次是周家老太太的生辰,设宴地方便是在花雨街的宅子。”

谢凌似在沉思,回忆着过往在想她有没有在蒙人。

见他拧眉,那张白璧无瑕的脸因低目敛眉而更具有神性。

此时表姑娘又道。

“当时表哥有在,不过表妹身份低微,那时在谢家不受人待见,想来表哥不记得……也是极正常的。”

听到声音,谢凌放在文房桌上的手指动了一下。

他抬睫望了过去。

便见烛光底下的少女垂着眼帘,那道身影在夜里竟显得有几分落寞。

谢凌忽然觉得,她话中的“不受人待见”好像直指着他。

阮凝玉心底还是有几分怨气的。

初来乍到时,她曾给谢凌这位临风玉树的表哥问安见礼了好几次。

男人见到她在对面万福,遥遥地嗯了一声颔首,便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她本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再者他是她的远房表哥,又是尊贵的谢府嫡长孙,他待她没有过多的热情,不冷不淡也是应当的。

但每次重新见面后,他便又忘了她这位表妹的名字,叫她实在有点尴尬和难堪。

谢凌努力回忆着。

他记得了,当时谢府的两位表姑娘也是一起过去周家祝周老夫人生辰的。

但是他怎么也记不得当时表姑娘在周家的画面。

阮凝玉等待着,不久便听到屋里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

她放在袖子里的手指合拢起来。

要开始了么?

他又要开始训斥她,斥责她不知天高地厚,叫她去给周子期和周家道歉么?

阮凝玉目光警惕着,咬唇,心里已经想好了许多措辞。

周家不难对付,难对付的是眼前这位自诩清高,古板守旧的世家表哥。

他永远有那么多的圣人教条,她这个行为肯定又被他归为了目中无人和居心莫测。

但似乎是她想多了。

谢凌坐在座椅上,捏着毛笔想了一会,声音淡然。

“周家强势,周以方也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若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赢了,怕是不好收场,周以方想来亦不会善罢甘休。”

阮凝玉警惕了很久,却再也等不到下文。

望过去时,谢凌便在忙着他的事了。

就这……?没了?

谢凌就这么放过了她?

阮凝玉目光复杂,什么时候谢玄机的道德底线这么低了?

但他不计较,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阮凝玉虽然惊疑,但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到底没能在男人的书房里看到他那幅白月光的画像。

又待了一会,阮凝玉便请退。

她收拾好书案上的东西,便在烛光里轻声道:“夜深了,明日便是考校,表妹还需要先回院子准备准备,便不打扰表哥做事了。”

文房桌前的玄色身影迟迟没有回应。

夜里也看不清他的神情,阮凝玉等了一会,便退了出去。

既然谢凌不插手的话,那她先拿周家开刀了。

表姑娘离开后,穿堂风吹了进来。

夜风大,吹得被一方和田玉镇纸压着的纸绢轻轻拂动,上面的秀丽字体忽然间有了灵气。

待穿堂风走后。

满屋依然漂浮着表姑娘身上淡淡的软香。

……

书瑶将阮表姑娘送回海棠院后,回来时长孙已经回寝屋歇下了。

长孙歇息得早,她也能早早地躺下。

书瑶是大丫鬟,有属于自己的房间,不大但舒适,每每都让其他挤一个炕上的好几个丫鬟羡慕不已。

书瑶也觉得走运,她是小时候流落街头被大公子起了善心捡回谢府的,这一熬便十几年过去,她也当上了男人的大丫鬟。

想起阮凝玉跟她说过的话,书瑶睡前拿起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脸,又看了会面相,才躺在床上合眼入睡。

不曾想,这一睡,她又进入了那个错综复杂的梦境。

庭兰居的样貌大变天了。

挂上了许多红绸,连公子的屋里也换上家什,不再淡泊明志和以雅静为主,屋里充斥着女主人的气息。

庭兰居的丫鬟小厮都喜气洋洋的。

书瑶这才知道,长孙要娶妻了。

据说这段金玉良缘还是宫里的娘娘赐予的,两家结成百年之好,郎才女貌,满京无人不艳羡。

转眼间迎娶的仪仗出了谢府,书瑶终于看到了当新郎的公子。

他头戴红花,坐在马背上,一袭暗红袍子加身,五官俊朗分明,身上依然是温沉清隽的气质,他接受着满街百姓的祝福,薄红的唇也挂着一抹清浅弧度。

可她却看见了大公子的眸里,荒芜又冰凉。

她望着他骑马远去的身影,喜庆的锣鼓震天,满目赤红,可她却莫名觉得公子的背影更寂寥了。

梦里的她只当是自己多想,跟旁边的丫鬟笑嘻嘻地打闹。

公子终于成家了,她们这些暗暗暧昧男人的婢女又心酸又开心。

少夫人入府了之后,她和其他丫鬟用心伺候着这位女主人。

女主人的到来占据了公子原有的寝屋,这位貌美的女人按照自己的好恶重新布置了庭兰居。

来谢府第一天,盛装打扮的女主人便扫视了一圈庭兰居。

她手指指了指。

书瑶看见了那时在少夫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旋即又恢复成了温柔体贴的表情,轻声细语同他们道:“把这些都扔掉。”

书瑶虽然觉得奇怪,但对方是谢凌的夫人,她只能照做。

但想了想,她还是犹豫地道:“夫人,这毕竟是公子的东西,还是先请教下他吧……”

女人却微笑摇头,红唇微弯,透着些儿无奈。

“我知道你们公子的性子,他这人啊,最保守又念旧,什么东西都舍不得扔,所以屋里才会积攒这么多无用的东西。”

她叹了一口气。

“若是告诉他,他肯定不同意扔的。我想,这事便不告诉你们公子了。”

惊她这么说,书瑶内心也动摇了。

少夫人的话也有道理……

而且她特意查看了,扔的都是公子屋里的小物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于是书瑶便从了女人的意,将男人这些无用的纸或他物全都扔了。

女主人入庭兰居,下人们都领了很多赏钱,个个都夸赞少夫人心慈。

书瑶如往常站在庭兰居的院子里,门窗上的红绸还没有取下来,明明长孙新婚是件很喜庆的事情,可是她却莫名的觉得庭兰居的气氛更压抑了……

成婚后的男人如往常一样穿官袍上朝,下朝,去官署。

书瑶每日伺候着主子。

虽然长孙娶了发妻,但这对夫妻却陌生疏离得厉害。

每当晚间用膳,少夫人要亲手给谢凌夹菜服侍他时。

谢凌却道:“让书瑶来吧,她是我的大丫鬟,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她伺候了。”

书瑶看见少夫人的脸僵得厉害。

她不敢多想,上前拿起银筷,伺候着两位主人用膳。

菜色很丰富,八珍玉食,山珍海味,但这顿饭连她这个丫鬟都觉得索然无味。

男人用过膳后便去了书房呆着。

屋里气氛很僵持,书瑶硬着头皮伺候着少夫人更衣,拆发髻取簪钗。

晚些的时候,书瑶便听到长孙叫她去书房。

她推开门进去,便见男人已经沐浴完,穿了身月白色的袍子,被月光一照,竟显得有些冷清。

男人唤她过来,却兀自坐在那,什么也没说。

书瑶早已习惯了这样,便站在门边等候着。

而谢凌还在书房里,一直垂目看着案上的画像。

成完婚后这么多个夜里,等看完了折子处理完要事后,公子便一直都这样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便一直看着那幅摆放在屋里的画像。

这幅画像,书瑶是知道了。

成婚两年前,这幅画便一直在了。

听人说,这是谢凌心上人的画像,被他视如珍宝的珍藏着。

书瑶从未见到过画像中的人脸,这么久了,连她这个大丫鬟也不曾碰到过这幅画像过。

这幅画是男人的逆鳞,谁都不能碰。

从前男人在夜里看着这幅画,一坐便是好久,他会伸出手去抚摸,不忍释手,那张清冷禁欲的脸如同在隐忍着些什么,如同暗涌,若是稍不注意便会决堤。

多少个日子过去,谢凌从未跟人诉说过。

谁也不知道画中的女子,究竟是何人。

这个夜晚,书瑶原本以为男人也去过去一样,静静地看着这幅画不说话。

然而,书案边的白色身影却动了动。

“书瑶,你过来。”

她赶紧低头,上前等待吩咐。

府中虽传少夫人和善,菩萨心肠,时不时便在谢府门口施粥,可只有她们这些庭兰居的丫鬟才知道,少夫人对她们这些公子身边的婢女不是很和颜悦色……

若是谁伺候公子离得近了些,少夫人便会发火打骂。

这让她们心生惧怕,平日里侍候谢凌时也会变得小心翼翼。

书瑶这时也离得公子很远。

谢凌双手拿着画像,垂着眼睫看了最后一眼。

“将它拿去烧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