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棋子，与桃花簪
在大辽，秋猎具有重大的意义，是皇子们展示箭术的绝好时机，也有不少世家子弟会在秋猎上展露头角，以获得王公贵族的赏识。
赵靖瑄初露头角便是在秋猎上，年仅十四便一举夺下了秋猎的头筹，吸引了整个大辽世家贵女的青睐，他跪下谢恩时，就连谢宁莞都多看了他两眼。
而今岁，秋猎的日程却提前了。
赵靖瑄擦拭着箭羽，一根根地抹干净，十分仔细。
手上的金乌弓是先皇御赐之物，夺下时，亦是先皇给他赐婚当日，并要他以这把弓护好阿莞一生一世。
此次秋猎，他本无心出席，身上的伤倒是其次，最为主要的是城楼之上，她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这几日，他想了许久，而就在今夜，他打算将尸身悄悄送回了皇陵，重新入棺安葬。
她有一句话，叫他想明白了他的阿莞是大辽的。
先皇曾当着他的面，教导过她，那个场景历历在目。
五年前的中秋家宴那日，先皇早早便宣他入宫，赐下册封他为世子的圣旨。
并予他暗示，若能以诗词歌赋之才称霸大辽，便可获得伴驾的恩赐，而这个“驾”指的是永泰公主谢宁莞。
随后，便又将偷跑来瞧他的小殿下慈爱地抱在膝前，耐心地教导她，“我们莞儿是大辽的嫡公主，不可总缠着靖瑄。”
那时还年幼，并未听出先皇的话中之意，如今细想起来，方觉细思极恐。
早在他夺得秋猎头筹时，先皇便开始谋划了一切，棋盘中的棋子有他，亦有谢宁莞。
先皇既要谢宁莞爱上他，可又不允她将他放于心尖上，要她时刻谨记，她是大辽的公主，存在便是为了巩固大辽的江山。
但却又实在疼爱她，不忍心明着将她置于交易之地，这才将他慢慢调教成谢宁莞喜爱的郎君那般。
为的就是在做好一个君王的同时，也希望她能幸福安康一辈子。
可若一旦他脱离了皇室的掌控，危害到了皇室的安危，先皇定然会要她狠心将他抛弃，与他刀剑相向。
利用好身边的一切人与物，是为君之道，只是站在父亲的角度上，先皇又舍不下狠手。
而站在谢宁莞的角度上，她是幸运的，又是可悲的。她逃不过作为公主的命运，但又遇上了疼爱她的先皇。
他暗叹，先皇当真是好手段，无形之中将他与谢宁莞捆在了一起，以防他起事，还能叫他心甘情愿地守住大辽的江山。
不怪乎不管他有多鞠躬尽瘁，先皇赐下的赏赐都与谢宁莞有关，丝毫不赐下保赵家一世无恙的圣旨。
在憎恨先皇之时，又庆幸能被选中之人是自己。
可如今她不在了，独留他一人，这江山他守与不守，都无关痛痒了。
箭矢脱手而去，嗖的一声，院外那棵桃花树上插着一支金色的箭羽。
杜一惊呼，“世子的箭法半分未减，明日的秋猎，定然又是夺得头筹之主。”
赵靖瑄默不作声，紧抿干裂的唇瓣，放下手中的金乌弓，闷声走出殿外。
杜一拔下那支深插在树干里的箭羽，方拔下，一眨眼的功夫，赵靖瑄就走出了院子。
“世子是要去何处？”杜一三两步追出院子，手中还拿着箭羽，“这箭羽可要属下放回锦盒中？”
他双手捧着箭羽，递到赵靖瑄的跟前。
“不必。”
“替我准备好明日的装束。”
杜一收回手，正要往院子里走，又想到什么，问道：“世子可是要去庄子？”
“你无须跟着，在府里准备妥当明日的用具。”
赵靖瑄独自往马厩走去，趁着黑夜，骑着一匹红枣色的骏马疾驰而去。
半个时辰后，他跃过一丛密林，马儿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周围一闪一闪的，不时照亮他冷硬的侧脸。
萤火虫围着他转来转去，像是在指引他走出密林，直到更耀眼的光掩盖住它们的星光，才扑闪着翅膀飞走。
赵靖瑄驾马想着光源处走去，离得近了，方看清那是一处庄子。
傲峰山庄立于吴地与皇城的分界处，但属于吴地的境内，而吴地是大长公主的封地，傲峰山庄是大长公主赐予赵靖瑄的庄子。
吴地是先祖赐给大长公主的封地，现如今，大长公主便是吴地的一方霸主，哪怕是谢珩来了，也只能奉为座上宾。
先前赵靖瑄去要的恩赏便是求一道圣旨，下令吴地在大长公主百年后，亦不收回，可有大长公主肆意分配封地的归属。
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今后做打算。
一进去，守门的侍卫便跪下行礼，“将军！”
再往里走，是一个巨大的校练场，为了给这些侍卫习武所用，这些侍卫手背上都烙了一个桃字符。
这是赵靖瑄与谢宁莞共同豢养的私兵，傲峰山庄便是私兵的驻守地。
谢宁莞来过一两回，当日是为着查看山庄的地形，以便更好的研制出能遮蔽住整个山庄的烟雾。
赵靖瑄一路无声，径直往最深处的一处大院子走去，大院子外也有人在把守，这些把守之人手上并未有字符图腾。
“世子！”把守的二人见到赵靖瑄，立刻推开院落的大门。
“准备好马车。”赵靖瑄临进门前，吩咐道。
赵靖瑄在寂静的黑夜中，凝望着冰棺里的人，眼神深邃而温柔，眼中的暗流涌动，他想上前再抚摸一下她的眉眼，这时，窗外飞进来了许多萤火虫。
它们落在棺沿，将冰棺照亮，扑闪扑闪的光打在棺内女子的脸上，既恐怖又凄美。
有几只飞到她的身上，赵靖瑄的手停在半空中，静静地看着。
那一闪一闪的光颇有频率，像是在说话一般。
黑夜中，唯独那一处冰棺散发着柔和的光，他席地而坐，等着萤火虫发光殆尽。
终于在一更前，所有的萤火虫都燃烧殆尽，重回黑暗之际，赵靖瑄掏出了一支枝条，放于她的手中。
黑夜中，一道暗哑的声音响起。
“阿莞，今岁的桃花簪先赠与你，你再等等我，我很快便会替你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