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六十九章 故人与新生
当日,一封战报从高丽直接被送往了应天,六月中旬的应天已经有了几分暑气,洪武皇帝朱元璋今日的心情极好。
就在今日的清晨,从高丽北界送到京师的战报,来了!
战报中,杨帆将入高丽作战后的过程详细阐述了一遍,尤其是西京平壤一战,大明辽东军大破边安烈,一举将北界纳入囊中。
朱元璋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在奉天殿上将杨帆一番夸赞,到了武英殿后拿着战报,一边研究高丽的地图,一边说道:“在平壤休整一段时间,杨帆就该南下,首先就要攻克西海道的土罗城,这土罗城又是一道难关啊。”
朱标闻言轻笑一声,说道:“父皇放心吧,杨先生统兵打仗的本事,在如今少壮派的将官中当属一流,有他在,高丽的战事无须担心。”
朱元璋点了点地图上的土罗城,感慨道:“咱当年领兵打仗,最头疼的就是攻城,耗费时间久不说,己方的损失更大,攻打平壤,我军只损失了两万左右,这实在是出乎咱的预料了,这辽东军的战力了不得啊,哈哈哈。”
朱标微微颔首,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道:“父皇,其实方才还有一封信来了京城,儿臣特意带着书信来给您看一看,是老四那边的。”
哦?
朱元璋闻言瞬间来了兴致,燕王朱棣与杨帆几乎是同时离开的京城,不过朱棣直到现在还未正式进攻安南,一直在为战前做准备。
安南的地形下场,而朱棣准备让俞祖率领水军,他率领陆地的明军水陆并进。
光是前期的筹备就是一大摊子事情,直到六月初,这准备才算是正式结束。
朱元璋接过书信,仔细看了一番,说道:“将老四送来的礼物一并拿进来,咱要看一看。”
朱标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云奇就捧着一个锦盒走进来。
朱元璋轻声说道:“老四在安南那边与一个叫常戊的人接触,那常戊在安南当地颇有些实力,愿意为我明军的向导,配合老四攻入安南,此事你可知道?”
朱标笑着说道:“当然,据四弟说,这常戊文武双全,性情稳重,帮了他不少忙,父皇为何提他?”
朱元璋并未回答,而是将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放着一看上去颇为古旧的匕首?
朱标望了一眼没看出什么稀奇之处,朱元璋却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来,轻轻摩挲。
“四弟为何送了这么一件礼物回来?这匕首平平无奇。”
朱标正奇怪的时候,朱元璋终于开口了。
“当初咱率军攻和州,有一人莽汉来投奔咱,生得凶恶,咱不喜欢他,因为他跟随刘聚等人,那刘聚乃是绿林大盗,专门干些打家劫舍的事情,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咱看不起他们那般行径的人。”
朱元璋微微眯起眼睛,回忆起当年的峥嵘岁月。
“咱就问他,你是不是因为吃不饱饭,见我军势大,就来投奔咱?你知道那莽汉是怎么说的么?”
朱标摇了摇头,不过心里已经隐隐猜到那“莽汉”的身份。
“那莽汉说,他当初的确是活不下去投奔了怀远、定远一带有名的绿林大盗刘聚,但是这刘聚只知道拦路抢劫,入宅为盗,欺负的都是平头百姓,所以他离开了刘聚,来到了和州。
暗中观察了咱和咱的军队很久,才下定决心来投奔咱,他想要做大事,咱问他能不能随着咱过江打仗,他说,他愿意为咱得先锋官,还当即歃血起誓,用的就是这柄匕首。”
朱标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有些惊诧道:“父皇,怎么四弟去了一趟云南那边,将……将开平王的匕首送来了?莫不是这匕首在云南?可开平王没去过云南啊?”
朱元璋抽出匕首,雪亮的匕首锋刃犹在,可见其主人这些年将其保养得很好。
朱元璋的手指划过刀锋侧面,道:“机缘巧合罢了,他能找到这件旧物送回来,也算是有心了,标儿,去看一看你母后吧,这几日她身子不爽利,老是念叨你。”
朱标今日有些看不懂朱元璋,总觉得他这位老父亲的情绪好生奇怪,似乎一下子变得惆怅起来。
“儿臣,遵命。”
朱标领命而去,可还未走远朱元璋就说道:“咱身子乏了,明日不上早朝,你暂领朝政吧。”
朱标闻言差点没摔倒,朱元璋是出了名的勤政,怎么忽然间要不上朝?朱标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朱元璋的身子出了问题,连忙问道:“父皇,您没事吧?要不要儿臣去叫太医?”
朱元璋闻言眼睛一瞪,骂道:“叫什么太医?咱辛苦了一辈子就不能休息休息了?去去去,休要烦我!”
朱标这才放下心,笑着离开。
朱元璋握着那匕首,缓缓地走到了武英殿的门口,望着夕阳自言自语起来。
“策蹇龙游道,西风妒旅袍。”
“比屋豪华歇,平原杀气高。”
他闭上眼握着匕首,耳边仿佛又听到了多年前的烈烈寒风,以及龙游城的厮杀声。
“红添秋树血,绿长旱池毛。”
“越山青入眼,回首鬓须搔!”
朱元璋吟诵的诗词,乃是至正十九年七月,他攻克金华后派遣大将军常遇春进取衢州,常遇春轻取龙游城,还在行军途中吟诗作赋《龙游道中》。
一晃多年过去,朱元璋睹物思人。
书信放在桌上,那信件却不是朱棣所写,而是常遇春的长子常茂写的。
常茂在心中关心朱元璋与马皇后的身体,亦在心中写了这些年在安南的经历。
常茂去了安南,经历了安南的风雨磨砺,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纨绔郑国公,他深觉当年所做之事的荒唐,令父亲常遇春蒙羞,所以决心助燕王朱棣攻克安南。
大明将安南纳入版图之日,就是他常茂返回故土之时,不过,过去的郑国公常茂已经死了,他将永远是“常戊”,永念朱元璋与大明的恩情。
“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朱元璋哀叹了一声,常茂的来信让朱元璋思绪翻涌,当年他私下让毛骧伪造了常茂自尽于牢狱中,送常茂往安南,没想到还有今日之果。
纨绔子弟常茂变成了如今的安南大明孤忠常戊,朱元璋是又一次深刻地感受到自己老了。
故人故去,新人层出不穷,杨帆与朱棣南北并进,将来是他们这群年轻人的天下了。
朱皇帝想到这里,欣慰一笑,对云奇道:“从明日开始,每日让雄英来武英殿,咱要亲自教导他。”
“遵命。”云奇恭敬地弯腰行礼。
………………
当应天上下为高丽大捷欢欣鼓舞的时候,高丽西海道却一片愁云惨淡。
西海道,土罗城。
两个守城的兵卒抱着武器,百无聊赖地闲聊。
年长的打了一个哈欠,嘀咕道:“一败再败,这边将军也没那么神,带着不到三千人回来了,啧啧啧,输得太惨了。”
年少的兵卒压低声音,说道:“李大哥,你说咱土罗城是不是要丢了?边将军大败而归,听说,大公子与二公子私自领兵出征,也打输了?”
姓李的兵卒嘿嘿一笑,老神在在地说道:“输了,被明军驻扎在铁山一带的骑兵打得落花流水,领兵的好像叫……瞿能?对,就是瞿能!”
年少的兵卒咧了咧嘴,嘀咕道:“打一仗输一仗,明军真乃天兵也,万一明军来土罗城,咱们能守住么?李大哥,我还没娶媳妇呢,我不想死!”
辽东明军自从入高丽以来,斩王浑、破铁山、下西京,这三场战役赢得干净漂亮。
连李成桂麾下大将边安烈都败了,明军带给高丽军队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土罗城中,许多的兵卒都产生了畏战情绪,这就是连战连捷的威慑力。
姓李的老兵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关注这边,低声道:“傻小子,我给你指一条明路,明军虽然厉害,但是明军从来不杀俘虏,听说今日,就有一批俘虏会到咱土罗城来,连边将军的亲信卢武,都被放回来了。”
年轻的兵卒张大了嘴巴,道:“真的?投降就能活命?卢将军没有死?”
老兵神秘一笑道:“我有亲戚在将军府里面当差,这消息百分百准,还能有假?”
这两人正说着,忽见城外的官道上出现了一支队伍,人数约莫有上千人。
老兵的眼睛等待,看了一会道:“你看,我说什么来了?俘虏回来了!”
土罗城,将军府。
当第一批俘虏抵达城外的时候,在将军府内,气氛冷得吓人。
议事厅内,李之兰眉头紧锁,道:“公子,究竟要本将说多少次?本将不出兵是出于综合考虑,五公子与郑先生大军未抵达之前,我们不可贸贸然出兵……”
李之兰的话还未说完,李芳雨就冷哼一声,道:“不可贸贸然出兵?结果呢?边将军困守平壤却没有援军,最后被明军挖掘地道,攻破了平壤,这难道不是你的责任?”
见李之兰不说话,李芳雨越发咄咄逼人,说道:“你怯战不敢出兵,又不肯让本公子领兵驰援,就这么一直等着直到平壤失守,这是无能!”
李之兰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红血丝,愤怒地说道:“那公子您与二公子擅自出兵,去铁山袭击明军,结果呢?你们成功了么?还不是被三千营打得落花流水?若非本将营救,你们早就身首异处了!”
李之兰这句话捅在了李芳雨的痛处,李芳雨命李芳果将探子放出去,探查明军的动向,结果发现明军颇为散漫。
可李芳果哪里知道,他探查到的乃是归汉军右部王鳅的部下,瞿能麾下的三千营可一点都没放松。
李芳雨急于立功,就私下里带着本部人马奇袭铁山,结果被瞿能一路杀得丢盔弃甲,扔下上千具尸体跑了。
李芳雨俊朗的五官微微扭曲,道:“本公子知道,你李将军一向看不起我,张口‘五公子’,闭口‘五公子’,在你心里他是不是比本公子更适合做这李家的接班人,在你眼中,我李芳雨就不是主,他才是?”
李之兰不敢置信地看着李芳雨,只觉得李芳雨不可理喻。
对付明军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为何会与李家的继承权扯上关系?
李之兰脸色涨红正欲反驳,沉默许久的边安烈叹了口气,说道:“两位请先冷静冷静,丢失平壤,我责无旁贷,这时候讨论谁的责任还有什么意义?若是要追责,我边安烈责任最大,该斩!”
边安烈遥遥向着南边拱拱手行礼:“可是主公将抵御明军的重任交给我等,我等这时候正应该同仇敌忾,若是我们内乱,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让那杨帆坐享其成?”
边安烈一番劝说,终于让李芳雨与李之兰冷静下来。
边安烈道:“今日我军还有一批将士会被送回来,为安抚军心吾等应该主动去迎接,李将军,公子,不如我们现在就出去,如何?”
李芳雨与李之兰对视了一眼,虽然彼此心有隔阂,但还是先放下了芥蒂,走出将军府。
长街上被明军释放的士卒缓缓走来,当头的卢武还与四个士卒一起,抬着一口棺材。
见到边安烈的瞬间,卢武的眼眶一红,高声道:“将军!罪将卢武,将少将军带回来了!”
边江战死沙场,头颅被斩下来,事后杨帆命人将边江的尸首收敛好,交给卢武带回土罗城。
边安烈见到卢武消瘦的样子,鼻子一酸泪水倏然落下。
“卢将军留在平壤,掩护本将撤离,何罪之有?平壤丢失的责任全在本将,全在本将!”
边安烈好生安抚了卢武一番,李之兰与李芳雨亦好言安慰。
李之兰对回归的降兵道:“诸位将士,我军虽败于明军之手,然而从杨广道来的援军不日将抵达我土罗城,而主公亦在京畿地区大破敌军,只要我们能坚守住土罗城,等待开京一破,他明军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只有被打回辽东的份儿!”
一个年岁很小的俘虏闻言,怯生生地问道:“将军,我们真的能赢么?明军……太厉害了。”
李之兰笑着拍了拍兵卒的肩膀,道:“明军又不是神仙,他们远道而来攻打平壤后耗费的军械可不少,如今已经成为疲惫之师,我军只需以逸待劳,守住土罗城就好,我军,必胜!”
李之兰当着众人的面,好生安抚了一番卢武等人,稳定了军心,但西海道面临的威胁,总要直面,来自北边明军的虎视眈眈,令他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