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三章 幸不辱命

哗啦,哗啦。

黑色长尾荡开稗草。

乌龙脚踏河岸漫步,穿梭草丛,低头嗅闻,忽然止步,竖直耳朵,一动不动地盯视水面。

半截鳝鱼探出洞穴,张合扁口,浮水呼吸。

乌龙脑袋一点一点靠近,投下的阴影遮蔽天光,鳝鱼觉察不对,要往回缩。

哗啦!

乌龙猛地张嘴,一口咬住鳝鱼脑袋,仰头拖出洞穴,疯狂撕咬甩动。

水花四溅。

斑斑点点的腥血洒落土地。

吧嗒。

断掉半截的无头鳝鱼扭动不停,小江獭相继上前争抢,捏住鳝鱼身,爪子熟练地开膛破肚,抽出脊骨,嚼牛皮筋一样分食鳝肉。

一条小一斤的大鳝鱼眨眼入肚。

“好狗!过来!”

梁渠站直身子,喊乌龙到田岸边来,趁其不备,满手淤泥全涂抹到狗头上。

乌龙用爪子扒拉毛发,发出呜咽,走出几步,一个甩毛,把泥点子全甩出来。

噼里啪啦。

周遭龙人,龙女无一幸免。

龙女抬手拭去脸上泥点,幽幽地盯着梁渠。

“咳咳。”

梁渠面露尴尬,装作无事发生,从淤泥中拔腿,跟上温石韵,把抓到的鳝鱼送进开倒刺口的木桶。

这一条黄鳝目测有三两多,在温石韵的手里拼命挣扎,愣是逃不出去。

四五岁的小孩,力气一点不小,陈叔家的小顺子绝对做不到,世孙出生后指定吃过不少好东西。

“师父,有蝲蛄洞!”

梁渠挥挥手。

獭獭开麻溜地串上剥皮的黑斑蛙腿,双爪递上钓竿。

钩子适才抛进洞里,蝲蛄就死死夹住不放,轻松拽出,比抓黄鳝要轻松许多。

数百亩水田,有专人看顾,除去自己人,平日根本没人敢来抓东西,“物资”丰厚,连“饵料”都取之不尽,稻蛙田里的黑斑蛙随取随用。

八个人的闲钓,根本用不着多少。

反倒是木桶,单单沿河岸的几亩方田走过来,鳝鱼就装满一个大桶,龙虾两个,隐隐有些不够用的态势。

梁渠突然理解徐岳龙的简单快乐。

纵使有水脉感知,哪里有鳝鱼,龙虾,知道的一清二楚,控个水就能抓出来,但真没有自己亲手垂钓来得有趣。

洞里有没有,咬钩牢不牢,到底有多大……凡此种种,带来的兴奋感不亚于“赌博”。

贵为武圣亲孙,温石韵从未体验过此等乡野乐趣,光着脚满地跑。

倘若草丛里惊现水蛇,更是紧张刺激。

“师父,快来……”

“小心摔!”

良辰易徂,日光渐斜。

夕阳透过一层薄云照了下来,光色有些暗淡。

肥鲶鱼甩尾下潜,露出橙亮的脊背。

獭獭开臂弯里各拎一只大桶,迈着步子屁颠屁颠跟在“泥娃娃”温石韵身后,阿威趴伏头顶,时刻警惕水蛇出没。

哗啦~

龙女裤腿挽到膝盖,坐到田埂边,小腿搅动水浪,黑黝的淤泥薄雾般蒙蒙飘散,像是玉匠用砂纸打磨掉了黑色石皮,露出里面的白脂软玉。

濯洗干净。

龙娥英手拎鞋袜,穿上备用木屐。

龙瑶,龙璃踮起脚尖,向禾苗间的长老挥手。

“走了!石头!”

梁渠招呼。

半陷稻田的温石韵艰难跨步,乌龙咬着衣角,帮忙拖扯上岸。

泥浆渐干。

水影波光不见,人,獭沐浴橙光,黑犬站立田埂,甩尾眺望。

满载而归。

“你小子,挺有闲情逸致啊。”

“舅爷!”

梁渠放下钓竿,抬头见苏龟山躺靠在二楼阳台看书,知晓这是来吃晚饭的,多半从哪听到今天吃鳝鱼。

“黄州准备去多久?”

“来回路上,再住十天半个月,少说两个月吧?请个七八十天?”

苏龟山放下书卷。

“七八十天?你小子怎么不直接乞骸骨?”

“我没及冠,能乞骸骨吗?”

“你写,我给你批!”

“咳,批假条吗?”

“怎么两三日不见,你小子金身又有长进?”

梁渠

大惊:“舅爷炼有瞳术,这都能看出来?”

“你这金身炼的,脸皮刀劈不进,斧凿不穿了,还不是大有长进?”苏龟山冷嘲,重躺下摆手,“找徐岳龙去,他给你批就够了,没必要来找我,官员都有大病假,不超过百日就成。”

“舅爷威武!早晚能大脯天下!多吃五百年的好酒好菜!”

梁渠道完祝贺,回屋冲凉,换身干净衣裳。

灶房外。

小江獭坐个板凳帮忙,爪子揪住脊椎一捏,一撕拉,整条鳝鱼的脊骨被完全剔下。

干干净净的鳝鱼肉堆积盆中。

“师爷!”

关从简跨过大门,大摇大摆地进来,手里拎着两个网兜西瓜。

“从简,你怎么又来了?”

“师爷武骨升华,这么大喜事,该连办十天流水宴的,我这才来吃几天?”

“炼金钟罩的也不差啊。”梁渠感慨。

关从简不解:“什么金钟罩?”

“没事,上回跟你说的,你师父那决定怎么样,要不要顺路一起,再过半个月,我船造好就要走了。”

“一起一起,我师父就等你定日子,反正早些晚些的功夫,不如就和你们一块,有个照应,缉妖司那边,假都提前请好了。”

“成,到日子我喊你们。”

刺啦!

热油泼洒,浓烈的葱姜蒜味爆炸开来,烫好的鳝鱼丝端呈上桌。

梁渠拍拍手。

“舅爷,吃饭了!”

梁宅里的日子过得充实而忙碌。

大泽里的热闹更是一刻不得停歇。

“奇怪,丙火日明明过了好久,怎么近岸大精怪数目不减反增?”

河泊所主簿李寿福翻阅检查半月来的河伯,河长汇总,发现蹊跷。

黄平昌问:“有伤人吗?”

“那倒没有,就是目睹的乡民在变多,整个平阳府靠近大泽的县,全是如此,不是一只两只,而是一群,什么样的精怪都有。”

“尽快上报吧,出了事,咱们可担不起。”

“倒是。”

清晨。

三个小孩躺在后院西厢房二楼,老蛤蟆的雅座上观湖望天。

陈叔家的两个,温石韵一个,全爱到花园池塘玩,只第二天碰个头的功夫,就成了朋友。

咔嚓咔嚓。

三人扒拉胸前口袋,里面装满炸酥炸脆的鳝鱼骨,撒一把薄盐,和零嘴一样。

“小石头,走了!”

“来了!”

温石韵系紧装鳝鱼骨的口袋,和新认识的小伙伴告别,翻着栏杆跳下。

屋檐下的张煦一把抱住,顺带把另外两个小孩一块抱下。

“已经是第三日了,再不回去,世子妃该不放心了,有劳梁水使照顾。”张煦牵着世孙手告别。

“无妨。”梁渠按住温石韵的脑袋,抓乱头发,“石头是我弟子,我不照顾谁照顾?有空就带他来玩,秋天,冬天,江淮好玩的还有很多。”

温石韵咧嘴开怀。

……

九月下旬。

青木福船轰隆下水,溅起的水浪溢到岸上,短暂的飘晃后,稳稳当当。

“大人,幸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