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河东风波
靖康元年二月十四,隆德府的营帐中,夜色渐深,寒意更浓。岳飞沉默坐在案前,手中紧紧握着一封家书,心绪如麻,眉宇间满是难掩的焦虑。他原本不易动怒的眼神,如今却带着一抹深沉的痛楚与无奈。每想到此时金军铁骑践踏家乡相州、汤阴,烧杀抢掠,母亲姚氏、妻子刘氏和一双年幼的儿子岳云、岳雷,是否还平安,岳飞的心便如被刀割一般。
一旁的王贵、徐庆和杨再兴也低垂着头,握着酒壶一饮而尽。身为同乡,王贵自小便是岳飞的挚友,亦深知他家人之事。此刻,王贵重重叹息一声:「这次斡离不和兀术那些鞑子兵北撤经过汤阴,焉能不祸及乡里?飞哥儿,你家老太太和嫂子,怕是……」
「别说了!」岳飞骤然抬头,脸色凝重,目光炯炯。片刻之后,他深深吸了口气,语气低沉,「现在我等被困在隆德府,朝廷禁令如山,不得擅离河东路一步,怎能报效家国,保护家人?就算不受此束缚,我们三千步兵又如何能对抗十几万铁骑,哪怕此刻拼死一战,恐怕也是螳臂当车。」
杨再兴捏着酒壶,神色低沉,握拳捶在地上,喃喃道:「可就这样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女真鞑子肆虐咱们家乡?咱们这些男人还算什么?!」平日里性烈如火的杨再兴早已耐不住胸中的愤懑,原本该是驰骋疆场、保家卫国的他,此刻却只能呆在这里陪着岳飞干着急,徒增无力。
徐庆见状,便道:「鹏举、王兄、杨兄,其实眼下我们也不是毫无办法。」他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小声道:「金虏虽多,可据我所知,他们一路北返,带着掠夺的财物和俘虏,行军速度本就减缓,若在湍急之地设伏奇袭,或能重创他们。」
「徐庆,莫要胡说!」孟邦杰赶忙劝阻。朝廷早有令,岳飞不得擅自带兵行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岳飞神色暗淡,看着自己身边这群肝胆相照的弟兄,心底却是焦灼如焚。无奈之下,他只能握拳立誓:「倘若金人再犯中原,辱我河山、伤我同胞,我岳飞无论生死,都要护我家国周全!」
王贵一听,忍不住眼眶微红,哽咽道:「飞哥儿,只要你一声令下,哪怕拼了这条命,弟兄们也义无反顾!」
帐内众人齐声附和,竟各个目光炯炯,毫不畏惧。岳飞低头沉默许久,缓缓起身,将家书贴于胸前,默默念道:「母上、刘姐儿、云儿、雷儿,飞身为宋将,护国安民之责不敢忘。只恨此刻不能亲护你们左右,惟愿家安,国泰。」
帐中众将士闻之,无不动容。是夜,隆德营帐中滴酒未剩,却无一人入眠。
而隆德府的城门外寒气逼人,四周一片肃杀之意。张用站在城墙上巡查,目光如鹰,四处打量着往来行人。就在此时,一队人马出现在官道上,一抹醒目的红色赫然映入眼帘。张用眯眼望去,只见一名红袍文官风尘仆仆,直奔城门而来。
「那是朝廷的大官?」张用低声自语。他不敢怠慢,迅速带着几名亲兵下城迎接。待那人走近,张用拱手一礼,问道:「来者何人?」
那红袍文官气喘吁吁,抬手拂去额头汗珠,傲然道:「本官聂昌,奉陛下之命传旨,命河东路各府弃守,将城池割让予金国。速速领我前去见岳统制。」
听闻此言,张用眉头一皱,心头暗骂:「弃守割让?这是什么荒唐的命令!」但他毕竟是军中将领,不敢怠慢,便将聂昌领入城内,并通知营中众将前来听旨。
不多时,帐中聚集了岳飞麾下的众将。杨再兴坐在一旁,脸色铁青,手中紧握着酒壶,眼神不善地盯着聂昌。自知无事可善的张用站在一侧,暗暗留意聂昌的每一句话。聂昌站在堂中,拔高嗓音,宣读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河东路各府官民人等速速弃守城池,以示顺服,庶免生灵涂炭。朕念及百姓安危,不忍抗金以致生灵涂炭,故割地以和,以安社稷……」
话音未落,一阵沉闷的拳风破空而至,只听「砰」的一声,杨再兴已一拳狠狠砸在聂昌胸口上。聂昌脸色骤变,口中一声闷哼,瞬间倒地,再也没了声息。喝了二斤半四明山二锅头的杨再兴脸色涨红,双目充血,怒不可遏地骂道:「弃守割让?你这狗官卖国求荣,竟敢说出这等无耻之言!百姓血泪何辜?朝廷竟让这等鼠辈作威作福,岂不让人寒心!」
众人被这一拳打懵,片刻无言。张用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查看,发现聂昌已经气绝,脸色惨白。四周鸦雀无声,气氛瞬间凝固。就在此时,隆德府知府刘浩匆匆赶到,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由得脸色大变。
「岳统制……你的部将竟杀了朝
廷三品钦差大臣,此事……此事如何是好!」刘浩神色惶恐,眼神游移不定。他也明白,一旦钦差被杀,这一命令就成了岳飞等人违逆朝廷的罪状,势必会牵连全军。岳飞沉默不语,脸色如冰,深知此刻自己已站在进退维谷的险境之中。
杨再兴却怒火未消,怒视着刘浩,冷冷道:「若非这等昏庸腐败之辈贪生怕死,我等何至于此?莫非我们就该束手待毙,弃守城池,坐看金贼踏破家园?若是如此,杀了又如何!」
刘浩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摆手,不敢与杨再兴对视。他向岳飞投去哀求的目光,希望岳飞能够冷静处理此事,莫要一时冲动牵连更多人。岳飞一身正气,早已难忍朝廷昏庸腐败、遗民如敝屣的行径。今日此事虽是无意间引发,但他深知,若为保命而屈服于此类诏令,将来更不可能护得河山和百姓安宁。
岳飞沉声道:「刘相公,此事是非自有天道评判,朝廷弃地不顾百姓,我岳飞绝不会苟同!既然他聂昌今日倒在此地,便也留下一段忠义之名吧!」
众将听此言,无不肃然起敬,纷纷拱手应声。帐中顿时充满了忠勇之气,杀伐之心更重。
隆德府的夜晚寒风刺骨,雪花在空中飘荡,整个营帐静谧而肃穆。城中知府刘浩坐在书案前,面对聂昌的遗体,眉头深锁,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聂昌虽是一介文官,却也清廉忠义,素来以清流之名著称,此次被昏君奸臣排挤奉旨而来干此脏活,竟成了枉死的牺牲品。这个本该为百姓谋福的清官,今日却因朝廷昏庸奸佞当道,而不明不白地命丧隆德。
思索再三,刘浩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向左右示意将聂昌的遗体移至府衙正厅。他回望聂昌的尸体,低声自语:「聂相公,您这一死,岂能如此无声无息?」刘浩自知,若要保住隆德府的清名,也为岳飞脱身,必须要有一番周全之策。
天色微亮,刘浩传令召集隆德府城中众将士,在府衙前设下灵堂,以悼念聂昌。他神情哀戚地站在灵堂之下,高声向在场的众人说道:「聂公聂贲远身为清官,奉命而来却不忍受辱。为了不受奸臣驱使、不负自身忠义,竟当场自尽,以示不屈,成全气节。我等今日当铭记其忠义之志,为他立下这悼念之地。」
众将士们面面相觑,一时无言,听到刘浩如此解释,顿时心头一震,不禁对聂昌多了几分敬意。岳飞心中虽觉疑惑,但见刘浩眼神坚定,不愿再追究,他拱手低声道:「聂大人清正廉洁,不愧忠良,枉死于此,实在令人痛心。」
稍后,刘浩将岳飞请至一旁,低声说道:「岳统制,聂相公已不幸身亡,若此事上报朝廷,恐生波澜。岳家军忠勇之名传遍四方,您万万不可卷入此事,以免奸人借机谋害。隆德距离平定军较近,季霆季老知军统领一方,邻近太原前线乃重镇。您若能率军北上,既可避开嫌疑,又可有所作为。」
岳飞略一思索,深知刘浩此言用心良苦。季霆是他之前任指挥使时期的老上司,知遇之恩深重,如今他若有难,于情于理自己应前往相助。且当前朝廷风云诡谲,若因聂昌之事而惹祸上身,必会损害岳家军的名声,反而得不偿失。
「刘知府所言极是,」岳飞沉声道,「聂大人清廉忠诚,绝不能让他的忠魂蒙尘。我等北上平定军,不会令恩相失望。」
很快,刘浩与季霆之间传递的文书迅速往返,两府调兵手续得以落实。岳飞将命令传达至营中,将士们立即整装待发,随时准备开拔北上。
当清晨的阳光从山峦间洒落下来时,岳家军三千步兵已然列队整齐。岳飞身披御赐明光铠,策马而立,他目光沉稳地扫视着身后众将士,深知此行不仅是援助,更是脱身,关乎岳家军的声誉。
「出发!」岳飞一声令下,队伍开始缓缓前进。隆德府的百姓站在街道两侧,静静目送着这支忠义之师离去。岳飞回头望了一眼隆德,心中默默祈愿。正道忠良清白之士如聂昌虽命殒于奸佞权势,但正义的火焰必会燃起,他誓要将清名传扬四方,护卫一方黎民百姓。
行至府城边界,岳飞挥手告别。他心中已然坚定,只待时机成熟,便会带领将士们抗金卫国,以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