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南渡北归
靖康元年二月下旬,汴京虽暂时安宁,但危机依然悬在大宋头顶,朝中权臣与武将亦各怀心思。天子赵桓心中焦虑,深知金人退去只是表面上的和平,而真正的挑战还在后头。完颜宗望虽然带走了赵枢为质,得到了三镇割地的承诺,但他们的野心绝不止于此。赵桓日夜难安,遂召集群臣议事,以图改变之前对金人的妥协之策。
当时,梁方平因守滑州不力,黄河渡口失陷,已被处斩,王孝迪亦被罢免。韩世忠因战事条理清晰、抗金有功,升任武节大夫。赵桓深感军中有能者尚未尽用,遂将目光投向种师道,虽曾罢免他为中太一宫使,但内心仍认为他是镇守边疆、抗击金兵的最佳人选。御史中丞许翰此时进谏,直言种师道是名将,沉毅有谋,陕西士卒人人信服,不可让他解兵权。
赵桓迟疑道:「种师道年事已高,恐难堪大任。」
许翰不以为然,继续劝道:「陛下可曾听闻秦始皇因王翦年老而不再重用,结果李信兵败于楚;汉宣帝则因信任赵充国,虽其年老,仍大破敌军,成就金城之功。自古用老将建功者不计其数,种师道虽老,智虑未衰,仍可统军击敌。」
赵桓闻言,沉思片刻,终决意再度起用种师道。他下令加种师道为检校少师、进太尉,换节洮军节度使,封为河北、河东路宣抚使,驻军滑州。同时,命姚古为河北、河东路制置使,统领大军守卫边疆。统制官郝怀则率一万兵马屯驻河阳,扼守太行、琅车等险要之地。
同日,赵桓遣李纲和徽猷阁待制宋焕前往道君皇帝杭州行宫,向其汇报金人撤退之事,京师四郊亦开始招募人手,掩埋战死军民遗骸,遣人祭奠四方。
为安抚民心,赵桓接连进行人事任免,罢免东京副留守李梲为鸿庆宫使,罢张邦昌为太一宫使,任徐处仁为太宰门下侍郎,唐恪为中书侍郎,何镐升任尚书右丞,而许翰则被升为中大夫,同知樞密院。宇文虚中则被贬为青州知州,赵野奉命为道君皇帝行宫奉迎使。
此时,赵桓曾私下询问徐处仁,关于割让三镇是否妥当。徐处仁直言不讳,表示此举绝非长久之计:「河北三镇乃祖宗基业,割让三镇即是放弃中原门户,实为误国之举。」徐处仁与吴敏同议,皆认为应当保住三镇,不可轻易舍弃。
吴敏遂荐徐处仁为宰相。赵桓采纳其建议,拜徐处仁为太宰,开始大力整顿朝政。彼时,诸臣多有上书,议论宣和年间的旧事,言及蔡京、蔡攸等人的罪行,要求彻底清算。唐恪对此劝谏天子道:「如今正当革弊之时,然须循序渐进,优先处理当前国难,而不宜为了逞一时之快,毛举旧事以泄愤。太上皇帝之心不可伤,蔡京、蔡攸等人已被贬逐,待边事平定后再行告知太上,并发布诏令,与天下共弃之,便足以安民心。」
赵桓听后点头赞许,遂命唐恪草拟诏书,宣示天下,诏中言道:「朕承道君皇帝重托,仅十四日,金人兵锋已至都城,大臣之言,捐金帛,割土地,意图稍解国难。赖宗社之灵,守备无缺,敌人退师。然而,金人所要之盟,不可轻保。肅王远渡河北,赵枢质于金营,完颜宗翰深入我土,所过州县尽遭残破,朕深感痛悔。自此,朕唯祖宗之地,尺寸不可与人,誓与百姓同心固守疆土!」
赵桓的诏令传遍四方,京城内外,士气振奋。虽然金人暂退,但赵桓已下定决心,不再轻易妥协,他以种师道、姚古为先锋,决意保卫河北三镇,以雪此前屈辱之耻。
而此刻洞庭湖烟波浩渺,夜色正浓,月光穿透薄雾,洒在湖面上,仿佛覆上一层薄银。蔡京父子乘坐的船只破旧而摇晃,月余的出京南逃早已让昔日奢华的蔡府气派不再。蔡京裹紧身上的单衣,面色苍白而憔悴,回想起一度威震朝堂的辉煌,如今却落魄成了这般模样,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就在这时,船身突然猛地一震,船上的随从大声喊道:「有贼船来袭!」话音未落,便见不远处的黑暗中浮现出一排船影,插满桅杆上挥舞的火把,将湖面映照得通红。打头的贼船上立着一个魁梧的汉子,正是洞庭湖上响当当的水贼——尾火虎陈万信。
「蔡京老贼,今日便是你的末日!」陈万信手持大刀,眼神凶狠,带着一伙手下纵身跃上船甲。
蔡京惊恐万分,双腿发软,连话也说不出。蔡府的家丁早已离散殆尽,唯有忠心的蔡忠依然守在身旁。他拔出刀护在蔡京父子身前,低声道:「老爷、少爷,快往岸上逃!」话音未落,他已被两名水贼缠住,寡不敌众之下身中数刀,但始终没有后退一步,拼死拖延时间。
蔡京强忍恐惧,拉着儿子蔡鞗跌
跌撞撞地跳下船,仓皇向岸边奔去。身后传来蔡攸的哀叫声以及随从们凄厉的惨叫声,不久,一声巨响,贼船上的火把倒映在湖水中,蔡府的船只被烧毁沉没,湖面上飘满了浮尸。蔡京踉跄地踏上泥泞的湖岸,身上已是湿透,寒风刺骨。走投无路的他不敢停留,拖着蔡鞗继续向潭州方向奔逃。
数日后,蔡京父子流落到潭州乡野,沿途向村中百姓乞食。然而,朝廷早已传开了诏书,罢黜蔡京的消息人尽皆知,蔡氏一族的恶名远扬,无人肯施以援手。饥寒交迫的两人被村民视为祸害,吃闭门羹成了常事。夜晚,他们蜷缩在破旧的草棚下,寒风呼啸,冻得浑身发抖。蔡京年近八旬的身体早已不堪折磨,靠在墙角,眼神逐渐涣散。
一个深夜,蔡京最终在刺骨的寒风中沉沉倒下,气若游丝,眼神中闪过一丝悔意和恐惧。蔡鞗摇晃着父亲的身体,低声呼唤,唯有冰冷的风在耳畔呜咽。数日后,村中的百姓发现了蔡京的尸体,无人前来吊唁,甚至无人愿意掩埋。蔡鞗无助地望着父亲冰冷的遗体,只得独自行乞为生,在潭州的乡野中继续苟延残喘。
命运的残酷如潮水般拍击着这位曾经的大权臣,最终将他带入了黑暗的深渊,冷清凄凉的结局成了最后的叹息。
靖康元年三月的杭州行宫的灯火在夜色中映照出庄重的轮廓。赵佶此时刚结束一场宴饮,心情略显复杂地坐在殿中,细细端详着一封从京城刚送来的密信,信中详细写明了开封城的最新战况:金兵暂时北撤,赵桓收回了割让河北河东的命令,并启用了李纲等主战派领袖,意图全面整顿朝堂,北方的抗金局势逐渐稳定下来。
赵佶缓缓放下信函,心中既有不甘也有惆怅。自从宣和七年之变以来,东南一隅虽有富庶之地,但终究不如京城那般权威巩固。数月的南巡微服,虽让他稍稍体味到江南繁华,然不时传来的开封战报,还是让他心中那股不甘的念头渐渐浮现。
「陛下!」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高俅和朱勔战战兢兢地步入殿中,面色苍白,神情恐惧。蔡京的悲惨下场传至杭州,他们内心惶惶,几日未眠,心中害怕自己也落得同样下场。高俅上前一步,跪地哀求道:「陛下,臣等愚钝,但一心忠于陛下,愿追随左右。如今蔡京之祸,切盼陛下垂怜,以免我等也遭兵解之祸。」
赵佶冷眼看着眼前两人,叹了一口气,心中明白他们不过是趋炎附势之徒,然而在他失势之时,已然不多的可用之人。高俅与朱勔虽为奸邪之辈,但如今,他的手上可用之才寥寥,实在也不能随意斥退。于是,赵佶只淡淡道:「你等安心吧,朕若重回朝堂,必然庇护你们。」
就在这时,侍卫通报:「李纲李相公求见!」赵佶心中一惊,隐隐猜到李纲此次南来必然是劝他返回开封,然而他嘴角却微微一笑,心中已然动摇了复辟的念头——李纲亲自到来,或许正是重夺大权的契机。
李纲步入殿中,拱手一拜,神情肃穆,目光坚毅地望着赵佶,开门见山道:「太上皇,陛下如今巩固京城,平定内乱,百官齐心共御外敌。然若太上皇滞留东南,难免动摇人心,引发内乱。国事当紧,臣恳请陛下早日返京,稳定朝纲!」
赵佶看着眼前的李纲,微微一笑,声音带着一丝不屑:「李卿家以为朕的存在动摇了朝纲,何曾想过朕若不掌握大权,江山又能保得住几分?桓儿年少,恐怕还难以独当一面,朝堂众心难齐,此事早晚必乱!」
李纲面色不改,沉声道:「太上皇,今日非复往昔,陛下已痛定思痛,锐意振作,朝堂上下多有忠臣相助,朝纲亦渐次清明。太上皇若能回京,协力辅佐,方为国之幸,万民之福!」
赵佶沉吟片刻,冷然道:「李卿的话,朕记下了。只是你我都清楚,朕若回京,岂能只做个闲散的太上皇?」他站起身,背对着李纲,俯瞰窗外杭州夜色,眼神中有些许挣扎。
李纲察觉赵佶的犹豫,便趁势劝道:「太上皇若能以天下为念,辅佐圣上,共挽江山于危难之中,定能流芳百世。」李纲语气坚定,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如重锤般敲击着赵佶内心的动摇。
赵佶良久沉默,最终轻轻叹息一声,似是终于下了决心。对李纲说道:「既然如此,朕便随你一同回京,既辅佐桓儿,也重整朝纲。」他转身面向李纲,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复辟的念头暂时放下,但心中暗自谋划起重回朝堂后的部署。
杭州行宫的烛火闪烁,照亮了殿中的肃穆氛围,赵佶和李纲的对视中,仿佛已然见到北归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