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东京冷
靖康元年五月,开封城的街道上笼罩着一层冷清的寒意。往昔车马盈门、繁荣鼎盛的汴京,如今却寂静得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昔日张择端笔下勾勒的热闹非凡的清明上河景象,已然成了遥远的回忆。
往日繁忙的街市如今空荡荡的,少有行人往来。曾经车马川流不息的街道,如今商贩们无精打采地倚在柜台边,目光呆滞地看着冷清的街道,偶尔有人路过,也只是迅速低头快步离去。
曾是开封商业中心的朱雀大街上,许多店铺已挂出歇业的牌子。掌柜们不愿再苦撑,因几乎无客上门,生意难以维持。街道两旁的商号门扇紧闭,店铺门口的招牌满是灰尘,早已没有昔日的辉煌气象。布商、米商甚至连药铺都逐渐关停,供需两端的交易链条彻底断裂。物价并没有上涨,反而有所回落,可即便这样,许多百姓依然囊中羞涩、无力消费。
街道两旁的店铺门扇半开半掩,商家们缩在柜台后,面露愁容。顾客寥寥无几,来来往往的行人神色黯然,低头快步行走,似乎急于躲开这空荡的街市,不愿多作停留。一些店铺干脆挂上了「歇业」的牌子,原本装饰精致的招牌也满是灰尘,显得格外凄凉。
赵桓为了买平安而搜刮全城财物,向「皇伯父」完颜吴乞买奉上了四百二十万两白银。然而这巨额的付出却如同一把无形的利刃,将开封城的经济命脉彻底割断。贵金属短缺,银两难得一见,商贾们交易愈加艰难,而原本依赖银钱往来的百姓,如今更是捉襟见肘。
一名老字号的布匹商叹息道:「如今街上人流稀少,连温饱都难以保障,更遑论消费。我们卖布的再降价,还是没人来买,这生意根本做不下去。」
另一名米铺掌柜也愁容满面:「掌柜的一天到晚就守着空仓库,米价低得不能再低,可大家都没钱买,堆在仓里反而成了负担!」
一旁的铁匠抱怨道:「开封城里的人都精打细算,能省则省,哪里舍得花钱打造铁器?铺子里已经好几日没生意了。如此下去,只怕我们这些手艺人都要饿死街头!」
街角处,原本人声鼎沸的茶馆、酒楼都成了空壳。几名伙计低头站在门口,眼神茫然,看着眼前冷清的街道。即便是节庆日,往常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早已不复存在。街市上不时还能见到一些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在角落中,眼神呆滞地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与此同时,开封府衙门前聚集了一大群商贾和百姓,他们不断向官员诉苦,期望府衙能给予援助或是出台政策。人群中不乏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衣着考究的商贾,人人脸上都带着焦急与惶恐。
「大人,如今银两难得一见,我们的生意根本无法继续下去了!」一个胡商悲愤地说道,「昔日我们商行往来不断,如今却连进货的银子都凑不齐!眼看着生意一天天萧条下去,家中的老小都快活不下去了!」
另一名布商也站了出来,眼含泪水,抱怨道:「大人,百姓手中本就没几个钱,如今我们这些做小本买卖的,更是度日如年。就算放宽税收、减轻负担也杯水车薪啊!」
府衙官员无奈地叹息。由于赵桓以重金赎买开封安宁,导致国库亏空、钱粮告急,即便他也心知肚明,但实在无计可施。银钱流出,开封本地交易更加萎缩,通货紧缩如一只无形之手掐住了城市的咽喉,令整个汴京近乎停摆。他只能低声安抚道:「诸位暂且安心回去,此事我会呈报朝廷,恳请皇上体恤民情,早日做出决策。」
然而这几句话显然无法平息百姓的怒火,街头巷尾开始充斥着对赵桓的怨言与不满。人们纷纷议论,金国贪得无厌,赵桓却毫无魄力,为了一时平安不惜搜刮民财,将开封百姓逼入困境。
而靠近皇城的白汎楼内弦音幽转,清音悦耳。花魁赵元奴一身翠色罗裙,手持那把古怪的「弓弦琵琶」,眉宇间透出几分淡然,似一幅人在画中的风景。她缓缓拉动琴弦,悠扬的乐曲在楼内荡漾开来,似水而流,带着一种既古老又新奇的韵律,让人沉醉其中。
这首《青色五丈河》曾是方梦华留在樊楼的小提琴独奏曲,如今却成了赵元奴的招牌曲目。曲声中,韵律如碧波轻荡、河水澄澈,透出一丝幽怨与无奈,仿佛诉说着一段遥远的回忆。琴弦上那奇妙的旋律「羽徵羽徵羽角~商、羽角羽角羽商~宫、羽徵羽徵羽角~商角、宫商角羽徵角商宫」轻轻飘扬,似清风拂过柳岸,又如长河缓缓东流。
太上皇赵佶坐在屏风后,静静地听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旋律,恍惚间,仿佛自己回到了往日那段无忧无虑的光景。那时,自己是大宋的君主,挥
洒画笔、吟诗作赋,乐享盛世繁华,而如今身居延福宫,被软禁的失落之感更浓。他轻轻闭上眼,似乎想从这段乐曲中找到过去的自我。
此刻,楼内外已经挤满了人,许多三教九流之士都驻足不前,屏息倾听。江湖的刀客、庙中的僧道、街头的小贩、寻欢的文人,全都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迷离,仿佛在这优雅曲调中暂时逃离了这座经济衰败、满目凄清的汴京。商旅停下脚步,甚至连巷口的乞丐都在远处侧耳倾听,眼神仿佛被这一曲勾起了某种失落的念头。蹭曲听已经是这时穷书生们少有的享受了。
随着乐曲的转折,音调忽而转入低沉,赵元奴的神情也随之微微一变,带着一丝悲凉之意,仿佛一切荣华、富贵、权势都不过是一场梦。四周的人群中,有的闭上眼睛细细品味,有人轻轻叹息,仿佛被触动了内心深处的情感。
「这……真是曲中有景,景中有情啊。」一名秀才喃喃道。
另一名年长者点点头,叹息道:「昔日樊楼的风华早已不再,今日的白汎楼虽然繁华,却难掩那逝去的气息。」
赵元奴眼中闪过一丝忧愁,回想起这座楼宇的前主李师师,想起当年方梦华在樊楼中高坐,眼神犀利却又温柔,仿佛对这座城中的人事洞若观火,却依旧留下一曲《青色五丈河》。这首曲调,似乎正是她心中对于这世间百态的理解,或许正如这弓弦琵琶的音色,激昂又充满惆怅,仿佛诉说着人生如梦,世事无常。
一曲终了,楼内外片刻静寂。随即,掌声雷动,带着深深的感动与唏嘘。赵元奴微微低头,嘴角泛起一丝浅笑,仿佛已经见惯了这世间的冷暖沧桑。她放下乐器,朝众人盈盈一礼,楼中人群逐渐散去,留下曲音缭绕,久久不散。
此时,赵佶依然独坐屏风后,仿佛没有注意到人群的离去,仍沉浸在那逝去的岁月里。他轻声叹息:「梦华……妳当年留下的这曲,是否便是对这江山人世的叹息?」
在城南一处僻静的庭院中,名士王邦直正在屋中独酌。屋外冷风阵阵,院中枯叶飘零,显得凄凉而萧瑟。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香已不再如昔日醇厚,只剩一丝淡淡的苦涩。他喃喃自语,眼神悲哀:「昔日汴京繁华如梦,今日却百业萧索、民生凋敝……唉,岁月静好一场空。」
他拿起毛笔,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下几句诗句:
「春风难解百家愁,
汴水萧条似荒丘。
昔日繁华今何在?
富贵金银皆归幽。」
他放下笔,沉思片刻,心中涌起无尽的感慨。昔日的荣华,如今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这场浩劫,带走了开封的繁荣,也撕裂了人们的生活,留下的只有一片凄凉的废墟。
茶馆、酒楼、裁缝铺……许多手工业和服务行业如今面临生计断绝的困境。昔日高朋满座的酒楼如今门可罗雀,茶馆的伙计们无事可做,几乎都停工回家。街头巷尾,偶尔有人议论朝廷,但更多的则是无奈地叹息,心中对赵桓的怨言也愈发强烈。
书生、米商、布匹商们相互对视,不禁哀叹连连:「东京汴梁竟会衰败至此,这城中尚有人能维持生计么?再这样下去,民生凋敝,城中百业尽废,怕是要成荒城了!」
这一切的背后,正是因朝廷银钱外流,导致市场缺乏流通货币,百姓手头拮据,日常需求无力支撑。开封的繁华如今成了过往,剩下的只是大街小巷的寂静与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