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刀口向内
赵桓一行人在金兵的护送下离开营地,马蹄声渐远,空气中恢复了寂静。完颜宗望目送车驾消失在视线中,缓缓转身,看向帐内众人,神情间满是得意。他将目光落在完颜药师身上,沉声问道:
「就这样轻易放他回去,万一那宋皇回去后胆敢爽约,岂非竹篮打水?」
完颜药师闻言,微微一笑,拱手答道:「主子不必忧心。那赵桓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懦弱之主,在奴才营中才住几日,早已吓破了胆。他此次回去,只怕事事都要依从我军所求。况且,若宋廷敢有半点不从,我军早有后手。」
完颜宗望挑眉问道:「哦?你倒说说,我军还有何法制他?」
完颜药师冷笑一声,说道:「如今我军占据开封四壁,城内百姓如瓮中之鳖,赵桓回去,内忧外患,还能翻出什么浪来?只需放出话去,若他不听话,我军便要请他再来金营议和。届时,他敢不从?」
帐内诸将闻言,都哈哈大笑。完颜宗望抚掌赞道:「好计策!那宋皇必定乖乖就范。他这趟回去,怕是比在我营中还要难过,既要筹金银绢帛,又要应付朝臣谏言,真是一只软脚虾。」
完颜药师接着说道:「何况,我军现下占着天时地利,开封城头早已架起数千台投石机,城内人出不来,粮食断绝。若赵桓稍有不从,我军只需打上几石,便能逼得他再度屈服。」
完颜宗望闻言,心情大好,举杯笑道:「哈哈哈,好!免去刀兵,我们要什么,他便送什么。这般轻松,何乐而不为?」
完颜宗翰在一旁插话道:「二太子英明,如此不战而屈人之兵,实乃上策。不过,我军虽占上风,也需防备宋廷暗中反扑。不如再派一支兵马绕过开封城,截断东南运道,彻底断绝宋人援兵与粮草。」
完颜宗望点头道:「粘罕勃极烈言之有理。郭药师,你可率一队兵马,沿汴水南下,务必查清城内粮草储量,断其外援。若宋人胆敢反抗,便放投石机轰击城墙,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完颜药师拱手答道:「奴才领命!」
帐内将领齐声应和,气氛愈发高涨。完颜宗望满面红光,举起酒杯,高声说道:「诸位,此次攻宋,我军大获全胜,不费一兵一卒便可令赵宋屈膝,日后我金国定能长驱直入,平定中原。来,干!」
众将轰然响应,举杯畅饮,帐内一片欢声笑语。
等赵桓坐回御座上,面色惨白,却目光坚定。他挥手示意群臣安静,声音嘶哑地说道:
「诸位卿家,朕此次前往金营,目睹了敌军之强盛,朕身为一国之主,却受尽羞辱,几乎丧命。今金人虽放朕回宫,但所索钱粮骡马,若不能如数送到,只怕开封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他顿了顿,声音渐渐激昂:「朕绝不能再去那地狱般的金营!无论如何,都要筹措出这笔金银绢帛、骡马少女,否则,天下将无宁日!」
赵桓话音未落,殿内群臣已是窃窃私语,气氛愈发压抑。管户部的王时雍硬着头皮上前启奏:「陛下,如今府库空虚,先前金人索要的岁币已耗尽内帑,便是动用宫中积蓄,也凑不出如此巨额财物。」
赵桓听罢,猛地一拍龙案,厉声道:「既然府库不足,那便令权贵、富室、商民出资!这开封城内富贾如云,怎会凑不出区区些许钱财!」
王时雍低头不语,众臣皆面露忧色。大理寺卿张澄站出一步,沉声道:「陛下,若在民间强征财物,恐激起民怨,后果难料。如今城内百姓早已不堪重负,稍有不慎,恐酿大祸。」
赵桓冷笑一声,盯着张澄说道:「民怨?百姓连性命都要保不住了,还谈什么怨不怨?若有人胆敢反抗,便格杀勿论!」
赵桓一言既出,梅执礼、秦桧等附和的大臣立刻跪拜称颂英明,张澄叹息一声,却不敢再多言。
赵桓随即颁下诏令,命令各部衙门立刻筹措金银财帛,目标明确:所有富商权贵必须出资,商铺开设大门者一律查封,每户按照资产等级征收赋税。军士分批入城,挨家挨户搜刮,稍有反抗,便以通敌论罪。
赵桓甚至命人搜刮皇室宗亲与朝廷重臣家产,连郑皇后的娘家也未能幸免。郑家老翁被押至府衙,虽已年逾七十,却仍被杖责五十,吐血而亡。宫中有嫔妃哀求赵桓放过自家父兄,赵桓却冷冷说道:「今日若不忍心,明日便要全城陪葬。」
开封城内,富户们人心惶惶。梅执礼亲自督办搜刮,凡有隐匿财物者,无论贵贱,皆杖责枷锁。一名商人家中搜出藏金数百两,被当场斩首示众,尸身挂于城门三日。百姓们不堪逼
迫,纷纷逃亡,甚至有人举家自尽,以免受辱。
一个月内,开封城内数百人因不堪盘剥而自尽,街巷间更是尸横遍地,连收尸的人都寥寥无几。百姓们低声咒骂:「宁与金人,不与天子!」
然而,即便如此,筹措的金银仍远远不足。梅执礼、白时中等几位负责搜刮的官员被赵桓以「搜刮不力」罪名问斩。城内许多朝臣自知难逃厄运,纷纷上表辞官,或以病为由避居乡间。
一日,北城一个贫民区内,几名衙役试图强征一户穷苦人家最后的米粮,却遭到邻里阻拦。民众愤怒不已,高呼:「与其饿死,不如拼死!」百余人拿起锄头、菜刀,将衙役乱刀砍死。消息传到衙门,守城军队赶来镇压,当场屠杀百余人,将尸体丢入护城河中,血水染红河面,民众哀声四起。
赵桓听闻此事,怒斥守城官员办事不力,下令全城加强搜刮,务必在规定时限内完成筹备。
完颜宗望在金营中听闻开封城内搜刮的消息后,哈哈大笑,对完颜宗翰说道:「宋人内乱将起,我军尚未动刀兵,他们自相残杀,真是省了我多少力气!」
完颜宗翰点头赞道:「赵宋君臣昏聩,民心已失,何必急于攻城?待他们自乱,我军再趁机而入,不费吹灰之力。」
完颜宗望端起酒杯,笑道:「此计甚妙。待宋人将金银送来,再取开封,岂不是双赢?」
金营内欢声笑语,而开封城中,连日阴云密布,风雪不止,寒风夹杂着百姓的哭喊与悲嚎,宛如人间地狱。赵桓坐在暖阁中,听着外面风声呼啸,却无一丝暖意。他紧握玉玺,望着殿前站立的何栗和孙傅,面容憔悴,语气急促:
「城头金军投石,百姓房屋被毁无数,城内早已怨声载道,金银仍不足数。若再迟延,金人定会攻城,到时朕又要被他们捉去,任其羞辱!此局当如何是好?」
何栗低头禀道:「陛下,如今民间已搜刮殆尽,连福田院的贫民与寺庙的僧道都未能幸免,再加紧督促,恐民间爆乱不可收拾。」
赵桓闻言,心中又急又怒,猛拍御案喝道:「朕岂能坐视金人入城?若百姓有怨,定是你们这些臣子办事不力!」
他环顾群臣,厉声道:「五日之内务必凑足金银骡马,否则,朕定以军法从事!」
朝廷接旨后,立刻加大力度搜刮。开封府各级衙役挨家挨户搜查,街巷之中马蹄声不绝,衙役强行夺走百姓用以耕作的骡马。许多贫苦农户赖以为生的牲畜被夺,家中顿时断了生计,百姓痛哭跪求,却被衙役鞭打驱赶。
有一农夫眼见衙役欲强行牵走唯一的骡马,愤怒之下挥刀反抗,却被当场乱棍打死。他的妻子跪地哀嚎,抱着丈夫尸体痛哭,引得四邻纷纷围观。衙役担心事态扩大,当即派兵镇压,将附近百余人押入牢中,以示惩戒。
百姓们口中怨声四起,暗地里却将怨气都归于赵桓身上:「天子无能,惹得金人围城,如今却让我们百姓赔命!若有天杀的金兵进城,还不如叫他们来收了这祸国殃民的昏君!」
金人索要一千五百名少女,赵桓不敢怠慢,下令官府强征民间少女。开封城内,年满十六岁、未曾出阁的少女家家闭门不出,甚至有人剃发装作僧尼逃避抓捕。然而,官府衙役早已接令,见家中无适龄女子,便严刑拷打,逼问邻里,互相告发。
一时之间,开封城内少女多被抓走,不甘受辱者或悬梁自尽,或投井而亡。城中怨气冲天,哭喊声震耳欲聋。然而,哪怕民间如此凄惨,宫内也未能幸免。赵桓甚至下令,将宫中宫娥使女也算作「贡品」抵数。
当这道命令传到宫中时,众多宫娥哭成一片,有人哀求赵桓,甚至跪地磕头请求放过。赵桓却无动于衷,只淡淡说道:「你们随朕多年,今日正需你们为大宋分忧,岂能推诿?」
有宫娥见求情无果,当场拔下发簪刺向咽喉,鲜血喷溅,倒地而亡。赵桓见状,竟也不作理会,只挥手让人将尸体抬走。
三日后,开封府将第一批搜刮得来的金银、骡马、少女送往金营。然而,这些物资不过是金人索求的一半。完颜宗望见状勃然大怒,怒骂道:「宋人竟敢如此怠慢,莫非要请皇帝亲自再来金营做客?」
当即,完颜宗望下令金军城头投石机齐射,以示警告。城内霎时惊涛骇浪,五千余枚石弹砸下,房屋坍塌无数,百姓死伤更是不可计数。投石过后,街头血迹斑斑,哭声震天,开封城内彻底陷入恐慌。
赵桓站在皇城望楼上,远眺城外金军投石的场景,心中惊惧不已,喃喃说道:「若再迟延,朕岂不又要被
押往金营受辱?」
搜刮愈发紧迫,城内五家互保,民间互相揭发,稍有隐匿者便被枷锁杖责。许多百姓因无力应对搜刮而举家自尽,城内尸横遍地,无人收殓。开封的街头,许多饥民开始割食饿殍,甚至为一具尸体大打出手。
大雪弥漫,风声凄厉,赵桓依旧坐在暖阁内,双手抱头,不知所措。他从未感到如此绝望,内心深处竟开始升起一个念头:若这城不在,自己是否就能摆脱眼前的困境?
然而,他却未意识到,开封城早已陷入比金军攻城更可怕的境地。
正月十二的开封城,雪落如霜,街巷之中却暗潮汹涌。百姓不堪官府搜刮与金人压迫,终于有人忍无可忍,悄然组织起义军。打铁巷中的铁匠铺昼夜不息,炉火熊熊,打造出的刀枪匕首纷纷送往义军手中。义军聚众演练,以「防护家园」为名,暗中计划反击。
然而,此事终究没能瞒过耳目遍布的开封府尹徐秉哲。一纸奏章递到赵桓案前,赵桓闻讯,面色惨白,不禁惊呼:「刁民造反,岂不是给金人借口攻城?朕岂能坐视不管!」
当即,赵桓传旨,命禁军解散义军,并撤除城内所有武装。然而,当旨意传至禁军大营时,却遭到大将王彦的抵制。
「城中义军不过是些保命的百姓!解散义军,岂不是让金人肆意屠杀?」王彦愤怒拍案。
「王都统制,此乃圣旨,违令者罪不容诛!」传旨宦官低声警告。
王彦冷笑道:「官家昏庸,竟连百姓自救之路都要堵死,他的圣旨,我不听!」
当晚,赵桓得知王彦拒旨,勃然大怒,王彦被押入牢中,禁军随即奉命撤下皇城,集中至城内校场待命。然而,没有了禁军庇护的义军,立刻成了官府镇压的目标。
正月十四,开封府贴出榜文,命义军立即解散,并下令凡藏匿兵器者按叛逆罪处死。当日,徐秉哲亲率禁军数百人搜捕义军,在南门口捕获十七名平民,当场斩首示众。鲜血染红了积雪,尸体高悬城墙之上,风雪呼啸中,似在无声哭诉。
义军一时被迫四散,藏匿于街巷之中。然而,百姓对官府的恐惧却迅速转化为刻骨仇恨。「金人未杀我,宋人先杀我!」城中到处流传这样的怨言。
义军暂时隐匿,但金人对开封城的索求却未减半分。见赵桓仍未凑齐所需金银,金军再度传令:若不能补足,便以城中珍稀物件和人口抵数。
自此,开封城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掠夺——凡是天子祭天礼器、大成乐器、天子法驾、图书典籍,甚至宫中百戏所用的服装道具,皆被一一搜刮送往金营。京城内,大小庙宇被拆毁,只为夺取其中的铜铁法器;百官府邸也未能幸免,连一件像样的衣物都被剥夺干净。
最可怕的还是金人对城中女子的索求。只要稍有姿色,便被开封府强行抓走,送往金营。妇人们为了躲避抓捕,纷纷剃发装扮成乞丐,甚至有人自毁容貌,以求免遭毒手。
户部尚书王时雍为讨好金人,掠夺妇女尤为卖力。他亲自带领衙役逐户搜查,甚至将官宦人家的女眷也不放过。因其为金人选送女子最多,被金军戏称为「金人外公」,此称传回城内,更是引发无尽怨恨。
府尹徐秉哲则变本加厉,甚至将病弱女子涂脂抹粉,乔装打扮,整车整车送往金营。一次送女子时,徐秉哲随车而行,回城后却被金军赞赏了一番。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在朝堂上洋洋得意道:「为陛下解忧,臣自当尽力。」
一位御史忍无可忍,当庭弹劾徐秉哲「丧心病狂,罔顾百姓死活」,却被赵桓呵斥:「若无徐卿用心,金军早已杀入城中。朕岂容尔等血口喷人!」
开封城内,怨声沸腾。百姓聚集街巷,纷纷咒骂:「宋人不如金人,金人抢城,宋官抢人!」甚至有民间传言:「金人入城,也不过换个主人罢了。」
更可怕的是,城中粮食已近枯竭。百姓无以为食,只能剥树皮、掘野草充饥,甚至有饥民割食死者尸体。疫病随即流行,街头巷尾尸横遍地,无人掩埋。
正月的开封城,风雪凄厉,犹如鬼蜮地狱。赵桓仍然坐在宫中,双手紧握御案,双眼无神。他喃喃自语:「朕苦守城池,究竟是为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寒风从破碎的窗棂间呼啸而过,带着城中百姓的哀嚎与诅咒,将开封的惨状传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