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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8章 陕西棋局

建炎元年八月廿三,河池县帅帐之内,曲端端坐主位,身披银甲,神色肃然。诸禆将环立两侧,吴玠、吴璘兄弟分坐左首,张中孚、张中彦并列右侧。军议方始,便听曲端沉声道:「汉中一带贼寇猖獗,史斌占兴州、陷利州,声势渐大。此人虽勇武,却乏深谋,然其勾连周边郡县,声势渐成燎原之势。诸位将军以为,该如何剿灭?」

众将闻言,面面相觑,片刻后,吴玠拱手说道:「将军,末将以为,史斌虽叛,究竟是宋人。若能以招安之策化解叛乱,使其北上抗金,或许是上策。」

吴璘亦随声附和:「金人南下势不可挡,我军兵力有限,若能转祸为福,或许能以史斌之兵为屏障,稍缓边患。」

曲端闻言,眉头微蹙,转向张中孚:「张指挥以为如何?」

张中孚冷然说道:「史斌虽是宋人,然其叛乱已成,勾结群贼,搅扰一方。朝廷圣旨明言剿灭,未言招安。若我等违命行事,恐失律令。况且叛军一旦坐大,终难约束。末将以为,应以雷霆之势,速速剿灭。」

张中彦亦站起说道:「末将与兄长意见一致。史斌之患若不急图,待其势力扩展,连金人亦将引为助力,后果不堪设想。当务之急,当是聚全军之力,直取兴州,彻底剪除祸根!」

曲端捋须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拍案说道:「二张言之有理!史斌此贼,虽非金人之敌,然肘腋之患,绝不可姑息。若稍纵即逝,必将祸害四方。明日便传令全军,拔营而出,兵发兴州!」

诸将齐声应命:「得令!」

曹宁与曲端两军对峙,旌旗蔽日,战鼓雷鸣,接溪山下杀气弥漫。曲端当先出马,银甲辉映,目如炬火,指着对面骂道:「叛贼史斌,昔梁山草寇作乱,祸乱朝纲,汝却藏头缩尾,侥幸苟活。今日造反,真是天诛地灭!且看本将如何将尔碎尸万段!」

曹宁闻言冷笑,拨马出阵,手执长枪,喝道:「曲端小儿,满口狂言!你兴州知府向子宠尚不敢与我为敌,你有何本事在此逞威风?我看你骨头也不硬,待我擒下,做刀下之鬼!」他回头对身后将士喝道:「谁去取那厮首级,给诸位开个彩头?」

话音未落,只见秦祐纵马出列,身披连环甲,手执一枝方天戟,座下一匹红马。他厉声喝道:「曲端鼠辈,敢辱我等,看爷爷来取你性命!」言罢催马如飞,直奔阵前。

曲端见状冷笑未答,张中孚挺枪出列迎敌,大喝道:「狗贼,休得猖狂,看枪!」两员大将交马厮杀,枪戟撞击,火花四溅。秦祐力沉势猛,张中孚枪法灵活,二人斗得难解难分。

曹宁见状,扬鞭高喝:「夏明,你可去助他一臂之力,取曲端狗头!」只见「铁锤天王」夏明应声而出,头戴铜盔,身披铁甲,手中一对流星铁锤沉重如山,胯下灰骝马步步生风,杀气腾腾地冲入战阵。他一锤挥出,震得周围兵马退避三舍,直取张中孚而来。

正在此时,张中彦飞马挺枪而至,大喝道:「夏明匹夫,有我在此,休得放肆!」夏明一见,冷笑一声,两人斗在一处。夏明力大无穷,挥锤如雷,张中彦虽勇,却被震得连连后退。斗了二十余合,夏明怒吼一声,一锤砸中张中彦坐骑,那马一声哀嘶,扑倒在地,将张中彦掀落马下。张中彦滚身避过,弃枪而逃,狼狈退回阵中。

张中孚见弟弟落马,欲前来救援,却被秦祐死死缠住,脱不得身。夏明冷笑道:「曲端小儿,今日便叫你兄弟双亡!」说罢挥锤冲上,正要结果张中彦性命。

曲端见状,怒火中烧,拔弓搭箭,瞄准夏明腰胯处一箭射去,正中其甲缝,夏明惨叫一声,翻身落马。吴玠飞马赶至,一刀砍中夏明后颈,将其枭首,提着首级回阵。

秦祐见状,大惊失色,拨马退回本阵,口中大喊:「三当家,退守长举,不可恋战!」曹宁见形势不利,命军兵鸣金收兵,两军各自回营。

曹宁退守长举县,深栽鹿角,砍伐山木为障,命兵士昼夜加固城防。他召集诸将商议道:「曲端兵多将广,我军虽暂时退败,但凭长举天险,敌军难以攻破。只需坚守不出,彼军粮草不继,自然退去。」

曲端大军围城一月,却因城防坚固、守军顽强,徒耗兵力,久攻不下。他立于军帐之中,环视众将,问道:「诸位可有破敌之策?」

吴璘拱手说道:「将军,长举城高墙厚,短时间内难以攻破。敌军虽困守,但士气未失,不如派人假意招降,诈开城门,方可一举而克。」

曲端点头说道:「此计虽好,但需慎选其人。若能取其信任,便有破城之望。」

对峙到十月时,曲端正在长举县外营帐中踱步,思虑破敌良策,忽然军士急报:「金人大将完颜娄室奉粘罕之命,已悉平河东诸郡县。近日娄室率军重创范致虚老经略三十万大军,又接连拔取陕州、解州、河中府。河中知府郝仲连力战阵亡,娄室挥师西进,长安危急,秦州经略使李复开城降敌,娄室现已逼近巩州!」

曲端闻报,面色骤变,抚案大叹:「金贼如此气势,竟攻至秦地,若不早做防备,泾原危矣!」他当即传令,召诸将入帐商议。

张中孚率先开口:「将军,长举之敌虽顽,但曹宁一部不过流贼,非灭不可。今金兵直逼巩州,若我军不速回防,泾原诸州恐无险可守!」

吴玠拱手说道:「末将以为,此时不宜恋战。史斌虽恶,但终究与金人为敌。若能阻其北上,暂可借其力量,专心御敌。待金贼退后,再图剿灭未晚。」

张中彦却道:「史斌反贼,割地自立,若不彻底剿灭,将来必成尾大不掉之患。此时弃长举而返,实是兵家大忌!」

曲端沉吟片刻,沉声说道:「张中彦所言不无道理,但金贼南侵乃国之大患,较之流贼,孰轻孰重,不难明断。此战不得一意孤行。」

他挥手指向左右,道:「传我将令,命康随分军一部驻守长举,围而不攻,务使史斌不能北上,亦不能东逃!其余人马随我回防泾原,调集兵马据守要隘,先挫金贼锋锐!」

次日清晨,曲端大营拔寨而起,旌旗猎猎,战鼓催发。康随麾下两千兵马分驻长举外,深栽鹿角,扼守通路。康随心中暗恨,却不敢违令,只得苦笑应命。

曲端率主力数万兵马疾驰北上,昼夜不停,于七日后抵达泾原治所,立刻召集泾原诸路守将议事。

军议上,曲端摊开地图,指着巩州方向说道:「娄室军锋锐,连克数城,气焰嚣张,巩州守将韩敏不过三千兵马,恐难支撑多日。我意先调精兵五千驰援巩州,其余兵马据守泾原南北要道,若巩州失守,可为后路屏障。诸位将军可有异议?」

张中孚拱手道:「此策妥当。然金兵善于骑战,宜挑选熟练弓马之兵急赴巩州。」

吴玠附和道:「末将愿率轻骑援巩州,与敌周旋,迟滞其进兵速度,为泾原集结大军争取时日。」

曲端点头说道:「好,吴玠领五千骑兵星夜赶赴巩州,其他人马速调城中守备。金贼气势虽盛,但兵贵神速,吾等不畏其锋,待有机可乘,必叫娄室折戟泾原!」

诸将齐声应诺,各自忙于备战。

正值深秋,华州的少华山林木葱郁,山风送来阵阵凉意。山寨大堂内却气氛沉重,堂中一面巨大的地图铺展着,标注了西北战局的主要动向。杨再兴和高娴一前一后步入堂中,身后的随行人马将携带的方梦华手令与北海商行军用券呈上,却发现堂内众人神色凝重,气氛异样。

少华山主杨志从主座起身迎接二人,拱手道:「再兴贤侄、高姑娘,没想到在此地见到二位,实在意外。可此刻战局危急,二位所带的手令,怕是来得有些迟了。」

杨再兴眉头一皱,直视杨志:「叔父,什么迟了?莫非陕地的宋军部署已然失控?」

杨志叹息一声,伸手指向地图:「史斌那厮不顾大局,月前擅自带少华山主力南下汉中,意图攻占宋军后方自立为王。如今曲端大军在接溪山被牵制,关中宋军布防全乱,竟让娄室狗鞑子的镶黑旗主力兵不血刃地突破了潼关渭河防线。如今长安一线宋军告急,西北危如累卵!」

高娴闻言,脸色骤变,冷声问道:「史斌竟敢擅自起兵?这是在给金人开路!杨寨主为何不拦?」

杨志苦笑一声:「拦?少华山上下多是他的人马,洒家虽为二寨主,却不过是挂名而已。他决心要走,洒家又如何能拦得住?」

杨再兴听罢,怒不可遏,一拳重重砸在桌案上,咬牙道:「岂有此理!如今关中失守,完颜婁室的大军杀入关中如入无人之境,这笔账,少华山难辞其咎!」

杨志无奈摇头:「再兴贤侄,此刻责备史斌已无济于事。要紧的是如何弥补这个破绽,不让娄室继续长驱直入。」

高娴冷静下来,沉思片刻道:「既然史斌擅动兵马,我们便必须以杨寨主之名,迅速整合留守少华山的兵力,第一时间赶往渭南,阻断娄室的补给路线。否则关中一旦全线溃败,不仅西北宋军局势不保,连绿林诸寨也将覆灭。」

杨再兴点头:「不错,现今宋军的指挥系统已被史斌扰乱,唯有绿林自救。但叔父,留守少华山的人马如今能有几何?」

杨志皱眉答道:「留守的不过三千人,且都是老弱残兵,如何能与娄室的五万铁骑对抗?」

高娴目光一凌,冷冷道:「兵贵精不贵多,若能在关键位置伏击敌军粮道,切断其补给,哪怕兵力悬殊,也能延缓娄室的进军速度。」

杨再兴冷笑一声:「不错,俺杨再兴纵然手中只有三百骑,也要杀他个天翻地覆!叔父,你若不愿动这些人马,俺一人也会带高姑娘杀入关中!」

杨志被这番话激得面色涨红,终于一拍桌案道:「好!如今事急从权,再兴贤侄说得对,少华山上下,本就是为抗金而起。既然主力不在,那我们便以有限的力量出其不意,断敌粮道!传我令,所有能战之人立即集合,今夜便出发!」

众人齐声应诺。

杨志转身看向高娴:「高姑娘,你熟悉宋军部署,可否协助我们规划一条最佳的伏击路线?」

高娴点头:「可。我会先带人去打探娄室大军的粮道与行军路线,具体行动计划,我们明早定。」

杨再兴则拍了拍杨志的肩膀,沉声道:「叔父,你终究是个明白人。既然史斌乱了大局,那我们就从这乱局中找回一线生机!」

杨志苦笑:「但愿吧。只是,此战之后,少华山还不知会是何等模样。」

夜风吹过少华山的灯火,堂外,号角声已然吹响。少华山留守的士卒从四面八方聚拢,他们知道,这一仗,关系到整个关中乃至整个河东绿林会的存亡,而少华山,也将背负沉重的骂名与责任。

杨再兴和高娴却深知,此时的少华山已经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