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年间落叶凋谢

第一百五十九章 忠于社稷,李泌出山

隐士,不代表不问朝政。

终南山遍地都是求寻“终南捷径”的人,长安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到终南山。

李瑄的问题可谓是令人细思极恐。

特别是李亨被打击得迫不得已休妻以后。

那时候李亨会想,如果李瑄不救李隆基一命,自己哪会受到这样的屈辱?

“将军问此问题的时候,心中知晓如何。”

李泌不能明说,李瑄是聪明人,知道其中的关键。

当然,如果李亨是一个宽容大度的君主,那李瑄将来则不会受影响。

“我忠于社稷,忠于百姓。如果那一天将要来到,我也不会后悔!”

李瑄则说出这么一句话。

李泌以为李瑄是忠于大唐,等待宿命。

实际上,李瑄从不是忠于大唐,哪怕这一世他姓李。

如果有一日,朝廷欲借回纥之兵抵抗叛乱,以劫掠洛阳妇女、钱财、粮食为代价,还不如直接灭亡了。

就像杜甫《留花门》描述的一样,回纥维护了大唐皇室的统治,却将灾祸转嫁给平民百姓,那踩倒了麦苗,还要把桑枝折断,留下无穷祸患。

“将军高洁。”

李泌只能如此回答。

李瑄虽年轻,但行事让人捉摸不透。就像是他的诗一样,风格不同,变化多端。

李泌也无法猜透李瑄的具体想法。

随后,两人聊一些其他问题。

比如《道德经》《易经》上的名句,李瑄请李泌来点评。

李泌都有自己的见解。

又各自介绍家室,了解彼此。

“恨见君晚!”

“我与先生有缘,当无话不谈。今日我们畅所欲言。敢问先生怎么看待当前右相李林甫。”

李瑄向李泌问道,换作先生相称,表达对李泌的敬重。

因为李瑄知道李泌一直对奸臣不满,历史上写文讽刺过杨国忠、安禄山那样的大臣。

那时候已经李泌已经三十岁了,能看出他并非无为明静,也有热血难凉。

“右相有实干之能、雷厉之风,如果不玩弄权术,不利欲熏心,应该是个好尚书。”

李泌没有畏葸不说话,他也知道李瑄和李林甫的矛盾,不可能因为他冒犯右相而罪责他。

而且李瑄与他年纪不差几岁,就称呼他先生,让李泌对李瑄更高看一眼。

毕竟他只是一介白衣。

礼贤下士说着容易,但人一旦地位高就会骄纵,没几个人能对平辈屈身。

当年他孩童之时,提出张九龄的错误,张九龄能立刻道歉,以“小友”相称,注定张九龄风度,名留青史。

“是啊!宰相位高权重,如果长时间被一个人把持,就会被权力蒙蔽眼睛,哪怕是贤良之人,也会变心。更何况李林甫本就是心存欲望之人。奈何圣人信任他,我无法将其推倒。”

李瑄虽然遗憾,但并没有吐露非常。

李泌说得对,李林甫做一个尚书更合适,有宰相压着,老老实实去做事,绝对是一个能吏。

没有人否认过李林甫的能力,但他铲除异己,专权独断的方式,让世人畏而不服。

“先生有无计策,使圣人失信于他。”

李瑄向李泌征求意见。

“除非他犯下大罪,否则只能一点点剥离他的权势,使圣人渐渐失去信任。”

李泌向李瑄答道。

要找到李林甫谋反,或者对圣人大不敬的证据。

其他的错误就算发生,也会被圣人轻拿轻放。

在这种过程中,还要保证不做出格,过犹不及。

李隆基是见不得争斗的人,如果争斗下来,有大罪,李隆基会愤怒去整治。

如果搞得满城风雨,最终只是芝麻大的小事,定会被李隆基厌恶。

开元有几个宰相因鸡毛蒜皮的事情搞争斗,被李隆基一起罢相。

“先生是否听说过一个叫安禄山的杂胡将领。”李瑄又问李泌。

“听说过。他任讨击使的时候,领兵全军覆没,竟然没被处死,短短时间扶摇直上,为两镇节度,我觉得很奇怪。”

对安禄山他了解的不多,只听说这是一个阿谀奉承的人。

最近拜杨贵妃为干娘的事情,让终南山的隐士都大跌眼镜。

在世人看来,安禄山的战功远远比不上李瑄和王忠嗣,却能同样身兼两镇节度。

所以人们并称“王李”的时候,把安禄山排除在外。

甚至皇甫惟明、夫蒙灵察这样的当世名将,声誉都超过安禄山。

“张司徒说过此胡儿狼子野心,可是他在圣人面前,就像是跳梁小丑一样,讨得圣人欢心,我也无可奈何啊。”

李瑄说这些就是引动李泌对天下的兴趣,请求他出山。

“天下有李将军,就算他有那份野心。也没有那种能力。”

在李泌看来,安禄山就算如张九龄所说,但天下一西一北,有李瑄和王忠嗣坐镇,安禄山必不可能成功。

“先生在这山中,得到了什么啊!”

李瑄不再讨论这些,看着周围的俭朴,故而问道。

这山谷中,只有容一人的茅屋,开垦有两块菜地。

清贫至极。

平时李泌只需隔一段时间离开山谷,买一些粟米、盐即可。

这里附近有山泉,不必去寻找水源。

“感觉到与大道越近,只是朦朦胧胧。”

李泌回答道。

这是他追求道家不死之术的感觉,明明要触摸到,却又接触不到。

李泌一直苦恼于此。

他归咎于自己修炼时间还短,如葛洪、许旌阳一样,都是年老方得大道。

李泌眼中的长生不死,可不是指真的在世间成为不死人,而是“羽化升仙”。

他坚信前辈们,都是羽化登仙。

至于真正的长生不死,是李隆基渴求的东西。

“先生往来与终南山、华山、嵩山之间,这三座仙山之间,又有什么不同呢?”

李瑄同问李泌道。

“嵩山有朝露,华山太崎岖,终南有天路。”

李泌如是回道。

很明显,他觉得隐居嵩山的人,才更像是隐士,因为远离长安,名士更多。

华山沾染了李隆基王气所在,已经变得不可亵渎。

而终南山的人,又有几个是真正的隐士。

看看山脚下的一排排别墅庄园就清楚。

还有那些隐士扎堆成群,日日饮酒,那还是隐士吗?

所以李泌才会深入终南山,远离尘间。

“先生更喜欢哪座仙山呢?”

李泌既然会一直往来终南山,关心政局天下,心中绝对有一些想法。

这一句话,确实把李泌问住。

他想脱口而出,说喜欢嵩山,但他现在却置身于终南山中。

“先生你觉得秦始皇、汉高祖、隋文帝,太宗皇帝,这样的英雄结束乱世,是为了家天下,还是为了黎民苍生不受战乱?”

李瑄见李泌不做声,李瑄只是微微一笑。

他知道历史上李泌更多待在嵩山。

他又问李泌关于局势的问题。

“家天下……”

很简单的问题,李泌沉吟一下,还是回答了。

“没有人无私。如果统一天下,能让百姓不受劳役之苦,安居乐业,才是真正的仁君。所以秦二世而亡;隋文帝虽大治天下,但却择子不慎,依然二世而终;汉高祖时,虽有动乱,总体休养生息,又有文景之治、昭宣中兴才使得汉祚长存;我朝虽有武周间隔,圣人励精图治,迎来旷古的盛世。但天宝年间,奸臣当道,天下不均,苦难的苗头已现,需要革除弊病的时候了,佐天行化,助国救民,这也是道家的理念呐,不要让苍生百姓,像秦末、隋末那样失望……”

李瑄用委婉的语气,向李泌说道。

不同于刚才对李泌的暗示,这是直接请求李泌出山。

在他看来,在家天下的专职制度中,古代君王优先为自己家族考虑。

当然,这也是历史的局限性,使他们没有那么高的觉悟。

既然李瑄是后世而来,怎么能无底线的去维持一个所谓的国号。

他向李泌举例几个朝代,表示忧虑。

盛世之下,土地兼并严重,王公贵族带头,确实有波涛汹涌的迹象。

“治国还需儒术,我一个道教山野之人,什么都没有,将军也太高看我了。”

李泌微微摇了摇头。

自李唐建立以来,李渊下令“兴化崇儒”,李世民又以“儒学为本”“以文治国”。

道家更像是一种风气,就像是其他朝代信奉佛家一样。并非以道家治国。

所以,李泌认为他信奉道教,在朝堂上也不可能有什么声名。

毕竟士族们一个个都以“儒学渊源”自居。

那些信奉道家的臣子,也多有“迎合圣人”之意。

而且李瑄布下的视野太大,他自己都没想过。

“儒是治国之术,但张良那样的人,也能名垂青史。”

李瑄不会在意信奉什么,别说是道教,哪怕是一个和尚有才能,他会有三顾茅庐的诚意。

历史对李泌的定位是谋士,军事战略家。

他觉得李泌跟着他,绝对比跟着李亨效力好。

李亨虽然对李泌不错,尊重李泌信仰。

但他有时候也刚愎自用,不听李泌的意见,比如攻击河北的时候,李亨急功近利,不听劝说,致使河北没有肃清。

再比如收复两京的时候,不听李泌的建议,急于收复长安洛阳。所以就有郭子仪向回纥借兵的一幕发生。

李亨的儿子李豫就更不地道了,李泌作为一个仰慕长生的人,自然不食荤腥,不近女色。多年皆是如此!

可李豫非得强迫李泌吃肉,又强硬让他娶妻。

从安史之乱后的表现能看出,李泌弃功名利禄如敝履,有拯救天下的志向。

“当今局势,虽有倾斜,却也没有那么困难。”

李泌还是摇头。

盛世还在延续,许多看似的弊病,连贞观时都有。

“既然倾斜了,就会慢慢倒塌。智者和预测出局势的贤良人,应该将他扶正。”

李瑄依旧在劝说李泌放下追寻道教的理念,归入仕途之中。

“如果山人拯救天下,百姓就会呼唤神仙啊!”

见李泌低头沉思,李瑄再次语重心长地说道。

作为平定安史之乱的功臣,当初确实有百姓称呼他为神仙。

“既然有李将军邀请,那我就暂时停止修行。不过李将军就不要为我举荐官职了,我会以宾客的身份,跟在李将军身边,见见世面。”

李泌叹一口气,不忍再拒绝,同意李瑄出山。

但他并非要功名利禄,除了想澄清天下外,还希望多领略一下李瑄的风采,深刻了解一下李瑄的军事思想。

他熟读兵书,对李瑄的作战方式十分好奇。

李泌对李瑄本人更好奇,一个未及冠的年轻人,能得到如今的成就,绝不仅仅是家族原因。

“如此……”

李瑄犹豫,如果一直跟在他身边,没有功名标榜身份,也不是很好啊。

“如果给我功名,我还不如在山间修行。”

李泌直言道。

“就依先生的!”

李瑄不再强求,历史上李泌跟在李亨身边,就是以白衣身份,拒绝接受官职,只为宾客随从出谋划策。

所以才会流传那句经典:著黄者圣人,著白者山人。

但这一世,一旦李泌跟随李瑄出山,就很难再成为李亨的老师。

也和李亨没有关系了。

虽至夜晚,李泌依旧收拾书籍,与李瑄出山。

李泌总不能让李瑄和亲卫们露宿于山野!

李泌长期吃素食,夜间不擅脚力,山路又难行。

“罗兴,将先生行礼拿着,我来背先生离开终南。”

李瑄让罗兴帮李泌拿着书籍,他准备亲自背李泌出山。

“您是大将军,怎么能背一介白身呢,让我来背!”

罗兴吃惊。

李泌这个一脸菜色的道士,怎么能让主人屈尊?

虽然主人看起来与李泌相谈甚欢,但也不能这样啊!

“大将军不必如此,这山路,我还是走过的。”

李泌也不想那样。

“不得违令,前面带路吧!”

李瑄向罗兴等人重言一声,使罗兴等不敢不听。

而后李瑄又向李泌说道:“我一身力气,背着先生不会劳累。”

说罢,不待李泌同意,李瑄抓起李泌,放在背上。

李泌还未反应,他就觉得身体轻起来,稳稳地在李瑄背上,被李瑄一手拖住屁股。

哪怕他双手松开,也不会落地。

这是李瑄力量的体现。

背着李泌,仿佛托着一只兔子一样。

一行人在山中夜色,原路返回。

耀眼的星辰,皎皎的明月,他们这条路,像是顺着银河。

李瑄背着李泌,在山中如履平地,不颠不簸。

李泌感觉比骑马还舒服。

同时,李泌心中也感觉到复杂。

他的身下的人,也绝非寻常人。

主动背他出山的举动,更是让李泌验证这一观点。

……

用了将两个多时辰,他们才回到宗圣观。

李瑄这才放下李泌:“先生没累到吧?”

“将军走得很稳。我只是惊叹将军气力,如传说中一般。”

李泌轻笑一声。

如果李瑄一直走得这么稳,谁能猜透他的想法呢?

纵李林甫也不能啊。

“我只是身负勇力,缺乏如先生这样才智的人为我出谋划策。有先生出山,我们一定可以铲除奸佞,豪强。使百姓安居乐业。”

李瑄郑重地向李泌说道。

“尽我所能,助绵薄之力。”

李泌初出茅庐,他也不知道李瑄为何这么倚重他。

人是感性的,被李瑄这么倚重,背了两个多时辰,他心中感动莫名。

李瑄敲响宗圣观的大门,道童睡眼惺忪地开门。

见是李瑄后,立刻请入。

小道童还想去通知观主,但被李瑄制止。

他只要回去休息即可,没必要打扰其他人。

进入宗圣观深处,李瑄请李泌入内,早些休息。

翌日,在范云的相送下,李瑄与李泌一起向长安而去。

这次没有去宜寿城,当晚就回到长安。

李适之得知李瑄将李泌请入身边为宾客后,亲自迎入。

他很欣赏这名从小就被誉为神童的年轻人。

就是不理解李泌为何不愿入仕,七郎的幕府之中,定不缺少官职。

李适之问李泌原因的时候,李泌只是笑道他想跟李瑄长长见识,不适合为官。

见李泌坚持,李适之不便说什么。

他遗憾李泌不饮酒,否则一定会一醉方休。

接下来几日,李瑄下早朝后,会与李泌讨论,还介绍王维给李泌认识。

当然,有的时候李隆基召见李瑄入兴庆宫,李瑄必然会前去。

李隆基召见,无非就是玩乐。

投壶、樗蒲、马球、射箭等。

有一次李隆基还亲自下场,带着李瑄打马球。

李瑄骑术精湛,加上另一队让着他们,最终赢了比赛。

逐渐地,已经过了李隆基所说的半个月。

出来日久,李瑄必须要回军营之中监察操训,为大战做准备!

李隆基这一次没有拒绝李瑄的请求,虽然玩得很开心,但为他开疆扩土更重要一些。

李隆基勉励李瑄,希望今年李瑄就能帮他完成开疆扩土。

不论是青海,还是九曲,只要取得一样,他就重重有赏。

临走前最后一天,李隆基在宫中宴乐李瑄。

当然,少不了杨贵妃的姐姐们陪伴。

李隆基看来很喜欢杨玉环的几个姐姐一起来兴庆宫热闹。

在三天前,李隆基更是封杨玉瑶为虢国夫人。

大姐封为韩国夫人,八姐封为秦国夫人,每月各赠胭脂水粉十万钱。

杨玉环的两个堂兄杨铦为卫尉卿,杨锜为侍御史。

杨玉环的叔父杨玄珪为被拜为光禄卿。

她已故父亲母亲也被追赠。

其他杨氏族人,因此升官、入仕有十几人。

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