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美人汤白马玉麒麟

第九十四章 禅房三问

李平阳一愣,忽而笑了起来:“粉妆玉骨汤啊,倒是老熟人了。”

那大和尚见她神色如常,微微愕然片刻,随即笑了起来:“看来女施主不光有着一身的好武艺,胆识也是格外过人。”

李平阳望向他,见那肉山似的和尚双手合十,端坐于蒲团之上,他面前同样摆着一碗晶莹剔透泛着油光的荤汤。

她松了松肩膀,脸上那温文尔雅的表情收敛起来,四周环视一圈,颇为不屑地撇撇嘴,换了个舒服不少的松散坐姿:“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前几年俗客多是傲慢之徒,有两乘武力恨不得自吹自擂成世间高手,这几年不行了,多的是藏匿行踪的高手,贫僧为求自保,只能使用一些小手段来测试访客是否有功夫。”

李平阳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番,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愣住片刻,随即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是山门后的石阶——我就说你这秃头和尚常年荤腥不忌口,应当是没有这种敏锐程度去闻身上的血腥气的,原来是用了这种小手段。”

大和尚闻言笑了起来,浑身的肥厚皮肉一圈一圈地晃动着:“贫僧寺院门口有七级台阶,它们高矮不一,第三阶和第七阶比起其他几级要高出一些。一般来说第一次走上石阶的施主多少都会被绊一下。至于会些拳脚功夫的,则可以灵巧地避开两级高度不一的台阶,但是脚步却会有一些不同。”

“而女施主虽然装着仿佛山路极其难走的模样,在真正高度不一的几节台阶的时候却没有丝毫迟疑,步伐没有任何变化,贫僧一看便知,女施主轻功断然过人。这个时间轻功过人,却要隐匿身份,那么可能也不算多——女施主是来杀贫僧的吧?”

李平阳眼光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不是修佛吗?问问佛祖咯?说不定我就是佛祖派下来杀你这食人恶魔的。”

“阿弥陀佛,为众生承担杀业,贫僧无愧于心。”清虚大师双手合十,虔诚地端起面前的肉汤,他浮动着油光的嘴唇循着白瓷的碗边贴上去,那浓稠,泛着牛乳似的白色的肉汤就这样顺着深红色的嘴唇消失在他的唇齿前。

他喝得急不可耐,喉咙上的肉圈跟着吞咽的频率抖动,但是姿态却优雅而坚决,仿佛是在坐着一件需要毅力与勇气的善行一般,等到他缓缓放下手中白瓷碗的时候,那黏着油汪汪的嘴角微微下撇,神态居然偏向悲悯与深厚:“《六度集经·布施度无极章》种曾有一个故事,帝释天为考验佛的慈悲,于是自己化作一只鹰,而遣手下化作一只鸽。如果佛未曾阻拦鹰吃掉鸽子,则佛见死不救,若佛阻拦了鹰吃掉鸽子,则佛的慈悲只对鸽子,而并未普度鹰。”

禅房内的肉香随着汤一点点冷下来而逐渐散去,而藏在香气背后的血腥又一次弥散看。

清虚大师合十双手,他偌大的身影被灯花投射在空荡荡的墙上,好像是一尊巨大的佛影:“帝释天给予佛证明其为佛的机会,倘若没有这一场考验,佛没有用自己的肉身去饲养那只鹰,那么佛永不可自证为佛。”

“……”

“世间僧人都愿肉身成佛,而贫僧则不然。贫僧想要做帝释天,贫僧要助他们成佛。”

李平阳目光晦暗地望着他,片刻后在安静而昏暗的斋堂里嗤笑一声:“谬论——若按照你的说法,今日我便是来助你成佛的。”

清虚大师闻言,却仍旧是一副禅静模样:“既然助小僧成佛,为何还不动手?”

李平阳晃着脑袋,摆的就是一副混不吝的姿态,她手肘架在膝盖上,竖起三根手指:“我是来杀你的,但是在杀你之前,我还有三个问题要问你。”

“其一,杜旭之死与你是否有关系,你知道什么内情?”

清虚大师微微摇头:“杜旭之死祸起萧墙,这件事情是杜家业障的因果报应。与外人无关,与贫僧更加无关。”

“你知道是谁杀的杜旭?”

清虚和尚笑了起来,他脸颊上显示出一种参悟得道的欢喜:“知,也并非全知。贫僧知道是谁动手,但是那人到底如何做到的,贫僧却不知道。”

李平阳撇撇嘴,大约是对清虚这种神叨叨的模样有所准备,却并无逼问:“这么说来,这个人是杜家内部的人?”

“是。”

“第二个问题,有人给杜家的二少爷杜樾送了一首诗,诗里预言了杜家覆灭的场景。这血书可是你送的?”

“并非贫僧所为。”

“你是全然不知,还是大约知道何人所为?”

清虚和尚摇摇头:“贫僧全然不知。”

“你虽然不知何人所为,但是总归比我们更加了解杜家。正好可以问问你。”李平阳摆出一副不耻下问的姿态,“其中有四联我倒是想要问问你——‘公子枉死书卷里,犬牙飞乘明月中。老木高悬房梁上,红衣沉溺长江底’,这前三联都已经发生了,第四联到底要写什么?”

清虚大师低头思考片刻,接过李平阳递上去的手抄的纸条,从上往下仔仔细细读了几遍,不由得赞叹一般摇摇头:“原来如此——这张纸条贫僧不能解,它还有大用处。这首诗的背后是杜家血脉延续的因果轮回,如果不由他们自己解开,反而会招致更大的祸患。”

李平阳有点烦闷地撇撇嘴:“这也不说那也不说的,看着就气人——最后一个问题,崔桃红在你这里吧?她在哪里?你若能乖乖把她交出来,我或许还能把你交给官府。不然当真由我动手的话,你可不要想着能死得好过呢。”

清虚没有说话,只是放下合十的双手,露出一个诡异中透着些许兴奋的笑容:“崔桃红施主?她一直都在施主你的面前啊。”

李平阳愣了愣,随即低头看向面前那一盅已经冷却的“粉妆玉骨汤”,那漂浮的油花之中,白色的指节还在探出汤面,露出圆润的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