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官笙
第52章 吊诡
赵净与赵九哥两人出了城,在约定的,瞿式耜去河间府的必经之路上,躲在树林里的一个小坑中,隐蔽的埋伏。
赵九哥倚靠着石头,躺在赵净边上,低声道:“公子,我听说,十一叔要被罢官了?” 赵净望着天空,星星点点的出现,道:“应该是。” 赵九哥神色暗紧,道:“会不会有其他事?” 赵净望着天空,双眼眯起,若有所思的道:“不知道。” 他老爹的情形,赵净现在也有些看不清楚了。 而且赵净隐隐感觉,似乎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帮助他们父子抵挡了一些危险。 从赵净上的那道奏本,将老爹救出来后,其实并没有遇到什么大的危险。 虽然瞿式耜一再给他下套,但只是针对他的,老爹那边,一直八风不动,稳如泰山。 赵净在崇祯面前,将丁启濬等送入大牢,几乎废了刑部,事后,似乎也没有遭遇什么真正的‘报复’。 仿佛,只有瞿式耜一个人在蹦跶,朝廷那些大人物都隐身了。 一开始,赵净并没有想太多,只当是朝局太过混乱,朝廷大人物们忙着争权夺利,或者根本看不上他这个小人物。 经过昨天的事情,尤其是昨夜的深思之后,赵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怎么都想不明白。 “古怪……” 赵净轻声自语。 “公子。” 突然间,赵九哥轻轻推了一下赵净,压低声音道。 赵净猛的回头,悄悄爬上小坡,只见对面的树林里,正有不少黑衣蒙面的人,迅速钻进去,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赵净观察了一会儿,低声道:“是你找的人?” 赵九哥道:“应该是他们。” 赵净嗯了一声,道:“等他们……” 话未说完,他立即紧闭嘴巴。 他们不远处,又从后面摸过来一群人,无声藏到了树林里,离他们只隔了几丈远! 赵净慢慢缩回头,看向赵九哥。 赵九哥会意,神情疑惑,摇了摇头。 他也有些糊涂。 怎么来了两拨人?哪一波是他找来的? 赵净神情怪异,压了压手,两人躲的更严实了一些。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不远处的官道上传来马蹄声。 赵净与赵九哥抬头望了望,隐约可见模糊的影子,再看左右两边,有些动静。 没用多久,马车就清晰的出现,在明亮的月光下,一个五十多人的车队出现在眼前,足足二十多辆大小不一的马车。 赵净眉头一挑,心里暗道:这狗东西抢的还真不少。 赵净又看了眼两边的树林,今天的事,怎么感觉没那么简单? “兄弟们,一个活口不留!” 果然,赵净边上树林里的人率先忍不住,人影一个一个的奔突而出,呼喝如雷,动如脱兔。 “什么人!?”车队的看护顿时大惊,纷纷拔刀。 “去问阎王爷吧!” 黑衣人说着话,上去就砍,动作丝滑,显然是老手。 “这是官车,你们不要命了吗?”看护在抵挡,怒声大喝。 黑衣人不说话,足足四五十人,与看护厮杀起来。 混乱的打斗声在黑夜里异常响亮,赵净与赵九哥都伸出头,观察着战场。 赵九哥道:“公子,我想起来,近来京城一直有很多匪盗,据说还盗了几个大官,惊动了朝野,不止是我们巡捕营,五城兵马司,刑部等都调集了大量人手在缉捕,没想到,他们藏在城外。” 赵净哦了一声,道:“想起来了。不过,这帮人不像是普通的匪盗。” 匪盗多半是夜里闯入,抢了就跑,非必要不会杀人。这种在深夜埋伏,杀人劫货,已经奔着绿林好汉去了。 赵九哥又看向对面的树林,道:“那帮人肯定想要坐收渔翁之利,这么多钱财,真是便宜他们,早知道不给他们那么多银子。” 赵净点点头,心里也是可惜。 他只顾着要将瞿式耜留下来,不曾想,瞿式耜居然还带着这么多家资上路。 这二十多辆马车,起码价值二十万两。 双方杀的难分难解,但明显瞿式耜的人处于劣势,没有这帮匪盗凶狠。 赵净在混乱的喊声中隐约听到了瞿式耜的大喝,有马车掉头想跑。 这时,对面树林里的黑衣人冲了出来,只有三十多人。 咻咻咻 人冲出来,后面更是射出了十几根箭矢。 这帮人没有声音,见人就杀,比前一波黑衣人更猛。 逃走的马车被拦住了,有人跳出来,被砍翻在地。 “公子,不是我找的人。”突然间,赵九哥在赵净耳边道。 赵净一怔,回头看向他,道:“不是?” 赵九哥道:“这两帮人应该是早就打听清楚瞿式耜今夜要走,特意在这里埋伏,奔着钱财来的。” “那你找的人在哪里?”赵净问道。 赵九哥左右看了又看,道:“不知道。” 有趣。 “呵呵。”赵净笑了一声,道:“盯紧一点,别让瞿式耜趁机跑了。” 赵九哥应着,更加警惕起来。 今天的事情,有些奇怪。 不远处的官道上,厮杀还在继续,原本想要渔翁得利那帮人,明显低估了另外两拨,战场渐渐有些胶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在激烈的怒吼厮杀中,战场逐渐消停,地上躺满了尸体,剩下是对面树林出来的黑衣人,正在挨个补刀。 其他人则在拉着马车,准备运走。 赵净瞪着眼,仔细观察,因为天色太黑,并没有看到瞿式耜的身影。 蓦然,又一波黑衣人从不远处的斜坡跳出来,径直向着车队杀了过去。 “公子,是我找的人!”赵九哥有些激动的道。 赵净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道:“有些多余了。” 如果不找这些人,他们也能等获胜的这帮匪盗走后进行战场打扫,确认瞿式耜被杀。 白瞎两千两银子。 赵九哥找的这波人,有五十多人,蜂拥杀来,显然也是想收渔翁之利。 双方人马拼杀在一起,根本没有言语,只有厮杀。 咚咚咚 还没多久,远处的官道响起一阵激烈的马蹄声,似有大股骑兵奔突而来。 赵净一怔,伸头去看,道:“还有人?” 赵九哥愣住了,满是疑惑。 “巡捕营!”赵九哥脸色骤变,他看到了旗帜。 赵净瞬间按下赵九哥,神情急速变化。 巡捕营的人来了! “那些人知道是你找的他们吗?”赵净内心跳动如擂鼓,看着赵九哥沉声道。 赵九哥连连摇头,道:“不会,我们都是蒙着面,谁都不认识谁。” 赵净这才放心,再次抬起头。 只见巡捕营的人更是凶厉,骑着马将混战的人群冲散,而后见人就杀。 巡捕营来的人非常多,足足有两三百人,很快就结束了战斗。 “别追了。”有几个骑兵要追逃走的黑衣人,一声赵净熟悉的声音响起。 郑其心! 巡捕营提督! 赵净双眉紧锁,望着骑在马上,脸角模糊不清的郑其心,自语道:“他亲自来了……” 这件事,十分吊诡了。 “郑提督,是我,是我……” 一个人影,在一辆货物的马车里爬出来,向着郑其心大声道:“我是……” 噗嗤 他还没说完,便被人一刀砍在脖子上,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郑其心走到他面前,踢了两脚,而后道:“处理干净,将东西整理好,带一辆马车回去。” 巡捕营的人纷纷应命,一部人收拾尸体,一部人拉走马车,只留下一辆马车,装着两个箱子。 小半个时辰,郑其心的巡捕营便带着百余具尸体以及一辆马车,回返城里。 赵净望着他们的背影,神情如铁,沉默不语。 这件事非常古怪,他一时间难以猜透,但可以肯定是,郑其心在黑吃黑,早就设计好了这一出。 他只是劫财吗? 亲眼看到这么黑暗又暴力的手段,赵净越发相信,有一股力量,在暗中保护他们父子! 瞿式耜,王在晋以及手握京营又兼领巡捕营的惠安伯张庆臻,他们只会比郑其心做的更狠,更毒辣! 赵九哥等巡捕营的人背影消失,这才低声道:“公子,我们回城吗?” 赵净坐回去,望着满是星辰的天空,目中全是思索,下意识的道:“九哥,你在巡捕营要万分小心。” 赵九哥重重点头,道:“我知道。” 刚刚发生的事,令他明白,巡捕营并不是表面上的那么无所事事,混吃等死,暗地里是阴险冷酷,心狠手辣,不比漕运上差多少。 赵净回想着与郑其心的交往过程,这是一个面粗心细之人,他今夜敢杀瞿式耜,那他背后应该还有人吧? 会是谁? 今夜只是图财吗?有没有更深的算计? 赵净对郑其心了解极少。 还好,与他接触不多,并没有暴露什么。 静静思索了好一阵子,赵净起身道:“回去吧。” 赵九哥应着,跟在他身后,穿过树林,从另一条路离开,等到天色亮起,城门打开,这才入城。 回到府邸,赵净直奔后院,找到正在吃早饭的赵实。 赵净将昨夜发生的一切,详详细细的说给赵实听,而后道:“爹,这郑其心是谁的人?他为什么要去杀瞿式耜?” 赵实神色不动,撕着馒头,道:“瞿式耜昨夜并未出城,昨天他在钱侍郎府邸醉酒,殴打同僚,被抓进天牢了。” 赵净愣住了,眨了眨眼,道:“瞿式耜,不在……” 那郑其心昨夜杀的人是谁? 不重要了。 赵净眉头紧拧,瞿式耜被关进天牢,还怎么杀? 赵实看了他一眼,道:“王尚书在路上遇袭,死了。” 赵净双眼大睁,道:“王在晋死了?” 瞿式耜没死,反而王在晋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实喝了口稀粥,道:“郑其心我不知道是谁的人,但是即便没有你,他扳倒惠安伯,也是早晚的事。私改敕书一事他或许不清楚,但提督京营又兼领巡捕营不合祖制,从无先例,只要他上一道奏疏,该发生的事情,一样会发生。” 赵净目光古怪,看着老爹,道:“爹,这话,我怎么有些听不懂?是有人,事先已经在准备对张庆臻,王在晋等人出手了?” “李尚书跟我说的。” 赵实脸色一如既往的严肃,没有什么表情,道:“瞿式耜的事,你不用再管,他打了不能打的人,三年五载估计出不来了。” 赵净低着头,拿起茶碗,不动声色的道:“爹,你,是不是有什么大靠山没告诉我?” 赵实嚼着馒头片,道:“李尚书即将致仕,临走前,准备推举我为工部侍郎,你怎么看?” 赵净见他不说,越发笃定,道:“不做,没什么意思。” 赵实道:“李尚书,照顾我多年,近来帮我挡了不少事,不好推脱。” 赵净打量着赵实,旋即明白他的心思,想了又想,还是道:“爹,你也看到了,就这一年,崇祯元年以来,内阁走了七,吏部尚书换了俩,礼部换了俩,兵部换了叁,刑部换了叁,工部,这位李尚书要是年底之前走,就得换肆,侍郎就更不用说了。内阁那几位,我估计不少要被抓回来的,他们在陛下的逆案名单上。六部的堂官,有几个功成身退的?爹,太危险了,咱不做。” 赵实顺着赵净的话,将内阁,六部想了个遍,不由得目光微沉。 赵净并没有夸大其词,这一年内阁六部几乎一直在换人,而且还死了几个。 这还不到一年。 要知道,这是阉党被强力清除后,当今陛下亲自召还,下旨征辟,组建的新朝局。 “我再想想。”好半晌,赵实沉吟着道。 赵净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意动了,刚要继续劝说,赵常急匆匆的来了。 满脸疲惫,黑眼圈浓重,喘着粗气。 他进来后,直接急声道:“主翁,公子,不好了,司礼监那边说,说是内阁已经决定了,要免你的官。” 赵净眉头一挑,这么快? “还有什么消息?”赵净问道。 赵常道:“说是内阁接到对公子的弹劾非常多,认为公子飞扬跋扈,扰乱朝政,心思浮躁,不能用事。” 赵净忍不住的冷哼一声,道:“惯用的老手段了。” 东林党曾经用‘浮躁’二字,在京察中,将不是东林党的其他朋党斥责为‘奸邪’,横扫出朝廷,足足罢黜了三四百五品以上的京官。 这一举直接促成了‘阉党’的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