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白天见过的老院子
夜间的岭尾村呈现出白天截然不同的气质。
阳光之下,荒弃的村庄寂静、清幽,正逐渐被大自然一点点剥去人间的烟火气;但不管怎么说,人类留下的痕迹仍是清晰而深刻的。
暗夜中的岭尾村,黑暗统治了一切,人工与自然的界限不再分明,整个山头都混沌无光。
大林抬头看了一眼接近浑圆的月亮,意识到脚下黑暗的混沌并不正常。皎洁月光下,连远处永阳最高峰东石尖都清晰可见,山头树木轮廓分明,没理由近在咫尺的村庄却什么都看不见。
“怎么感觉有点危险?”大林小声嘀咕着。也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不想理会,游野一声不吭,夜风呼啸着径直冲进黑暗之中。
混沌有质无形,对夜风没有形成什么阻碍,大林跟着游野顺利落在了地面。他感觉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眼前就有了光。
白天看时破败不堪,乃至许多都以倒塌的房屋,这会儿却整齐矗立。家家户户,灯光婉约,偶尔几声犬吠,隐约几声夜语,点缀了这个冷清、偏远的山头。
大林和游野站在村子中央一片开阔地上,脚下尽是嶙峋乱石,不能开垦,也不能建房。他们身边是一架直径一米多宽,用于接收卫星电视信号的“大锅盖”;锅盖上爬满了枯黄的藤蔓,原本月白色的漆面大片掉落,露出的底面也覆盖上赤红的锈迹。
在大林印象中,这个“大锅盖”作为十多年前“村村通电视”工程的遗迹,是眼前唯一一个与白天所见别无二致的事物。出于“死个明白”的想法,他决定找身边的夜游神问个明白。
“这村子现在什么情况?我怎么感觉像是时光倒流,回到了几十年前村里住满人的时候?”
白天采访时章主任他们亲口说过,甚至山妹那个“叔公”也说过,至少要倒回三十年,才能见到前岭尾村住满人的光景。
“时光从来不能倒流。”游野眉头紧蹙,从认识以来,大林从未在他脸上见过如此严肃的神情。
“那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什么?”
“是记忆,一个人,或者一群人心里关于岭尾村的记忆。”游野的视线同样落在身边的“大锅盖”上,若有所思,“这段记忆的时间,最迟应该截取到这个大锅盖建起来之前。”
“所以,我的感觉没错,我们现在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假的,只有这个锅盖是真的?”
游野不答反问:“你白天不是来过吗,还记不记得当时村庄的样貌?”
“大概记得……大部分吧!”大林不敢确定。
“那你现在就认真去想,回想白天看到的东西,和现在看到的做一个对比,找出村子里其他仍与白天一样的地方。”
“就像这个大锅盖这样?”
“对,就跟这个大锅盖相同情况的东西。”
“为什么要这么做,很重要吗?”
“很重要;我们眼前看到的是某些人记忆中的画面,是一种迷障,用俗话说,就是‘鬼打墙’的那面‘墙’。想要破墙而出,就要找到迷障的破绽,也就是那些记忆画面之外属于真实的东西。”
“我明白了,我……尽量吧。”大林的声音很没有底气;他选了个方向,迈开脚步在房屋和乱石、树木间穿行,只走了几步就开始暗暗叫苦。
不问可知,那些亮着灯、整齐干净的房屋都不可能是真实的;树木、乱石这些东西又没有刻意去记,即便是真实的,大林也分辨不出。在这个荒僻的村子里,如“大锅盖”那样显眼的东西终究是极少数,寻找“真实”的可能性似乎从一开始就显得微乎其微。
“为什么要做得这么麻烦?”大林不无抱怨地问,“连卧佛山神都被你轻易打倒,难道那个什么陈将军比山神还厉害?”
“谁告诉你我们要面对的是陈将军?”游野反问。
大林一愣:“什么,不是吗?可那个庙……”
“庙是庙,陈将军是陈将军,未必是一回事。谁敢保证,坐在灌口二郎庙里的不是个弼马温呢?”
“还可以这样的?那现在坐在陈将军庙里的又是什么,天蓬元帅吗?”大林用玩笑给自己打气;小路两旁时不时传来的犬吠和人声让他心神不宁。
“我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净坛使者。”游野的脸色从进入岭尾村起就没有舒缓过,视线反复打量着周围虚假的场景,“这幅景象让我感觉很眼熟,这种用记忆制造迷障的本事,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鬼打墙’很难吗?”
“难不难,要看谁来做。会者不难,难者不会。”
“到底谁会?”
游野沉默半晌,直到大林都没了耐心不期望得到回答的时候,他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夜游神。”
大林顿时一个激灵:“你说什么?”
“我说,会这个本事,又在人间行走的,十之八九是夜游神。”
“你不就是夜游神吗,你干的?”
游野转头看来,目光平淡而神色古怪:“你怎么会以为世间只有一个夜游神,百度百科上都不这么说的吧?”
大林语塞,沿着村中道路默默又走了一会儿,又闷声问道:“所以,今晚大有可能是你跟自己兄弟的内斗?”
“不一定会斗,到目前为止,他们又没杀人、没害人,为什么一定要斗起来呢?你看眼前的鬼打墙,也只是看着古怪,并没有杀伤人命的手段;即便来的不是你我,而只是一个普通人,大约也只是被吓坏,未必会造成生命危险。”
又走了一会儿,大林的声音再次响起:“卧佛山神说你来岭尾村多半也是为了自己,是早就知道这里的事情是另一个夜游神弄出来的?”
“没有实证之前,都只是猜测;空口白话,徒耗心神,先把正主找出来再说吧!”
游野没有给出确切答案,也正在这个时候,大林的脚步猛然一顿,站住不动了。
“怎么了?”
“那里,和白天看到的一模一样。”
游野顺着大林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带院子的土木老屋映入眼帘;黑褐色的院门上,挂着一个沉甸甸的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