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者上钩西西特

第76章 第 76 章

 大又空的办公室只有一套办公用品,装修简约,黑白色调铺到底。陈雾站在一面墙宽的玻璃窗前,窗户外面是上百层的风景。

 往下看是首城商业圈顶尖的高处不胜寒,抬头是一片星月交辉,仿佛打开窗户就能摘到星星和明月。

 恐高的会心跳加速发声尖叫,欣赏不了景色。

 陈雾的视线既没向下也没向上,他保持着直视的视角,眼里是映在玻璃上的自己。

 耳机卷成一团放在气派的办公桌上,陈雾没有听歌,他抱在手上的水杯里装着柠檬水,没怎么喝。

 后面响起询问的声音,还是晏岚风的助理,不卑不吭的,“陈先生,需要加水吗?”

 陈雾摇头:“不需要,谢谢。”

 脚步声退了出去。

 陈雾拿出手机点开赵潜给他发的几个新闻链接,这都是赵潜精挑细选的,全是干货,看完基本就能了解商界这几年的动荡,以及如今的局势。

 其中还有个专业的曲线图,代表前排几大家族企业的股价变动轨迹。

 陈雾挨个看了,手机上的软件检测到他点的是“垃圾链接”,自动清除了。他把手机揣回兜里,站在原地抿了两口柠檬水,转身走到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沙发是新的,皮革的味道缭绕在鼻尖上挥之不去,陈雾将水杯放在桌上,不知道是什么石头做的桌子,白色里面长着头发丝般的黑色纹路,触感冰凉,多摸一会儿却又发觉是暖的,他摸了几下桌面,往后坐了坐靠上沙发背,正前方是一副黑金相框。

 嵌在相框里的是他自己和一片山间小花。

 谁会在严肃的办公室挂这个啊......

 陈雾的眉心蹙了又蹙,叹了一口气:“哎。”

 “等烦了?”晏为炽踏进办公室,扣开腕上的运动手表擦拭表盘,几年了,没什么划痕,除了表带发旧。

 十八九岁时的生日礼物,何其珍贵。

 “没有烦。”陈雾撑着膝盖搓搓脸,双手托腮,奇怪地说,“阿炽,这里怎么没有绿植。”

 一盆都没有,到处都是冰冷的质感。

 “等你摆。”晏为炽坐到他身旁,帕子丢在桌上,运动手表塞他怀里,意思明了,让他给自己戴。

 陈雾拿起手表:“那是要很名贵稀有的绿植吗,平价的可不可以?”

 “随你。”晏为炽不讲究所谓的面子地位排场。

 别说是十块钱两盆的盆栽,就是路边的杂草,跟家里一样剪个饮料瓶种进去,只要是陈雾摆的,那就配得上这间办公室。

 “那我明天去基地给你挖几棵。”陈雾思索着说,“药材要吗,有的既具备观赏价值,还能养生。”

 晏为炽一条手臂搭着沙发,一套手臂伸到陈雾面前,抬了抬:“不着急,你想什么时候弄就什么时候弄。”

 “办公室的光照时间肯定很长,从早到晚的,喜阳的可以多摆点。”陈雾握住眼皮底下那截精瘦的小麦色手腕,将手表戴上去之后,抬眼看了过去。

 青年阖着眼眸后仰脑袋,脖颈线条绷着,喉结凸显上下一滚,锋芒内敛,满身浑然天成的贵气。

 手表是他身上唯一突兀的存在。

 陈雾说:“阿炽,我给你买一块新表吧。”

 晏为炽把戴着手表的那只手撤回来,像要被抢走宝贝似的:“不要,就这个。”

 陈雾:“……可是这表,”他的音量轻了下去,近似自言自语,“不好配你以后的衣服了。”

 晏为炽阖在一起的眼帘掀起来点,透过那道缝隙盯视陈雾,紧绷着嗓子一寸寸搜寻,生怕被他找到一丝狗血的阶级性惆怅。

 前段时间黄遇说网上有他跟未婚妻的小说。

 什么霸道总裁的首席小提琴手,大几千章,写了他们三代人,孙子都谈小女友了。

 晏为炽一时兴起搜了自己跟陈雾,也有,以他们为主角写的豪门虐恋情深。

 身份一变,他的应酬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陈雾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沟通上出现了问题。

 慢慢的,他出于场合考虑,不方便把陈雾待在身边,陈雾就以为他是嫌弃了。

 长久下去,陈雾对他的感情淡了,觉得他们之间渐行渐远,在一次由因为忙碌没顾得上解开的误会引发的争吵后,他出差了快一个月,回来就发现家里没了陈雾的物品。

 be了,真他妈气死。

 害得他好几个晚上都做噩梦,醒来拉起陈雾的手盖在自己脸上,心有余悸冷汗涔涔。

 妈得,黄遇的是甜宠蜜爱大he,他的怎么就是那破玩意儿。

 晏为炽的背脊猛然离开沙发,他坐起身一把抱住陈雾,力道一再收紧,爱情滚烫鲜艳一如往日:“不管我的身上被赋予了多少东西,我都只是我,你男朋友。”

 陈雾被抱得有点喘不过来气。

 “有什么配不配的,不都是随我高兴,随你高兴。”晏为炽的心里生出澎湃的感性,嗓音微哑,“我拥有的的确在不断增加,但你是绝对的第一,其他都没资格跟你放在一起排名次。”

 陈雾想从晏为炽怀里抬起头,他尝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把自己弄得更喘了。

 “阿炽,你怎么说这些,你想什么了吗?”陈雾被摁在怀里,声音嗡嗡的满是不解。

 晏为炽心里压抑,想什么了,他怕陈雾不要他了。

 越来越忙是一定的,两边不可能平衡,他永远清醒,哪边才是自己的全部。

 从陈雾的第一段感情就可以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会迟疑犹豫心软,更不会回头。

 做了决定,想好了,踏出那一步的瞬间就自行砍断了所有连接,划下了一道永不复原的深壑。

 晏为炽略带谨慎地做了一个吞咽动作:“总之你,”

 陈雾恍然:“我知道了,你是怕我自卑啊。”

 晏为炽:“不,”

 “我不会自卑的,我怎么会自卑呢,你越来越优秀了,我也有在进步啊。”陈雾撑着他的胸口拉开点距离,认真地说着,认真地笑了一下,“我也挺优秀的。”

 晏为炽愣了片刻,操,怎么有点想哭。

 刚这么想,一张纸巾就递到了他面前,他面部抽搐着撩起快速发红的眼皮,对上陈雾不知所措的眼神。

 “我感觉你呼吸不对了,哽咽了,你别哭啊。”

 “……”

 .

 晏为炽平复了会,把陈雾喝剩下的柠檬水喝了精光:“知道我今晚为什么要带你来?”

 陈雾说:“对你很重要。”

 晏为炽将空水杯扣向桌面,倾身去吻陈雾,气息里的柠檬味缠上了他的。

 并不重要。

 带你来是因为,

 我的人生每一场变化,都必须要你参与进来。

 有你的见证,才有意义。

 办公室外响起敲门声,晏为炽用指腹摩挲陈雾水润柔软的嘴唇,没开口准许,门外的下属就会意地等着,不再打扰。

 晏为炽去拉开办公桌的第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小相框,拨来两根腿撑在桌上,调整位置。

 陈雾瞧了瞧,是他跟晏为炽的合照。

 晏为炽从后面抱着他,脑袋靠在他耳边,笑意明显且温柔。

 陈雾欲言又止。

 “别叫我把相框拿掉。”晏为炽一副没商量的意味。

 “小的放就放吧,可是大的……”陈雾指了指墙上那幅。

 “大的也不下。”晏为炽固执道。

 陈雾并不强势地发表自己的想法:“跟办公室的风格不统一。”

 “要什么统一,”晏为炽皱眉头,“你现在怎么这么悬浮了。以前教我过日子要脚踏实地的陈雾去哪了?”

 陈雾:“……这是一回事吗。”

 “别管是不是一回事,工作多乏味,我不能多抽烟,总要想办法提神。”晏为炽随手拿起桌上的钢笔,两指捏着转了转。

 想到会议室的插曲,季明川那表情,似乎是兵临城下,明枪暗箭都在准备有八百张面|具。

 啧。

 前面有一堆的人和事等着他,他不会在季明川身上浪费多少时间。

 要不是实在被恶心了,到了半年三次看心理医生的地步,

 晏为炽回神:“逛过了?”

 “没有。”陈雾推了推眼镜,“我就在这里等你了。”

 晏为炽把钢笔一丢,带他参观了起来。

 办公的地方设备很多,有衣帽间,洗浴室,健身房,休息室,还有厨房。

 “以后你提前一天跟我说你想吃的,我让人准备好食材,下班给你做。”晏为炽一个个打开柜子让陈雾看买好的厨具,“你中午过来吃饭。”

 陈雾怔了几个瞬息,眨了眨眼睛:“你不会有精力的。”

 晏为炽不认为这是个事,都是想不想,而非有没有,他捏捏陈雾的耳朵:“这你别管,就说来不来。”

 “来吧。”陈雾点头。

 晏为炽拉着陈雾去了休息室,布局跟酒店房间没区别。

 一张白色大床,两个枕头,床头又是一副大相框,玫瑰金边,这次嵌的是他们的合照。

 和结婚照一个味道。

 晏为炽躺到床上,拍拍身边的位置:“陪我躺一会。”

 陈雾顺了他的意。

 他们一个自然地伸过去手臂,一个自然地抬起脑袋,让手臂穿到自己另一侧,躺回去枕着。

 “阿炽。”

 “嗯。”

 “按照这个发展,你是不是该给我金卡了啊,没有上限怎么都刷不爆的那种金卡。”

 “……”

 “金卡呢。”陈雾伸手。

 晏为炽打他手心,低头亲了上去。

 并非只有少年人才炙热虔诚,勇敢去爱一往无前,长大了也是一样,只要是对的那个人。

 .

 晏为炽躺了会就去处理事情,陈雾跟他回家已经是十点以后了。

 陈雾开着车,晏为炽在副驾睡觉。

 在距离家还有二十多公里的路段,车辆稀少,陈雾放松地提了点车速。

 很突然地,一辆货车朝他的车开了过来,没挂牌照,直直地往上冲撞,速度快得令人头皮发麻。

 陈雾急打方向盘。

 车轮摩擦地面带出刺痛耳膜的摩擦,胸口撞上方向盘,前挡玻璃碎裂,接着是一声枪响。

 短促的惊心动魄之后,是难以形容的死寂。

 那辆货车被打爆了前胎,撞上了护栏,车里没了动静。

 晏为炽在电光石火之间从疲惫的状态里抽离,开了这枪。他们从鬼门关前面擦过,

 只差一点,

 陈雾闭着眼,紧握方向盘的手指发软颤抖。

 身前的扣子被解开,暴露在外的皮肤触碰到恐慌的喘息,他撑开双眼看去,自己的胸口一大块绀色,有轻微的出血点。

 陈雾的视线转移到副驾。

 青年的头部撞破了前挡玻璃,满脸血地喊他的名字,喊得喉头紧抽,“呼吸什么感觉,难不难受?”

 “我没事……不难受,”陈雾要去检查他头上的伤,被他握住手,“别骗我,说真话。”

 陈雾为了让他放心,直接坐起来给他找纸巾擦血:“没有骗你。”

 晏为炽这才活了过来,他在这场劫后余生里发出一声笑,眼睛红了,手不抖了:“在车里等我。”

 陈雾没找到纸巾,空着手摸了摸晏为炽硬硬的小臂肌肉,他都不知道车里备着枪。

 晏为炽持枪下车,深吐一口血腥气,一滴血珠递到他眼角,顺着他铁青冷硬的面颊往下落,流了道血红的印迹,他走到货车那里。

 就一个司机,没有旁人的痕迹。

 司机趴在方向盘上不省人事。可能是个没背景的,拿了卖命钱办事,查不到什么名堂。

 也可能是某一方的人。

 晏为炽拽掉头上伤口里的碎玻璃,抹了把往外涌的鲜血,用力踹了几下货车,他眼底狠厉地打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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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近零点,陈雾从医院拍了片子做了检查回到家,晏为炽等他睡了就出门了。

 晏为炽深夜才回来,应该在床上睡觉的陈雾坐在客厅,他们四目相对,彼此都不意外对方的举动。

 谁都没开口,难言的寂静。

 “我烧了水。”陈雾先说话了。

 “那我去倒点。”晏为炽顺势去厨房,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的后背绷了绷。

 俨然就是提着心的样子,哪还有在外面的冷酷与煞气。

 宽敞的厨房此时都觉得闷。晏为炽倒了水就往嘴边送,陈雾及时拦住他,“刚倒的你也喝,会烫伤的。”

 晏为炽避开他的视线:“宝宝。”

 很腻歪的称呼,床上都极少叫,现在明显是在为接下来的话题画上了一击重笔,试图在陈雾面前讨个好。

 陈雾没有像平时那样脸红不好意思,他静静地看着晏为炽。

 “咳。”晏为炽低头开手机,快速翻找了什么,举起手机转向陈雾,“这座小岛,喜欢吗。”

 屏幕上的小岛是无人机拍摄,四个季节的,各有各的美。

 陈雾没有出声。

 晏为炽低声:“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蜜月惊喜,我买来送给你的,等着你命名。”虽然婚都没求,但流程一直在铺。

 陈雾的嘴角轻轻动了一下。

 几秒后就听到晏为炽说:“你提前去吧,天亮前就走。”

 他抿起了嘴。

 晏为炽又把手机转回去找了什么给陈雾看:“岛上有药园,可以让你打发时间,想写论文也有素材。”

 陈雾看向药园,面积不小,有些是晏家老宅的品种。

 “学校那边我来处理,我会把所有课程一个不漏地交给你,确保你不耽误学习进程,顺利结束这个学期。”晏为炽放下手机,深黑的目光紧箍着陈雾。

 所有都思考过了,用心良苦,只等陈雾点头。

 陈雾依旧没有表态。

 “岛上还有一大块空地,本来打算度蜜月的时候一起种花。”晏为炽喉咙发干,“你去挑种子种,等你种完那块空地,我就去接你。”

 陈雾终于说了话,他说:“阿炽,我一定要这么仓促的过去吗?”

 “你早点去,我能早点安心。”晏为炽隔着他的睡衣摸他被撞的地方,后怕带来的恐惧仍然强烈,“不会超过六月中下旬。我会处理好一切去接你,你带我回老家割麦子。”

 陈雾:“我留在这里……”

 “不是把你当累赘,你能帮到我,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心理上,我把你当我的后盾。”晏为炽弯腰去吻他眉心,“我只是想把你受伤的风险降到最小,最好是零。”顿了顿,说,“我心脏不好。”

 陈雾的声线立即颤了起来:“你的心脏怎么了?”

 “就是那时候你遇到滑坡,”晏为炽没有具体形容,就像很多事他都不想让陈雾知道,出生没得选择,他一开始就在泥潭里,想让陈雾站在干净的地方。

 晏为炽垂下眼眸,头上缠着纱布,他几乎是请求的姿态,请求陈雾爱惜自己。

 “你好好的,我就能好好的。”晏为炽的唇边牵了个笑。

 陈雾定定看了晏为炽一会:“我去小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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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陈雾到达小岛的当天下午,晏老爷子病危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商界。

 不会是梅开二度吧?

 这次是真的,寺里都举办祈福法会了,而且五太太也从防卫森严的疗养院出来了,正在赶来的路上。

 更是有可靠消息传出,老爷子已经说不了话了。晏家子孙纷纷前往禅茗寺,见老爷子最后一面。

 晏氏有专业的律师团,然而老爷子个人还有单独的一支团队,人员信息全是高级私密。

 那支团队提前到达禅茗寺,首次露面清一色的黑西装,目的是公布老爷子的遗嘱。

 富可敌国的财产。

 哪怕老爷子持续几年清洗内|乱,扫掉了很多杂物灰尘,这场权力交接真正上演的时候还是免不了腥风血雨,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深埋在最底层的派系开始涌动,平淡的形势之下是拉高的警报。

 晏为炽立在堆满灰烬的灰黑色香炉前。几个人在他周围。

 他拿着三根香点燃,俯了俯身。

 “大师。”

 有人过来了,有人喊。

 晏为炽有条不紊地上香,他侧身去看明明就在祸乱中心,却能不沾身的净阳。

 “小晏,我师弟他,”净阳掐着佛珠。

 晏为炽道:“这会儿在挖地。”

 净阳不动声色地舒口气:“多谢。”

 晏为炽:“……”

 我为了我的人,要你谢我?

 净阳并不透露老爷子的病情,或是临终遗愿之类,他双手合十念起了佛经。

 晏为炽受到陈雾的影响,听得入神。

 就在这时,一声混着怨恨的凄叫打碎了寺里的宁静。

 来得比较早的晏玉心跪在禅房前,锤着紧闭的门哭求什么,儿子安慰没能如愿的母亲。

 姓是死的,没能跟母亲姓并不会让他们的血缘关系抹去。

 母子俩把这场即将到来的离世氛围渲染出了一股荒谬的味道。

 随着晏家人的逐渐增多,冷漠的利益成了主场。

 晏为炽拍拍身上的香灰,后面一人拿着手机上前两步,汇报道,

 “少爷,五太太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