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寻觅
季萍转过身来,露出一丝微笑:“小海,你来了?城西的视察工作中午提前结束了。我就顺道来看看你爸。这位是……”
杨海急忙做介绍。
“你好,”季萍的身上一点没有当领导的架子,和高锐握手说道,“之前看案情汇报,说是宋槐案有位目击者,没想到竟然和杨海还是发小。江元市近来治安不好,惊扰到居民,是我们市局的责任。对此,我很抱歉。”
听到季萍这么说,高锐弄得很局促,连忙说:“季局,您言重了。配合警方调查是公民义务,而且真要说抱歉的也该是犯罪分子,不该是您。这些年江元的治安够好的了,我一个经常跑外面的最有感触了。”高锐这几句还真不是恭维,近十年年江元的犯罪率很低,不少旧案也接连告破。江元市公安局的表现,市民也是有目共睹的。
季萍轻轻叹了一口气,淡淡一笑:“作为市局领导,我很感谢大家的理解和称赞。可是作为一名警察,犯罪这种事,只有有和没有。我们不知是希望案件的告破,更希望它从未发生过。”说着,她看了看花树底下正在喃喃自语的杨海的父亲:“这些话,以前杨林总说。”
气氛变得有些伤感,杨海对高锐说道:“我爸这两年情况更不好了,以前的事情都记不清了。”
“情况好像有点好转了,”季萍说,“我刚和张主任聊过,他说你爸这个月很稳定,暴躁、恐慌症状没有了。”
杨海惊喜地问道:“真的?”
看到季萍点头,杨海的脸上露出笑容,急忙跑向了花树底下的男人。
“爸——”
头发斑白的老刑警懵懂地转过头,呆呆地看着他,伸手在杨海身边一划,似乎是在拉扯什么东西。
“这位同志,我们需要保护现场,请您谅解,请站到警戒线以外,谢谢!”
“好的,警察同志。”杨海的泪水涌了上来,往后站了站。
“谢谢配合。”杨林敬了一个礼,转过头,左手平摊,右手在左手上划动着,对花树说道,“大爷,你是看到了那个人的脸对吗?哦,没有,黑色的衣服。那他把孩子他爸推下河以后,把孩子往哪个方向带去了?”
季萍的眼眶红了,她急忙将头转到一旁,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解了一些,说:“十年了,他都忘了自己是谁,却还记着这些。”
高锐也是看得很难过,他无法将记忆中那个身材挺拔、一脸正气的警察,同这个满头斑白、枯瘦不堪的精神病患者联系起来。他问道:“杨叔叔一直在回忆自己办过的案子吗?”
“是,不过确切地说,他一直沉浸在3·28案的回忆里。从接到报警,有人贩子为了抢孩子将孩子父亲推到河里淹死开始,一直到他为了找文玲,也就是小孩他妈,而去追犯罪分子的那一刻。”说到这里,季萍的情绪突然变得有些激动,“十年了,3·28案成了一桩旧案,也成了市局老刑警们胸口的一块巨石。要是让我抓到这伙匪徒,就算要我负法律责任,我也得打他们个半死!”
“季局呀,你稳定稳定,不然血压又升高了。”陈主任手持检验单,走了过来。
季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高锐和陈主任:“这是我的心结,让你们见笑了。”
陈主任苦笑了一声,对高锐说:“季局呀,嫉恶如仇了一辈子。以前血压就不低,这两年更高。”
“几十年老底都让你给抖出来了。”季萍白了他一眼,“杨林情况怎么样?”
陈主任抖了抖检验单:“各项指标都挺正常,比之前可强太多了。”
“那有治愈的希望?”
“这个不好说。”
“你都专家了,怎么还不好说呢?”
陈主任咧了咧嘴,说道:“精神病的情况太复杂了。你看各项指标正常吧!那也不好说有治愈希望。你就像我们院有个十几年的老病号了。指标从进院的时候就正常,可思维、语言就没正常过。这哪还有治愈希望啊?”
正说话间,急急忙忙跑过来一位护士:“不好了,陈主任。2…… 27号又跑了!”
陈主任一愣,问道:“不是叫你们绑着他了吗?”
护士支支吾吾地说:“本来是绑着的,可是杨主任说患者情绪不稳,要给他治疗一下。谁知才通了一下电,人就晕过去了。杨主任以为功率大了,就让松绑抢救。谁知他是装的,刚一松绑,他就把杨主任和护士长给打倒了,然后就跑了。”
“这个老杨!”陈主任气得要命,“没事儿就给我捣乱。”他转过头,对季萍和高锐说:“抱歉,突发状况,我得处理一下。先失陪了。”
“你赶紧处理去吧!”季萍知道精神病院走失病患可不是小事,“有需要的话多联系片警。”
“知道了!”陈主任边回应边快步跟着护士往住院处走,“马上叫周医生和罗医生准备车和紧身服……”
从第五人民医院出来,高锐和杨海、季萍告辞,打了辆出租车回去了。杨海本来要打车送高锐,但高锐觉得季萍似乎有话要对杨海说,于是就婉言谢绝了。
高锐走后,季萍感慨道:“挺好一年轻人,要是做警察也会是好警察。”
从精神病院出来,杨海本来还有点伤感,闻言却是憋不住笑:“季局,您看谁都想拉到警队里来!”
季萍“嗨”了一声:“这叫补充新鲜血液。警队里全是老胳膊老腿,碰上犯罪分子,那谁怕谁呀?等你将来做领导了,你就明白了。”说到这里,季萍的神色变得有些郑重,问道:“小海,你确定要去天泉县吗?”
“是的。”
“你舅他不同意。”
“我已经做通他工作了?”
“啊?嗨,你这孩子!”季萍叹了一口气,“不把这事解决,赵武心里的坎儿过不去,你心里的坎儿更过不去。其实,我心里的这道坎也过不去。”
“季局,您批准了?”
“我不批,你干吗?”季萍朝着身后的精神病院抬了抬眉,“你要是也擅自行动,出了事怎么办?这事,我和政委、贺副局长,还有你舅研究过了。结合目前掌握的线索,以及匿名举报信上的情况,批准你这次行动。但是,你要随时向上级汇报情况,绝对不要擅自行动,明白吗?”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季萍的语气已经变得严厉了起来。
“明白!”杨海坚定地回应道。
“还有,”季萍伸手拍了拍杨海的肩膀,带着几分母亲般的慈爱,关切地说,“注意安全,你可千万不要出事!”
一阵风吹过,花落如雪。
花树下的杨林还在“做笔录”,这时,他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微微一愣,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他缓缓起身,冲着身后住院处所在的位置笑了:“文玲,我终于找到你了!”
“好的,我知道了,妈,您也多注意身体。按时吃药,别太累了。”
下了车,高锐和母亲通了电话,儿行千里母担忧。妈妈的唠叨是什么?是一份挂念。但高锐却没法将自己的事说给母亲,不是说母亲不信,关键是太吓人了,身体本来不好的母亲只会过度担忧。他不能那样做。
天色不早了,结束和母亲的通话,他往文教用品店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就听到陈诗豪和一个人的谈话。
“那你真是太闲了,和个肥婆都能聊那么久。”陈诗豪的笑声隔着八丈远都能听见。
“白居易写诗,老妪能解。我等没那般文笔,却也不能忘了和群众打成一片。”店内柜台前的折叠椅上坐着一个戴着眼镜,头发花白,衣着考究的老者,看上去颇有涵养。
“我回来了!”高锐走进店内。
陈诗豪见高锐回来了,急忙说道:“回来得正好,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是方正中方教授,也就是我经常说的我们工作组的老方,他今日得空过来了。方老师,这位就是高锐。来,你们认识认识。”
高锐上学时,毕竟是半个学霸式的人物,对知识分子自然带有好感。何况眼前的方教授还是灵异工作组成员,见他举手投足带着一份儒雅,更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气息,与吊儿郎当的陈诗豪形成鲜明对比。高锐觉得这才是高人的模样,顿时心生仰慕:“方教授,您好!”
“你好!”方教授和蔼地同他打着招呼,“小豪说,你是临江大学历史系毕业的。古彦霄古教授应该教过你们吧?”
“是的。”高锐如遇故知,“古教授是我的老师,文献学方面的知识都是他教我们的。您认识他?”
“岂止认识?”方教授眼中闪过一丝沧桑,“言一句刎颈之交,亦不为过。只是后来各自忙于生计或是故纸堆,来往不太密切了。年少时总想着人生漫长,多的是畅饮出游的时光。恍然间,彼此都年近古稀了。你的事,小豪和我说了。不必介怀,人生浮沉本属常见,关键是自己不要乱了阵脚。至于遇到邪祟的事,还有我们在。”
方教授的话如一股暖流,让高锐的心里暖暖的:“我明白了,谢谢方教授。”
“闲话不多叙,小豪,你打算怎么办?”方教授问陈诗豪。
陈诗豪说道:“我打算去那个双槐村走一遭,查查那几个人的过往。”
方教授担忧地说道:“应该这样。不过,双槐村所在的地方你也知道……不要太往那边的山上去。”
“我明白,事儿只限于这回的事。其他的咱们不招惹。江元这边的消息就麻烦您老了。”
“麻烦二字谈不上,总归是能做些事,不显得我这老朽是个无用之人。”
“无用之用,是为大用。”
方教授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南华真人在此,怕也有道旁饿殍之忧。老朽甘愿随波逐流,不做麈尾之士徒添笑柄。”
高锐听得大为心折,暗想:“这才是高士所为!”
门外不远处,有停车和人说话的声音。
陈诗豪笑着说道:“行,那就拜托您老了。”
“大可放心!”方教授拱手略作一礼,“车马催促,二位小友,今日暂且别过,不日再叙。”
高锐一听方教授要走,刚要出言相送,这时,文教店门口急匆匆冲进来两名穿白大褂的大夫,一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果然在这儿。”另一个大夫回身冲着门外喊道:“快来呀,别再让27号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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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里立马冲进来七八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一拥而上摁住方教授,驾着他就往门外的一辆医护车上送。两名大夫对陈诗豪和高锐说:“抱歉了,二位,找他半天了。给你们添麻烦了。”一面说一面急匆匆地往门外走去。
被人架起来送向医护车,方教授倒是一脸悠然,曼声唱道:“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歌词出自曹雪芹作、高鹗/一说无名氏续百二十回版《红楼梦》第一百二十回)
医护车一路呼啸着远去。
高锐这边还没回过神来,陈诗豪拍了他一把:“想啥呢?”
高锐急忙说道:“这……这怎么回事?”
“没啥呀?老方回精神病院啊!”
高锐这才想起来精神病院里逃走的那个患者,27号,刚才那大夫确实也叫方教授27号。搞了半天就是他呀!
“方教授有精神病?”
“是啊!”
“他不是你们工作组的吗?”
“工作组的就不能有精神病吗?”
高锐三观又碎了!
“那,那看他也不像,怎么就……他不还是教授吗?”
“老方确实是教授,只是十几年前就住到精神病院里了。”陈诗豪耸了耸肩,一本正经地说道,“后来他就加入工作组了,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觉得有问题?”
陈诗豪扑哧一声笑了:“你别弄出一副傻样子,把自己弄聪明点。听我说,老方呢!以前是研究古典文学的,后来对什么跳大神、傩舞感了兴趣。他那时候就一普通人,光研究也没啥修行,结果在一次试验傩舞的时候出了岔子,神没招来把个恶鬼招来了,被附体了,家里人以为是精神病,就把他送精神病院了。老方也是个牛人,硬是护住自己的意识,然后天天给身上那东西讲课。好家伙,从上古神话讲到魏晋风骨,从盛唐气象讲到乾嘉三大家。足足半年,愣是把他身上的恶鬼给讲跑了。”
“这也能行?”
“还没完呢!老方那是有名的教学能手。那东西听了那么多经史子集,就算没用心记,但在老方的春风化物下,肚子里也有点墨了。回到参加了阴间的研究生考试。”
“等会儿?阴间也考研?”
“与时俱进好不?你以为那边老是古代呀?别说考研了,光三界六道禽兽鱼虫的语种、鬼说的阴普,都有专门的认证考试。不过阴间虽然极寒,灵体过得苦,但过日子没那么卷,想考的考,不想考的也不影响就业,是个鬼只要想干活,包培训包分配;不想干活的阳间有给供品的自己过活,没供品的可去地藏王菩萨那领救济。所以,只要不是被绊住去不了阴间的鬼。凡是没因为做大孽被打下地狱的,进了阴间的都能安稳过日子等时候到了转世,这样还跑到阳间搞事情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然,有证书的自然就能进些专口从事工作。呀,我这又扯远了。”
陈诗豪撇了撇嘴:“总之呢,那家伙活着的时候是个流氓,干了不少坏事,却又谈不上什么大罪孽。在地狱里待了十几年得到释放,白听了老方这么多课,不知道怎么就发了慧根。阴间没那么卷,考啥也没那么多鬼争,而且凡是在阴间当差的。除了城隍、判官这些大级别的,普通鬼卒文化没那么高。文化高的不是升了就是修行去了。因此,老方讲的那点东西,他反而够用。拢共200个鬼报名考试,他成绩进了前二十。又因为发心上进求学,阴间反而给它拨了个差事。”
“我咋觉得,阴间过得都比阳间强!”高锐嘟囔道。
“呸,那至阴极寒之界,灵体还冻不死,那就是干受罪。就算给金山银山,让你吃好的,背lv,做鬼的有机会也不愿意多待。你要是觉得好,为啥不继续待着,非喝了孟婆汤走这遭?”
高锐鼻血差点没流出来:我要是记得,那孟婆汤就白喝了。
“阳间苦还能改变,阴世之苦是因果造化,诸神都改不了。”陈诗豪白了他一眼,“那鬼得了好处,就此生了善根,就把自己的事向阴司坦白,这么一来又积了善果,级别上又提了提。老方呢?教化有方,度鬼向善,阴司那边就添了他一笔功德。这是后话。老方自己把鬼给磨叽跑了,反而悟出了降神附体的窍门。好家伙,在精神病院里就放飞自我了。”
“他又干什么了?”
陈诗豪嘿嘿一笑:“在自己身上开pa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