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沧山的十一月,竹林由翠绿转变成深绿,竹子不再长高,只一层一层的刷着绿色的颜料。
叶南竹没有太过静养,回到沧山的第二天开始,上午坐在凉亭的石桌前,用工具刀削竹子,继续练习做伞骨,下午在书房画画,晚上睡不着就用来练字,一天的时间就用这几件看似简单的事填充地满满当当。
陈姨见她这个样子,难免担心:“小然特地叮嘱我,医生说先静养,你还是听医生的话吧。”
叶南竹听到叶悠然的名字,手里的刀不自觉的停了下来,听陈姨把话说完。
“我这不是坐着就是站着,已经算静养了,您别担心,我没事。”
在纪录片拍摄前几天,叶南竹每天下午都会出去散步,在附近的竹林,风雨无阻。
下雨她就撑着油纸伞,穿着米色的休闲服套装,又长又黑的头发随意散开在身后,走在竹林里。
没风,雨水打在竹叶上,有沙沙的声音。
她从台阶往下走,路过竹林里的凉亭,听到有人喊:“喂,叫你呢。”
叶南竹转身,看到凉亭里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双手抱臂,微擡下巴看着她,语气动作都十分没有礼貌。
叶南竹皱眉,转身就走。
“喂,你听不见吗?”
叶南竹依旧不理,撑着油纸伞继续走。
身后的声音开始有哀求的意味:“我迷路了,也没带伞。”
叶南竹停下,山里凉亭很多,差不多长的都一样,加上山路七拐八拐,很容易迷路。
她转身回去,走进凉亭,收起伞,声音清冷不带感情,问他:“你要去哪?”
男生长相帅气,眼睛狭长,看上去不太好接近,一身潮牌,二十岁左右的年纪。
他看清叶南竹的脸,眼神松动,明白有求于人的道理,尽量温和起来:“那个,我要去酒店。”
他本来趁着周六日没课,想一个人出来放松心情,哪知道从酒店出来转悠半天,发现没有什么特别的,再上山就迷路了,走了几圈还在原地,遇到下雨就躲进凉亭,好一会了。
叶南竹给他指路:“你往西边那条路走,然后看到一个凉亭,再往南边走,大概走十分钟,你会看到一条小路,你顺着小路下去就能看到酒店了。”
男生脸上有一丝茫然,好像再问她哪是西哪又是南。
叶南竹瞥了眼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的雨。
“我送你过去吧。”
她撑着伞,站在凉亭外看了男生一眼,男生才后知后觉的跟上。
叶南竹和他保持距离,伞不大,两个人撑明显不够,叶南竹和男生的肩膀都被雨水淋湿了一块。
男生扭头瞄了一眼叶南竹优越的侧脸,找话题:“你也是来玩的吗?”
“不是。”
“你住这里?”
“不是。”
“你是在校学生吗?”
“不是。”
叶南竹目无斜视,往前走,连说话的语气都没有起伏。
男生挑起眼皮,换了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我是念城大学的学生,可以认识一下,留个联系方式。”
这次叶南竹没答,保持沉默,碍于面子,男生也不好再问。
很快到了酒店门口,叶南竹才算正眼看他。
“酒店大厅的每张桌子上都有路线图,很详细,你下次出去之前可以先看一下。”
男生不太好意思:“谢……谢谢啊。”
“不客气。”
叶南竹撑伞走了,没注意到男生站在她身后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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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开始转冷,许时繁和赵澈坐在酒店楼下的餐厅吃早餐,桌子上是包子和白粥。
赵澈啃着包子问:“小竹姐的伤怎么样了,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许时繁擡眸看了他一眼,几秒后回道:“不会。”
他身穿黑色休闲裤加黑色长袖衬衫,微卷的头发覆盖在额头,隐藏攻击性,
“她受伤的时候真的吓到我了,满身是血。要不是老大你在,我早腿软了。”
许时繁捏着勺子,手背青筋明显,很随意地问他:“你晕血吗?”
“我不晕,就是胆子小。”赵澈自认为很诚实。
“我们完成这个纪录片的拍摄,下一个纪录片的拍摄地可能在医院的手术室,你不晕血我就放心了。”许时繁仿佛谈论天气,和赵澈说接下来的工作。
赵澈脑海里想象着手术室可能发生的场景,开始哆嗦,和许时繁商量:“老大,医院这个纪录片能不能让小陈跟?”
“到时候再说吧,现在还不太确定。要是你去也挺好的,正好练练胆子。”
“……”
他们到叶南竹住处的时候,叶南竹还在吃早餐,清澈的眼睛里带点疑惑。
“是我记错时间了吗?”
“没有,是我们来早了。”
许时繁和叶南竹上次见面已经是十几天前的事了,这段时间的休养让她脸色好看了很多,不再是住院时病态的苍白。
她今天和上次拍摄纪录片一样,一身素白的棉麻套装,这是他们做拍摄计划时,沟通过的,穿一样的衣服,减少观众分散注意力的因素,专注于油纸伞制作过程。
叶南竹对此没有异议,她和叶悠然不一样,对于穿着的要求不高,一切以纪录片的质量为主。
陈姨从厨房里端出一盘饺子,冒着热气。
“你们快坐,我做了虾仁煎饺,尝尝怎么样。”
赵澈抢着回答:“陈姨,我们吃过早饭了。”
“再吃点,虾仁馅的不占肚子。”
陈姨往他俩手里塞筷子,赵澈盛情难却,连吃了好几个,许时繁没动。
“你可以尝一下,陈姨手艺很好的。”
许时繁对上叶南竹有些期待的视线,下一秒擡手拿起筷子夹了一颗煎饺,外皮酥脆,里面的馅鲜嫩多汁,可以吃出来有整颗虾仁。
“味道很好。”
听他这么说,叶南竹微笑,继续低头喝粥。
开拍前的实时记录,依旧是许时繁来做,他认真的记笔记,提出个别细节的疑问,叶南竹认真回答。
经过上次意外,熟络了很多,许时繁明显感觉到叶南竹和他交流时放松多了,这个发现让他心中升起喜悦。
叶南竹穿过竹林间的小路,透过摄像机显示器,许时繁可以看出她恢复的不错,后背依然挺直。
她走到上次浸泡竹子的小溪,把那三段竹子捞出来。
许时繁寻到一个地方固定摄像机,用固定的镜头拍摄她捞竹子的过程。
小溪不宽,也不深,她蹲在溪边伸手就能够得着竹子,阳光照射在流动的溪水上,再反射,有几片碎光在她白皙的手腕上晃动。
叶南竹把三段竹子全部捞上来,就抱着往回走,竹子上残留的水,稍微浸湿了她的衣服,她毫不在意。
下山大概到一半路程的时候,许时繁察觉她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他看了眼摄像机上的时间,一个小时五十一分。
停下,关闭摄像机,动作突然,身后的赵澈没注意差点撞到他后背,还好及时停下。
许时繁把摄像机递到赵澈面前:“拿着。”转身跟上了前面的叶南竹。
叶南竹看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许时繁微顿,停下脚步,疑惑:“怎么了?”
接着手上一轻,许时繁接过她手里的竹子。
“素材已经够了,我帮你拿一会。”他偏浅的瞳色,有让人没法拒绝的力量。
叶南竹呆了几秒,垂下手臂跟了上去。
接下来拍摄的是伞骨制作过程,这是一个时间跨度长,繁琐又需要耐心的工序,计划用时半个月。
伞骨的处理工序很多,叶南竹每到一个步骤,就代表许时繁要调整一次摄像机的机位。
叶南竹先用尺子量好竹子的长度,用扁平的墨笔画线做标记,然后用短锯把竹子裁成六段,三段一样长的用来做上伞骨,剩下的三段短的用来做下伞骨。
接着用工具刀去除竹青,打磨光滑,再用砍刀劈成上伞骨和下伞骨,分别32根。
这些做完就花费了三天时间。
摄像机后面的赵澈哈欠连连,叶南竹专注力惊人,全身心的投入到手里的工作,熟练的使用各种工具。
一天的拍摄从早到晚,她只有中午吃饭的时候能稍微休息一下,剩下的时间全部用来工作。
吃午饭的时候,许时繁眼神微动,看向对面叶南竹。
“其实你不用这么急着赶进度,中间可以适当休息一下,时间很充分。”
叶南竹声音很轻,也很有耐心地解释:“我没事的,忙过这几天后面就没这么忙了,最耗时耗力的就是伞骨。”
前面她把伞骨大概分好,接下来是比较细致的工序。
伞骨全部打磨光滑,削成匀称薄厚一致,下伞骨的一头还要削圆,这样能和上伞骨更好的连接,能流畅的收伞撑伞。
许时繁站在摄像机后面大概算过,每一根伞骨在她手上停留的时间不低于一个小时,中间不停歇,最少要用四天的时间才能完成这一道工序。
她手指纤细灵活却有力度,用刀熟练,但繁琐重复的工作也是最容易出错的。
这个过程叶南竹的手不慎被划伤,她停下手里的工作,盯着流血的手指发呆。
许时繁反应迅速,关上摄像机,抓着她的手腕,带到院子里的水龙头下,用清水冲洗伤口,他手掌温热,她手腕偏凉。
“你冷不冷?”低沉的夹杂着柔和。
叶南竹回过神:“不冷。”
“冷的话可以加一件衣服。”
水流被他特意调过,不急,减少疼痛。
叶南竹轻轻缩了一下胳膊,说:“我自己来好了。”
许时繁仿若未闻,他眯起眼眸,专注的盯着叶南竹的手,手指纤长,不失力度,手背到手指有新旧不一的疤痕。
叶南竹对着他专注的侧脸说:“谢谢你,又麻烦你了。”
“不麻烦。”
沉默几秒又问:“在沧山上待这么久,弄一手伤,值吗?”
“我觉得值就行。”
许时繁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关上水龙头,松开她的手腕,给出建议:“要不今天的拍摄先到这吧。”
叶南竹自己看了一下伤口,不深,伤得是左手中指。
“不要紧。”
说完还微笑了一下,好像在安慰他,眼睛明亮清澈,许时繁视线不自然地从她眼睛上移开,没有再勉强。
陈姨找来创可贴,叹了一口气:“从学习做这个油纸伞开始,手就没有不添伤疤的时候。”
“您不用担心,都是小伤。”
接着拍摄,叶南竹用墨笔和尺子给上下伞骨分别统一画线取孔,这样取孔的位置一致,用来后续的穿花线,上伞骨开槽用来连接下伞骨。
期间还要处理伞柄,上次就是因为拍摄取伞柄原材料的时候,叶南竹不慎受伤。
为了纪录片质量要重新拍摄,她受伤的场景历历在目,许时繁有一些担心。
上山开拍前,调整设备的时候,叶南竹注意到他紧锁的眉头,犹豫着问他:“你是不是不开心?”
听到她这么问,许时繁顿了顿,舒展眉头,笑着说:“没有。”
叶南竹也笑起来:“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因为她这句话,许时繁能感觉耳朵发热。
赵澈听见在旁边问:“小竹姐,你看我是笑起来好看,还是不笑的时候好看?”说着切换了笑和不笑的表情。
“都挺好看的。”
许时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