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元宵

    他们走下城墙,喜宝见了竹影就扑过去抱住,江希月张开的双臂只得尴尬地慢慢缩回去。


    竹影一脸恨铁不成钢,“都叫你紧紧抓住我衣角了,怎么还是跟丢了......我一个人怎么看得住你们两个,”她回头瞪了江希月一眼,“都是些不省心的。”


    江希月莫名落了埋怨,想开口辩解几句,目光扫过一旁站着的顾九溟,他正垂眸看她,唇角勾着清浅的笑。


    这个笑容太晃眼,她把话全咽下去了。


    “小姐,”喜宝怯生生眨眼,带着哭腔,“我饿了......”


    她的两只小髻被人挤得一只大一只小,松松垮垮歪在耳边,眼角红红的,满脸委屈,江希月心里怜惜,喜宝今年也才十四,比前世的自己小了四岁,想来也是从未遇到过今日这样的场面。


    “这就带你去吃东西,你想吃什么?”


    喜宝眼睛亮晶晶,“什么都行,小姐说了算。”


    江希月笑着给她紧了紧发髻,又回身局促道,“大人,我们......”


    顾九溟了然,颔首道:“去吧,”他示意那两个金吾卫跟着她们,吃完再护送她们回府。


    安排好这些,他便带着疾风赶回衙门,胡人的案子不能耽误太久。


    “大人......”身后传来她的声音,犹豫里带着希冀。


    顾九溟心神微动,回眸去看。


    江希月站在一盏明艳的牡丹花灯下,那灯烛随风转动,牡丹花随风盛开,倒影在她灵动的眸底。


    “大人同我们一起去吧。”


    顾九溟耳边响起了江楚杰的话。


    她喜欢的事,你就要多做。


    *


    周记糖水铺是京城有名的食肆,这家的糕点蒸得蓬松柔软,水果捞做得新鲜可口,元宵更是京都一绝,别家最多三种馅料,他家却足足有五种,而且个个好吃。


    平常排队也吃不着的美味,今日元宵佳节,正是一年到头生意最好的时候,可前头却出了乱子,官府封了路,恰好把他的铺子给挡住了。


    掌柜的长吁短叹,今儿个馅料准备得充足,竟是要蚀本了。


    他蹲在门口想了半天,总算想明白了,得,还是早些回家陪老婆孩子去吧,正要收拾起板子关了店铺,生意却找上门来了。


    江希月有些局促。


    她也不是没和顾九溟同桌而食过,记忆里顾九溟已经请她吃过好几次了,但哪一次也不像现在这样紧张。


    今日是她主动邀请的,而且是在他名正言顺成了她上司之后,又是在昨日发生过一些不愉快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刚刚他还不计前嫌地救了她。


    她一时百感交集,倒不知要用何种心态去面对他。


    顾九溟却没什么不同,他慢条斯理举起茶壶,用滚水烫过青瓷碗,又将筷箸在碗里清洗一遍。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一看就是握笔的手,江希月稀奇他倒会自己去做这些小事,疾风和竹影喜宝坐在边上那桌,金吾卫守在店外。


    顾九溟不需要任何人帮他,甚至把江希月面前的瓷碗也一并清洗了,再将水汇在一处,扬洒出去。


    “原先在河南道、山西道、黔中道做过长史。”


    “嗯?”江希月没明白,顾九溟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对我好奇吗?”


    心思被戳破,江希月腮染桃红,“我......只是没想到大人也会来这样的小店屈尊。”


    其实她刚才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喊住了顾九溟,昨日一别后,她始终心里不痛快,她以为顾九溟从此会同她生分了,可他今日却又救了他,还是在他最不喜的人群之中。


    她本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她的心也不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那一瞬间她什么也没想就喊住了他,希望他能留下来,好让她聊表些心意。


    不知不觉走到了这家糖水铺子门口,看到招牌上的元宵二字,她脚步微微凝滞,顾九溟当下就提议在这里吃,喜宝和竹影酷爱甜食,欢天喜地直接进去找好了座位。


    到了这一步,她反而有些——近乡情怯,只好没话找话,“大人原来去过那么多地方。”


    顾九溟又看了她一眼,“我也是去岁才回的京都,前几年一直在各地轮值,比这更小的乡野小店我也去过,倒是你......”他顿了顿,“今日是第一次来吗?”


    江希月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将军府嫡女,正经的大家闺秀,在大昭寺闭关十年,今年刚刚出来,可不是没来过这样的小店吗。


    “咳咳.....”她不自然地干咳几声,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其实我还挺喜欢在这种地方吃饭的......挺新鲜的。”


    “是吗,一般的闺阁小姐,只会打发丫鬟小厮来买,自己很少亲自进来堂食。”他颇有深意地看她,“江二小姐就是与众不同。”


    什么意思,江希月心里打鼓,这是在怀疑她吗,请他吃个东西而已,怎么又生生扯出这些事情。


    还有,什么一般闺阁小姐,他认识多少闺阁小姐,他与她们很熟吗?


    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古怪,但他看着她,唇角却慢慢上扬,眼前明明是只狸奴,却总想做个狐狸,殊不知处处都是马脚,他心情好了不少。


    早在忘仙楼小春之死那一日,他就查清了她所有的底细。


    江城嫡长女,六岁起被偷偷养了起来,对外查无此人,今年初突然冒了出来,每一次都精准地出现在各大凶案现场。


    她被亲生母亲厌弃,家人仇视,只有祖母护着。


    加上她那些可疑的举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虽说大晋朝忌谈鬼神,可他这些年来走南闯北,民间轶事、江湖怪谈也听过不少,周围也不是没发生过诡异之事,他几乎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虽然不清楚她为何对查案感兴趣,但其他的事情,也都猜了个七七八八。


    只不过她对这些事讳莫如深,既然她不喜欢他问,他便不问。


    他想等到哪一天,她愿意主动来告诉他。


    只不过再此之前,偶尔逗逗她也是挺有趣的。


    “来咯——”周掌柜乐颠颠端上两晚热气腾腾的元宵,“二位尝尝,这可是本店特色,五福临门。”


    江希月拿起小勺,在碗里搅动几下,散了些热气出来,五个颜色各异的小元宵圆滚滚冒出了头,个个充满了喜庆,她捞出一只,吹了吹放在嘴里,立即魂神舒畅。


    软糯的皮子薄而香甜,一口咬下,里头的豆沙馅儿便流淌出来,甜香四溢,唇齿留香。


    剩下那几只分别是桂花馅儿、玫瑰馅儿、红豆馅儿和猪油蛋黄馅儿,每一种口味都独有特色。


    一小碗很快就吃完了,她连汤水都想喝了,可抬眼偷偷看了,顾九溟还在慢条斯理地吃,他那么细致讲究,倒弄得她不好意思端碗了。


    在元宵腾腾的热气中,顾九溟清俊的脸颊若隐若现,江希月忽然鬼使神差说了一句,“谢谢你......”


    顾九溟抬眸,清亮的眸子闪了一下,“你说什么?”


    “啊.....”她慌了几分,“我是说,还没好好感谢大人今日,救了我。”


    不止是今日,还有昨日,前日,都谢谢你。


    还有,陪着我在失去家人的第一个上元节,吃了一顿元宵。


    顾九溟停了手里的动作,深深看着她,“还有吗?”


    还有什么?江希月想了想,反应过来了,她转身大喊了一声,“周掌柜,这里再来一碗。”


    那边掌柜的欢天喜地应下来,江希月笑得一脸灿烂,转头看见顾九溟的脸都黑了。


    “大人......你......”她不明所以,难道她误会了。


    竹影在隔壁桌背着她乱笑。


    顾九溟叹了口气,突然没了胃口。


    “来啦——”周掌柜又闪身过来,在他们桌上放了一碗元宵,“二位尝尝这个,这是本店特别赠送。”


    特别赠送,那就是不要钱咯,江希月眉开眼笑,拿起勺子就想捞,周掌柜又说了,“这碗元宵叫做‘白首不离’,是我特意给二位做的,感谢你们夫妇今日来小店捧场,祝你们俩幸福美满,白首不离。”


    他说完将手里的毛巾在肩头一甩,去前头忙活了,隔壁桌竹影和疾风憋笑的声音更大了。


    江希月的手僵在了碗里,她其实已经捞到了一半,还正奇怪怎么这两只元宵是连在一起的,一黑一白,她本想捞白的,黑的也起来了,她放下了白的,去捞黑的,然后就听见了这番话。


    顾九溟敛下眼眸,压住唇角的笑意,刚才放下的勺子又拿了起来,伸手进来捞。


    “大......大人,”江希月的脸涨成酡红色,声音细如蚊蝇,“掌柜可能是误会了......你......别吃......”


    话虽如此,顾九溟已经捞起了那只黑元宵放在嘴里,眼睛盯着她,“督查司的规矩,不能浪费。”他指了指碗里剩下那只白元宵,“你也是,快吃了。”


    是吗,督查司还有这规矩啊,世子骗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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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呢?疾风和竹影在隔壁桌挤眉弄眼,喜宝看不懂,傻乎乎在问,“你们在演什么呀?”


    “我们在演‘戏点鸳鸯’。”竹影绘声绘色。


    “哦?这是哪一出戏,下回也带我去看。”喜宝一脸向往。


    江希月恨不得堵上他们的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都如此窘迫了,他们还要笑话她。


    “快吃啊,”顾九溟还在催她。


    江希月心一横,吃就吃,难道我还怕你吗,她捞起那只白元宵立刻吞下去,差点没噎着自己,慌忙中又倒了一杯茶水狠狠灌进嘴里。


    竹影说:“瞧瞧人家急得。”


    江希月差点又把茶水全喷出来。


    她哀怨地瞥了一眼顾九溟:都怪你,非要做这些叫人误会。


    顾九溟好像没看见,他什么也没说,继续吃刚才剩下的元宵,眸底有掩不住的笑意。


    等他们出来时,已过了亥时。


    此时的长安大街依旧彩灯如炽,人潮涌动,街头巷尾摆满了商贩的流动铺子,面人饴糖,七彩香包,垂屐丝褋,口脂香膏,更多的是猜谜取灯,对联彩头。


    他们一行人缓缓在人群中穿行,月色朦胧,彩灯高悬,湖畔有星河倒影,徐徐吹来的春风带着些远处贩卖的熏香甜味。


    冷风吹淡了江希月脸颊上发烫的热力,她想起昨日宫中传出的消息,问顾九溟:


    “大人,我听说宫里那个凶手抓着了?”


    “嗯。”


    “真的个太监?”


    “怎么了?”


    江希月顿了顿,“我只是在想,那个凶手应该是个力气很大的人,说不定,他的双手都能使用武器。”


    流霞说过,那人左手的力气特别大。


    顾九溟看了她一眼,“那个太监是个障眼法。”


    江希月瞬间明白过来,“所以,放出这个消息只是为了让真正的凶手松懈下来,然后大人再......”


    顾九溟淡笑不语,看着她灵动的眉眼,美而不自知的韵味,他忽然不太想在这个时候聊公事。


    这时恰好走到了永安坊,永安坊最出名的是几棵百年的银杏古树,此时树下聚了不少人,在一家流动商铺前挑选彩灯。


    这家商铺的彩灯独具特色,个个活灵活现,形态各异,往来的人们纷纷驻足,挑选一二。


    疾风挺大方,给喜宝和竹影一人买了一个彩灯,喜宝的是兔子灯,竹影的是个蛐蛐儿灯。


    顾九溟突然问她,“想要么?”


    江希月心跳漏了半分,他要给她买灯笼吗?


    一直没等到她的回答,顾九溟索性指着摊子上的灯笼对老板说:“这些全要了,多少银子?”


    老板惊喜交加,正欲回答,江希月忽然拦了下来,“只要一个就好。”


    “就要......”她眼神环顾一周,停在一处,“就要那个。”


    顾九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只非常普通的灯笼,白白净净四四方方,上头绘了一些图案,“就要这个吗?”


    “嗯。”江希月点点头。


    老板很失望,“这位小姐,你再挑一挑嘛,你看看我家这只仙鹤归来,还有这只鲤鱼报喜,还有那只百花争放,可都是精品啊。”


    “不用了,老板,我就要这一只。”


    老板只得悻悻地用长勾取了那只灯笼过来,怎么看都是普普通通,头一次卖灯笼卖得不情不愿,“十文钱。”他说。


    顾九溟示意疾风付了银子,又问江希月,“这只灯笼有何特别之处?”


    江希月低头抚着上面的花纹,“大人有所不知,灯笼是普通了些,难得的是上头的画,这画的是忘忧草。”


    “忘忧草?”


    “是,忘忧草是一种很随性的植物,它不择土壤,既能长在沙地里,又能生在高原上,它不仅耐寒,还耐干旱,无论在哪儿都能蓬勃生长。


    它从来不受外界的干扰或影响,永远能冒出新芽,所以人们称之为忘忧。


    而且它花姿优美,根、叶还能入药......”


    江希月忽然顿住,她说这些干嘛呀,无端又要惹人怀疑了。


    顾九溟微微一笑。


    “我懂了,那我便祝你如这忘忧草一般,无论在哪儿,都能无忧无虑。”


    他的声音动听得不像话,身后的火树银花连成了一片星河,人群突然惊呼,成千上万只孔明灯正齐齐升空,水天蓦然连成一色,夜空被彻底燃亮。


    江希月只看到了他眼底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