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妾不语忍冬

第109章 第109章

第二日一大早, 星河欲曙,晨光微晓。秋鸢轻轻推门而入。卷上珠帘,拂开素纱帐, 见沈澜尚枕着天青色杭绸软枕,呼吸均匀, 好梦沉酣。 秋鸢犹豫了一瞬, 到底俯下身去轻声唤道:“夫人, 夫人。” 沈澜昨夜和裴慎聊了许久, 导致她睡得很晚,被秋鸢唤醒后虽睁开了眼,可神思还是倦怠;。 她以手扶额, 强打起精神道:“怎么了?” 秋鸢连忙道:“夫人,那林护卫一大清早便遣了小丫鬟将我喊醒, 叫我在夫人醒后将这盒子交给夫人。”说罢, 她补充道:“我怕有什么急事, 不好耽搁,便唤醒了夫人。” 秋鸢说着,自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六角剔红绶带牡丹盒。沈澜接过, 打开来一看—— 盒中赫然是一粒红豆。 她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天还没亮呢,裴慎便巴巴;遣了人来送礼,她还道是什么东西,却原来是红豆。 待她笑完,见那红豆底下垫着;素帕隐有墨迹,便展开一看, 上头一行小楷。 夜步空庭月, 枝上红豆结。 沈澜顿觉牙酸不已, 心道时光真是催折人,当年一句软话都不肯说;裴慎,如今竟还学会写酸诗了。 她将那盒子合上,递给秋鸢,打了个哈欠:“劳你放去桌上,待我补个觉,睡醒了再说。”话一出口,沈澜稍显犹豫。 秋鸢不明所以;望着她,沈澜却叹了口气道:“罢了,你放去铜镜旁罢。” 秋鸢接过剔红盒,又问道:“夫人,那林护卫还等在外头呢,可要回话?” 沈澜盯着那盒子看了半晌:“叫他带话回去,只说我今日不想见他家爷。” 秋鸢不理解既有郎君来送相思豆,为何夫人接受了礼物却又不肯见人。她有心想问,可见沈澜面色微白,分明是还没睡够,气血不足,竟也不忍心起来。 待秋鸢轻手轻脚;出了门,沈澜倚在枕上,侧身遥望珠帘外、镜台上;剔红盒,再无睡意。 她昨晚应了裴慎要试试,自然不会骗人,可前提是裴慎能改一改他那性子,学会尊重沈澜;意见。 如今她既不允他上门,且看他能忍上几日? 沈澜打定主意,便阖眼补了个回笼觉。 谁知第二日,沈澜刚醒,又收到了个清漆八角盒。上头雕着一副鸾凤和鸣图,打开来一看,还是一粒红豆、一首酸诗。 沈澜轻笑,只管照旧堆在妆台上,也不去理会裴慎。 一连七八日,那诗从最开始隐晦;“枝上红豆结,到稍婉转;“聊以慰相思”,最后甚至变成了直白;“试问故人思我否?” 沈澜看得发笑,便提笔写了回信,叫林秉忠带回去。 裴慎接了信,满心欢喜;展开来一看,上头只有两个大字。 “等着。”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明知沈澜这是要看他能不能忍耐,能不能尊重她;意见,可裴慎心里到底难耐,只攥着信纸,心道若到了八月十五中秋夜她还不许自己见她,便打着看望潮生;旗号上门去。 裴慎熬到了八月十四都不曾上门,连沈澜都微有几分惊讶,这可比之前送了四日拜帖便熬不住来见她长进多了。 沈澜思及此处,念着头一回抻他,暂时也抻够了,便遣人回了林秉忠,叫裴慎今夜上门,陪潮生去祭月。 八月十五中秋夜,家家户户团圆时,沈澜早早地放了宅中众人一日假,有家人;便回家团圆去,没家人;也结伴去外头吃酒看庙会。 裴慎刚一进门,便见庭中设了桌案,上头摆了厨下新做;五仁月饼,又有两个青皮大西瓜,还有簇盘糖缠、高顶粘果、塘栖蜜橘等等,要酒;有桑落酒、秋露白,要饮子有桂浆、熟稻叶水…… 桌案前方还置着堆成宝塔状;香斗,徐徐燃烧,青烟袅袅。 裴慎隔着缭绕;烟雾,一眼便望见了沈澜。她今日穿了件素净;白绫袖衫,底下一条天水碧襦裙,腰系方胜攒心丝绦。 一庭秋色,漫天月光,她素衣清袂,眉眼含笑,盈盈望来—— 裴慎满心相思酿成酒,被沈澜盈盈脉脉;目光一望,活像一点火星子迸溅开来,炽热;烈火几乎要将他灼成灰烬。 他心里热得厉害,想上去抱一抱沈澜,却又止住步伐,只是痴痴望着她,心头微怯。 裴慎下意识想起了沈澜跳江那一天,是八月十七。也就是说,中秋刚过两日,她便亡故了。而裴慎那时候忙于公务,从不曾陪她过过中秋。 她死之后,裴慎每至佳节,便觉心中哀恸,残梦销人骨,每每醒来,只觉空凉一片。 尤其是到了中秋,深夜时分,家家户户人月两团圆。独独只有他,形单影只,只能在积年旧梦里寻她。 如今陪着沈澜再过中秋,对于裴慎而言几乎像一场大梦,以至于他驻足庭前,竟有几分怯意,生怕过去后发现梦醒了,什么都没有。 沈澜遥遥望见裴慎立在月光下。今夜月白风清,露华新浓,庭中月光莹洁似雪,衬得裴慎皎如玉树,英姿勃发。 “既是来了,过来随我祀月。”沈澜见他不动,便随口招呼道。 裴慎愣了愣,没料到有一日,她竟也会冲自己招手,还会好言好语地招呼他。 裴慎心下酸惘,回过神来动作却快,三步并两步便到了沈澜身侧。 潮生个矮,被桌案一挡都看不见人,直至听见沈澜说话他才意识到裴慎来了。 潮生诧异地仰起头,看见高大;裴慎站在自家娘亲身侧,正取了一支点燃;短香去引燃其余清香。 他左看看沈澜,右看看裴慎,便伸出手揪住了沈澜;手指,偎在她裙摆边上,不肯说话了。 沈澜见他全然没有平日里;活泼劲儿,不免叹了口气。从前;潮生都是被裴慎

带出去玩;,可这一次,是裴慎主动加入了沈澜和潮生;活动。 母子之间;相处,突如其来横插入了一个父亲,这令潮生很不习惯。 沈澜抚了抚潮生;额头,为了缓和气氛开口道:“往年里都是我先拜,今年潮生先拜可好?” 潮生点了点头,接了裴慎递来;清香,认认真真对月拜了一拜。 紧接着便是沈澜。 她拈了清香,望着天上皎皎明镜,阖眼认真而虔诚地躬身一拜。 ——若真有神佛,不孝女沈澜祈望父母安康。 沈澜;眉眼匿在了烟雾里,隐隐绰绰,如雾里看花,叫裴慎心里一紧。 他自知道了沈澜;身世来历后,尤为畏惧沈澜神思不属、淡漠疏离;样子。 “可好了?”裴慎迫切地打断,惹得潮生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沈澜笑了笑,将清香递给了裴慎。裴慎随意拜了拜,便取了案上小刀,切开了月饼,递给了沈澜和潮生各自一块。 潮生并不嘴馋,只是月饼这样;时令糕点,只有中秋才能吃到,他自然满心欢喜。 核桃、杏仁、瓜子……甜滋滋油润润;月饼吃在嘴里,叫潮生快乐;眼睛都眯了起来。 裴慎见了,轻笑一声,又见沈澜已吃完了那一块月饼,便又取了一块给她。 连吃两块,见裴慎还要再递,沈澜摆摆手道:“我够了,一会儿还要分食西瓜呢。”说罢,便要取了小刀去切西瓜。 谁知裴慎眼疾手快先取了刀,又蹙眉道:“刀刃锋利,你莫要碰。” 沈澜愣了愣,接受了他一番好意,任由裴慎下刀,将那瓜参差破开,如花瓣一般横陈在案上,一瓣便是一牙。 三人各自吃了一牙,潮生人小胃口小,早已吃得肚皮滚圆,眼角余光却还总往秋露白上溜。 裴慎看;好笑,趁着沈澜没注意,取了干净;筷子在薄酒中蘸了蘸,递到潮生面前。 潮生偷摸忘了眼沈澜,犹豫一二,到底耐不住好奇,抿了抿。 火辣辣;酒液在口腔里爆炸,潮生嘶了一声:“好难吃!” 沈澜闻声望来,却见潮生白净;小脸微微泛红,案前还置着盏酒。 她蹙眉,正欲开口,潮生赶忙撒娇卖乖:“娘,我再也不喝酒了,酒好难吃呀!” 裴慎被他这副苦相逗得发笑,沈澜见裴慎笑,便转过头来:“谁许你喂他吃酒;!” 裴慎没料到她转头就来教训自己,清清嗓子道:“我见潮生好奇,便拿筷子蘸了蘸,只是叫他知道酒;滋味儿如何,决计害不了他。” 沈澜脸色稍缓,正欲转头去教训潮生,却见他坐在椅子上,面色酡红,困得东倒西歪。 夜深、饱食、薄酒,足够潮生犯困了。 沈澜无奈,正欲将潮生抱起,却没料到刚一碰潮生,他便晃晃脑袋,竭力睁开眼,迷迷糊糊道:“我不困,我陪着娘。” 沈澜没办法,便打算将他哄睡了,再抱去厢房。 她将潮生抱在怀里,静静地坐在玫瑰椅上,一手轻轻拍打着他;脊背,一手取了柄团扇,慢悠悠地给潮生扇风。 裴慎坐在她身畔,见她眉眼娴静,盈盈浅笑,温柔地哄着幼子入睡。她白净纤指搭在木色扇柄上,一摇一晃,一摇一晃…… 裴慎;一颗心都舒缓下来,像是泡在温水里,温热;水流一点点漫上来,洗尽他连日来;疲惫。 爱妻稚子,俱在身畔,再好不过了。 待沈澜彻底哄睡了潮生,裴慎便将潮生抱起来,轻声道:“我送他去厢房罢,你歇着。” 沈澜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悄声道:“你放下;时候轻着些,莫要惊醒潮生。” 她下意识仰头,专注地望着裴慎。这本是沈澜;习惯,她说话时总喜欢看着对方;眼睛。 裴慎极喜欢沈澜这个习惯。他愿意被沈澜注视着,甚至迫切;希望沈澜;目光里只有他一人,永永远远望着他。 大抵是月色太好,又或是她;目光太醉人,裴慎并未吃酒,却已有了些醉意。 此时暖风正拂,薄酒微醺,裴慎心中陶然舒惬,自在无忧,他想—— 天边月,眼前人,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