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章 杨浞
自己这位兄长可谓是享尽厚遇了,身为明阳之长子,不但一出生就送入洲中,事事以继承人的姿态培养,从小到大的待遇与修为也是领先于同辈…
‘这修为无所谓,可这份待遇才是让诸兄弟无奈的。’
李绛梁清楚地明白,自己那二哥、三哥,明明都有不弱的心气天赋,放在别家也是独领风骚的人物。
甚至按着李绛梁这些年自己的接触,大哥李绛迁太无情也太阴狠,二哥李绛垄更诚、三哥李绛夏更真,李绛迁治理湖上这么多年,确是欣欣向荣,一派规矩,可换了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人,同样不差,偏偏两位兄长遇见他凭空就矮上了一级,可不只差一个长子的身份!
昭景真人李曦明是自家第一位真人,每每出关,要么就见他,要么就见丁威锃,李绛梁等人表面风光,可见真人、甚至见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几位兄弟加起来,恐怕也不够李绛迁一人多!这才是李绛迁地位独特的根基。
李绛梁难免有了复杂的情绪,此刻一拜,叹道:
“恭喜兄长修为大进!”
他的灵识之中昭昭,眼前的李绛迁已经是筑基后期的修为!
‘恐怕他…已经是下一位紫府的有力人选了…’
他心中无限复杂,眼前的绛衣男子却满面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到了他面前,向着杨阗幽一点头,笑道:
“我才出关,听说四弟在蕈林原,顺路就来看一看…这是弟妹吧…真是可人儿,名不虚传!”
杨阗幽笑而不语,李绛梁面上无奈:
“本无意惊扰大哥,可我们几个兄弟都生了一对金瞳,这身份到的何处都是明显的…传得这样快,顷刻之间就到湖上了。”
李绛迁一同他往回走,摇头道:
“这也是难免的,袁氏与我家的交情虽然淡了,可到底是大人师尊所在的宗族,哪怕是袁成照不成器、屡屡加害,家族也应该照看一二,便有所注意。”
他负手踱步,佯装不经意地道:
“弟妹是…”
杨阗幽笑着行礼:
“是四闵杨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罢了…”
她说得明白,是四闵杨氏而非青池帝云峰杨氏,此间的差距可一点也不小!
李绛迁若有所思地点头,答道:
“这可不对,四闵杨氏也是正统帝裔、越王后裔。”
杨阗幽笑而不语,李绛梁只向前一步,道:
“兄长这次来…可是为见舅哥?他正在【天雷峰】修行,不在郡城之中,须往南方去。”
【天雷峰】也是蕈林原一奇观了,因为山中埋着许多雷矿,故而天雷滚滚,终年不息,山上山下一片焦黑,李清虹当年借了此地突破,李家人当然晓得。
可提起杨浞,李绛迁微微眯了眯眼,笑道:
“既然来了,就是要见一见,当时只听你夸过,不知到底是何等的人物。”
李绛梁虽然知道李绛迁此行没有什么恶意,可见了他这个态度,暗暗松了口气,向着
“且在郡中守着,我去去便回。”
兄弟二人乘火而起,一路向南,李绛迁面上的笑容少了许多,渐渐平静下来,声音幽幽:
“多年不曾归家,可有什么想念之情?”
李绛梁回礼,答道:
“自是想念极了。”
李绛迁也不应他,自顾自地道:
“崔大人修为渐高,如今已经回到崇州去了,你本应当去送一送,可惜时日不巧。”
提到崔决吟,李绛梁有不少动容,答道:
“我已经听说,紫府毕竟九死一生,可惜那时在四闵,恨不得亲自赶过去,终究没能亲自送师尊回州…”
骤乎到了天雷峰,便见雷霆滚滚,四处焦火,李绛迁见着一青衣的独臂老人上前来,下巴的胡须很稀疏,缩头缩脑,干瘦的脸上仍能看出常年受伤、资粮不足留下而泛黄的干枯,低声下气地道:
“小人见过两位大人…”
李绛迁扫了一眼,面上露出讶异之色,问道:
“原来是袁护远袁大人…客气了…客气了!”
袁护远低头耸脑,低低着去看李绛梁,神色中露出几分哀求,李绛梁却笑看兄长将他扶起来,指了指老人,道:
“是袁族长了!”
袁护远汗如雨下,连道不敢,李绛迁却正色道:
“这些年…袁成照才是袁家主人,我等不好多指手画脚,如今脱了苦海,将有好日子过。”
于是从袖中取出一枚金色丹盒来,交到老人手里,道:
“且用着…”
袁护远不知眼前是李家第几辈的晚辈,模糊中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李尺泾口中前辈沦落到如今的地步,只觉得手脚冷热交织,再度用祈求且不知所措的目光去看李绛梁。
李绛梁笑道:
“袁族长,收下罢!”
他这才把东西放进袖子里去,呼道:
“多谢两位大人!”
两人却已经踏阶而上,在天雷峰上的庭院中驻足,李绛迁微微低头,见阶上紫气横流,已经覆盖了一层细密的白色晶石,如同冰霜凝结,洁白如雪。
又上两阶,便见着一只羽翼洁白的仙鹤独脚立在在庭中,长喙插在羽毛里,作深眠状。
李绛梁的神色已然变了,他抖了衣袍,退出一步,恭声道:
“禀大人,李氏家主前来拜访。”
便见殿门嘎吱一声开了,从中步出一男子,青年模样,身着白衣,短眼乌眸,眼角内收,端正着生出几分凌厉,偏偏两眉天然俊美,反倒风流英俊。
他往院中一站,那双眉往上抬,院中的白鹤便苏醒过来,轻轻一蹬,翅膀舒张,升到云端去了。
“望月李氏,李绛迁,见过杨道友!”
李绛迁笑着问了,眼前人也笑起来,引他入大堂,挑眉看向李绛梁,话却在答他,含笑:
“原来是望月湖来人,不曾迎接,失礼了。”
李绛迁暗觉眼前人雅致风流,不同俗类,在他身侧坐下,余光扫过殿外,所谓紫气横流、阶阶白霜的景色不见,唯有乌黑的石阶。
杨浞已然开口,欣然道:
“早闻望月之名,应我去拜访才是。”李绛迁这一眼看罢,只觉得一股凛冽之威扑面而来,不知怎么地,总让他有股极其难堪的受威胁感,虽然没有感觉到恶意,可无端端对方好像架了把刀,抵在他脖子上,要杀他的威风。
当下知道李绛梁所言非虚,心中暗震:
‘这话不假,应当是如父亲般的人物。’
他笑道:
“今日来…本就是为了见上一见,一是为了袁家的事情,二来,也是为我弟弟的婚事…如今见了袁氏颇受重用,也算是了结一分因果。”
“祸乱之首已除,袁家自当安定。”
“至于婚事…我父亲提过。”
杨浞转了眸,那份凌厉收敛,道:
“他老人家年纪大了,眼光一向挑剔,绛梁能得他喜欢,可见是一流的人中龙凤,听闻这件事情明煌真人也点过头,事情是极好的。”
杨浞转过头去,不以正面面对他,似乎并没有多少好感,可李绛迁同样深感异样,如芒在背,那双金瞳以很低的视线扫过地面,发觉门槛外已然遍布长蛇,一只只不过指头大小,身上滚动水火,尾端相互粘连,如同一层层覆盖在门槛上的彩光,绚丽地舞动着。
李绛迁克制住情绪,笑道:
“只是四弟一个人在外闯荡,着实不易,今后诸事都要麻烦杨氏…”
杨浞答道:
“他不止是小妹心上人,也是我好友,算我自家兄弟看待,家主不必客气。”
于是问了些好坏,聊了些杂事,李绛迁那双金眸抬起,道:
“便不多叨扰!”
他出了大堂,乘火而起,一路飞驰,李绛梁仍跟着送他,兄弟二人沉默良久,不知过了多久,唯见李绛迁笑道:
“难怪叫你非跟不可…真是好厉害的人物。”
李绛梁并非看不出杨浞对李绛迁的反感,他只有些无力地道:
“我跟着大人,却不是下注投壶之举…大人说了,他能靖平越地,隔绝仙凡,他求道…本就为了以武止戈、下救黎民…”
这句话让李绛迁脸上的笑容越盛,他很隐晦地做了个咬牙的动作,双目灼灼地盯着自己这位弟弟,答道:
“这也倒是!帝裔尊贵,岂能置身一郡之地?”
李绛梁在火中站定了,向着自己这位不曾见过几面的兄长行了礼,低低地道:
“哥…为难家里头了…”
李绛迁浮于表面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了,两条眉头靠在一起,听着弟弟道:
“兄长见了父亲,替我回一句话…绛梁…一定不向家里拿东西,如若拿了,叫绛梁以身谢先祖好了!”
……
朱渌海,宿祝群礁。
群礁星罗棋布,在广阔的海面上随意地散落着,石色赤红,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得分外耀眼,一群白衣的修士起起落落,极为热闹。
这是岛屿上方天空的最高处,白衣真人身负灵剑,神色庄严,目光带着些悲哀,静静的从岛屿之上一扫而过。
扶玹脚底下是名气颇大、朱渌海核心之一的【宿祝群礁】,也是衡祝道世世代代经营的海外驻地,几百年来已经打造得如铁桶一般水泄不通,紫府大阵更是光辉烁烁。
‘可如今不姓毕了!’
多年以前,衡星亲自来过一次纯一道,从扶玹手中换取过一份【宿星神元】,作为交换,宿祝群礁足足要在纯一道手里抵押五十年。
纯一道当时正威风时,紫府新晋,正欲大伸手脚,这笔交易可谓是划算至极,扶玹深思熟虑,便点头应下来。
如今衡祝闭门,扶玹算是恍然大悟:
‘衡星…早早就开始谋划了…所谓抵押在我纯一手中…也不过是在闭门之时,让我家替他守一守这岛屿而已!’
可左右算来,各自得利,又是太阳道统的自己人,扶玹心中倒是暗暗松气,舒服许多。
他在海上等了一阵,终于见到一道光华自东而来,迅速在眼前显化,化为一位青衣男子。
此人面容年轻,青衣飘飘,眸色浅青,笑容满面,在他身前行了礼,随口道:
“扶玹道友!”
“迟道友!”
扶玹平平淡淡地应了一句。
青年男子负手而立,显得悠然自在,笑道:
“恭喜道友!”
此人正是失踪已久的迟步梓!
他那双眼睛还是照样浅青,透露出一股淡漠的无情,腰间挂着一串漆黑发亮的念珠,散发着一阵又一阵的渌水之光。
他好像与几年前并无差别,唯独那一身神通起伏不定,似乎有所不同。
两人一同入内,到了大阵之中,扶玹见他迟迟不开口,只好道:
“如今收获…还不错罢?”
迟步梓抿了一口茶,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把杯放了,幽幽道:
“是有些收获,我毕竟是不投释的,无非就那么几种办法,濮羽只看在你我面子上说了一二句,不可能亲自下场…”
“还是有转机的。”
扶玹摇头道:
“否则你也不会来这一趟,更不会乐于掺和到这些破事里头去。”
迟步梓目光渐渐冰寒锐利,盯着某处出神,静静地道:
“怕的就是转机,如若是某位大人留下的呢?多少修行到了尽头,只不过替别人把棋盘上的最后一枚棋子给填实了…不过真能做得了棋子也就罢了,怕的是只要你填,不要你活。”
他似乎有极犹豫的事情沉在心里,话语中的意思更明显了,扶玹心中暗沉:
‘蓬莱向来不去折腾果位,濮羽既然开口说了,就一定是不会得罪渌水的方法,还能如何呢,无非转世…’
眼下低眉看他,其实心中同样沉郁,元商真人当年的话语犹在耳边,两人的处境其实有相同之处,遂显现出极复杂的神色,沉声道:
“有些机缘得来,是不能问来处的,更是非用不可!”
迟步梓显然没想到他能说出这种话,正说到他的顾虑上,眼下将那双泛着青色的眸子抬起来,对着扶玹赞许一笑,心中却极其敏锐闪过别的念头:
‘哦?扶玹啊扶玹,你纯一道…莫非也有些不得不修的机缘在身上?太阴…一道…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