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7【用假金矿骗人去马六甲】

闽浙赣三省的洪灾已经退去,但救灾工作远远没有结束。

有不少百姓失去了一切,房屋、牲畜、粮食、家具、钱财……都被洪水给无情冲走,他们靠着各种各样的手段才侥幸生还。

还有许多百姓,由于逃难得快,勉强带走部分财产,但很难短期内恢复基本生活。

治安问题也很严重,尤其是远离城市的地方,大灾破坏了原有秩序,多有歹人靠坑骗抢劫为生。

大明朝廷的赈灾反应非常快,迅速从淮南和长江中上游调粮过来,甚至任命了一位专职的三省赈灾总督(拥有临时开府大权)。

地方官员同样救灾迅速,甚至还没获得中央批复,他们就已经力所能及的做事了。包括士绅、庙观,也纷纷出钱出粮,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必须过得去。

其实放在古代中国,地方官、士绅和庙观,大部分时候反而是赈灾主体——官员逼捐,富户出粮,士绅和庙观主动施粥。

总体来讲,此次洪灾的各种损失,相当于打一场灭国之战。

灾区想要基本恢复生产,至少要半年时间。

六位官二代来到浙江时,江南运河已完成灾后疏浚工作,这个属于赈灾事务的重中之重。

但运河两岸的乡村,明显还能看到洪灾的痕迹。

成片成片的稻田,因为洪水而彻底绝收,被泡死的稻子软塌塌倒在田里。

陆游乘船路过望亭镇时,看到一条官船靠岸。

两个官差在镇外贴告示,识字的居民纷纷跑来阅读,随即有人欢呼大喊:“快快通知各乡保甲长,赈灾粮和谷种到了!乡民拿着户帖副本去县城领粮,每人可领一石稻谷、一升晚稻谷种。户帖副本损坏或遗失的,赶紧去县衙户房补办!”

消息传出,四里八乡奔走相告。

这已是第二批赈灾粮,头一批发放的更少,属于本地常平仓的存粮。现在这批,则是从外地调来的,而且还调来晚稻谷种用于补种。

保甲长们接到消息,立即召集乡民开会。

有船的出船,有人的出人,各自组织起来去官府领粮。

特殊时期,补办户口本也很快。

也别想着钻空子多领,户籍册的正本在官府手里,老百姓拿到的反而是副本,一家有几口人写得清清楚楚。

以前不上户口的百姓,这次连赈灾粮都领不到!

“受灾这么严重?”

范成大看着那些绝收的稻田,表情变得有些严峻,因为他的老家距此只有数十里。

其他五个官二代,纷纷出言安慰。

急匆匆赶回家里,范成大稍微好受了些。

他的母亲随夫在外做官,家中只有祖父和叔伯。

祖父范师尹对范成大说:“这里没有淹过来,太湖周边淹了一圈。望亭镇全都给淹完了,那边的运河上个月都没法通航。吴江县也淹得挺厉害,赈灾总督专门派了一个幕官过去守着。”

“家里没被淹就好,”范成大一声叹息,“民生多艰啊。”

范师尹说道:“只要吏治不败坏,再大的灾祸都不算什么。我是半截入土的老朽辈了,却没见过赈灾这般得力的朝廷。前宋之时,吴地也遭过不止一次灾,那昏君奸臣非但不赈济,还变本加厉的征收苛捐杂税。”

白师厚立即说:“圣天子在世,满朝皆为贤臣,地方亦多干吏。”

“小侯爷说得是。”范师尹笑着拍马屁。

白师厚连连摆手:“我是家中次子,继承不了爵位。”

范师尹说:“亦可如此尊称。”

白师厚嘿嘿直笑。

范师尹没有考中进士,也没在前宋做过官,但绝非普通的乡下老头。毕竟他的其中一个儿媳,是蔡襄的孙女、文彦博的外孙女。

一介白身,却跟宰相结成儿女亲家,可想而知范氏当时的影响力。

六个官二代又问赈灾总督在哪里,得知其在南京开府,于是也不急着出海,火速赶往南京去帮忙。

他们虽然都有功名,但正常情况下,不可能获聘总督幕府。

真正起作用的,还是“名门之后”。

赈灾总督的临时开府权,正式聘官名额有限。他们很快成为合同工,为期三个月,按一等吏员给工资,做一些书写和统计工作。

每天都忙碌得很,却感觉格外充实。

三个月聘用期满,六人没领完工资就留书跑了,还每人给赈灾总督写了一首诗。

客船上,李祖洽问道:“至能兄实才卓著,怎不赶紧科举做官?”

“多半考不上,我的学问还须精进,”范成大笑道,“趁着青春年少,不如多去走走。等眼界开阔了,写出的文章自然不一样。”

白师厚说:“俺连太学都没法毕业,真去科举顶多中一个秀才。反正俺爹是粗人,俺也是个粗人,对考进士不报期望,由着俺仗剑到处跑。你家里却不一样,世代书香。你祖父若知你要出海,恐怕会打断你的双腿。”

范成大说:“我上边还有一个兄长,已考中进士好几年。兄长进士及第之后,家中管束就没那么严。不过嘛,这次过去最好绕道,莫再从我家路过了。”

“哈哈哈哈!”

众人闻之大笑。

他们一路坐船去上海务,换乘海船前往杭州,打算在杭州外港(澉浦镇)寻船下南洋。

由于闽浙赣洪水,杭州海港受到一定影响,许多货物都不同程度的涨价。

六人带着随从在镇上到处打听,得知还有一个月,就是顺风顺水的季节,还问清楚了许多船队信息。

陆游说:“南下的海船很多,但归纳起来无非三种。一种到福建,一种到广东,一种到安南及更远。我们可以先去闽粤,登岸游览一番,再换船到海外藩国。也可以直接选择远洋船只,中途不再换船。诸君认为该选哪一样?”

“都可以,”綦歧庵说道,“不过俺发现一个极有趣的船队,他们只有三艘船,而且还在扩招船员。你们可看了招工告示?其言三艘船上皆有铁炮!”

白师厚笑道:“这三艘船,俺却晓得底细。他们捞上来辽国的传国玺,不要别的赏赐,只求给船出海。官家让他们去康国(舟山)海军学校学习半年,再跟着海军一起出海巡航,今年才自己做船长的。那些船上的铁炮,都是军舰淘汰的。还允他们招募退伍的海军士兵。”

王廉清的眼睛一亮:“这却好得很啊,算是半官船!”

……

王崇度、高文宝和李彬,正在忙着采购货物。

这三艘船,连同船上的火炮,都是低价赊卖给他们的。船上的专业航海人员,也是海军借调给他们的。

他们只有在回航的时候,可以在中国沿海港口卖货,防止这些家伙只做国内贸易而不远航。

在海军学校厮混半年,又随海军出海半年,这次是他们自己率领船队航行。首次采购货物的资金,暂由皇室提供。

“二哥,外面来了六个士子,说是想要搭船出海。”李彬急匆匆进来。

王崇度笑道:“士子出海倒是稀奇。”

李彬低声说:“全是官宦子弟。有白侯爷之子,有陆尚书之子,有李首相的族侄……家世最差的那个,其父也是御用画师。不让他们上船,就会得罪这些官宦子弟。若是让他们上船,一旦出海有个好歹,又会得罪他们的父母。”

“这……”王崇度听得有些傻眼。

李彬说道:“不论如何,先见一见吧。”

六人很快进来,也没啥官二代的架子,非常有礼貌的作揖问候。

双方互相行礼,算是认识了。

王崇度打预防针说:“出海凶险无比。”

“吾等自知。”

“稍不注意就要葬身鱼腹。”

“既然出海,就不怕死。”

“几位出海作甚?”

“游学四海,增涨阅历。”

“这……我船上不养闲人。”

“我们愿付船钱。”

“嗯……”

白师厚说:“俺习得弓马,还会使火枪,操炮也学过。俺有五个随从,其中三个都曾在军中效力。”

陆游说道:“天文地理我都略懂一些,海外资料我也看过一些,拉弓舞剑我也学得一些。”

王廉清说:“我擅画图,亦略懂医术,还曾学习波斯语。”

范成大说:“我也懂些天文地理,也曾研究佛经,可以跟海外僧人打交道。”

綦歧庵说:“我经常去翰林院,跟那里的海外学者交流。”

李祖洽说:“别的我不会,但懂得煎煮海盐,我家有一座盐场。若是漂流荒岛,我可以教船员煮盐。”

王崇度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心里犯嘀咕:看出来了,你们都有本事。但我这里庙小,实在容不下大菩萨啊。

容不下也得容,还要好生伺候着。

又过月余,冬季风来临,众人兴奋无比的上路。

三条海船虽然不大,但采用新式的三角帆。

这种风帆,近海航行的用处不大,速度远远赶不上传统直帆。但在风向混乱的区域,尤其是远海航行,却有着非常大的作用。

六个官二代首次出海,看啥都觉得兴奋,而且居然没人晕船。

反倒是他们的随从,有两个狂吐不止。

路过定海县(镇海)蟹浦镇海域时,王崇度闲扯着介绍说:“那里是浙江最大的渔港,附近渔船捞起的鱼蟹,大都运去蟹浦镇腌制。往北一些有鸣鹤盐场,那里的海盐拉过来便宜得很。再往前是蛟门,传闻水底有蛟龙……昌国县(定海)诸岛,有一个海军学校,那里有个叫栗港的渔港也很大……”

官二代们仔细听着,不时的出声提问。

白师厚突然指着一个黑人水手:“船上怎有许多昆仑奴?”

王崇度解释道:“在广州招募的,牙行已经帮忙养熟了。他们来自南洋,水性极好,而且不怕死。工钱不高,给口吃的就行,偶尔赏赐些好东西,就能让他们感恩戴德。还特别听话,再凶险状况,他们都会服从命令。”

“懂得人言否?”綦歧庵问。

王崇度说:“能听懂人话,但他们自己不会说。嗯……也能说,就是说不利索。”

六个官二代,时而跟船主闲聊,时而向专业航海人士请教。

过台湾海峡时,王崇度介绍说:“对面有一个台湾岛,名字是陛下御赐的。岛上的汉民本来不多,这几年却涌去上万的淘金客。”

“岛上有黄金?”李祖洽兴奋道。

王崇度说:“不但有金矿,还伴生着铜矿,而且都是富矿。”

王崇度口中的台湾金矿,即基隆金瓜石金矿。

另一个时空,是在光绪年间发现,铁路工人在河里发现沙金。当时日本的金山开采殆尽,台湾金瓜石金矿一度被誉为亚洲第一。

那座金矿并不难找,前几年商贾去收购皮毛,有土著拿着狗头金来交换食盐。

一问之下,方知是基隆山下的河里捡来的。

消息传开,福建淘金客蜂拥而至。

台湾县令连忙请专业匠人来勘测,很快就找到金矿和铜矿的矿脉。

于是乎,轰轰烈烈的采金行动就开始了。

福建淘金客们在河里淘采金沙,官府懒得去管,只规定他们必须把金沙卖给官府。至于山里的金矿,则抓捕岛屿南部的生番来开采。

王崇度说道:“若非为了生计,沿海百姓是很少主动出海的。台湾金矿吸引了很多人,马六甲那边也是如此。”

“马六甲在何处?”陆游问道。

王崇度说:“马六甲是三佛齐的地盘,这个名字也是陛下御赐的。其实马六甲没有金矿,它周边两三百里才有,而且气候地形复杂,只能由生番淘金出来卖给海商。”

范成大猜到了什么情况:“故意把人骗过去?”

王崇度点头说:“就是骗。陛下想从三佛齐弄来一个港口,可三佛齐国王对朝廷又很恭敬,实在不好直接出兵占领。于是就采取折中方案,在海峡北岸选了一处渔村建港。那里土地贫瘠,不适合耕种,三佛齐国王同意售出土地。又穷又远的地方,而且还种不出什么粮食,只能靠虚假金矿把汉民给骗去。当然,陛下对此并不知情,是海军放出的假消息。”

綦歧庵问道:“汉民去了那里,发现金矿是假的,就不会闹着要回家?”

“茫茫大海,他们游回去吗?”王崇度笑道,“那里虽然不能种地,但能赚钱的东西多了。各种芳香木值钱得很,尤其是檀香木。而且还出产极品松香。他们靠砍树和采松香,就能赚到不少钱,恐怕比淘金还赚钱。对了,马六甲还有一座锡矿,总督下令抓捕生番去开采。”

生番不是国人,士子们并不觉得残忍。

李祖洽问:“马六甲都有总督了?那里不适合种地,平时的粮食从哪里来?”

王崇度解释说:“周边有很多产粮的地方,随便用丝绸、瓷器就能换来,而且海运便宜、旦夕即至。靠着被骗去的汉民,还有从当地抓获的生番,马六甲不但建起了港口,而且还有城堡和炮台。现如今,三佛齐国王已经后悔死了。”

白师厚问:“三佛齐国王为何后悔?”

王崇度说道:“马六甲地处海运咽喉。马六甲并不强迫海船进港,但入港税比三佛齐更低,而且驻扎在那里的大明海军,还给各国商船提供武力保护。三佛齐又不敢进攻我国军舰,只能眼睁睁看着商船离开。马六甲建港才三年,从那处海峡经过的商船,有六七成都选择在马六甲港补给饮水和修缮船只。”

“这么说来,三佛齐国王确实只能干着急。”官二代们不禁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