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上课

    在已经做了充分功课的秦既明面前,林月盈没有丝毫可以狡辩的余地。

    依照现在的情形,车上不适合继续再谈这个话题。她做的事情和态度,极有可能令秦既明气血翻涌,影响驾驶。

    秦既明让林月盈稍等一等,等到家后,他再和她深入讨论这个话题。

    而在这之前,她还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来想出令他消气的理由。

    林月盈还想用买食材这种事情来拖延,遗憾秦既明没能给她这个机会,他已经打电话去常去的店,委托店主挑了一只鸭。

    经过时,店门口稍稍一停,拿了就走。

    终于到家。

    秦既明挽起袖子,一直挽到肘关节之上,露出手臂他右边小臂上有一道伤疤,缝合不过几针,但他属疤痕体质,有点伤病就容易留下痕迹,即使用再好的防增生药膏,也无太大的用处。

    疤痕体质的人,身上每一个无法磨灭的痕迹都有忘不了的来历。这个疤痕,林月盈和他同样记忆深刻。小时候,林月盈跟大院其他孩子一起学爬树,吊在树上不敢下,秦既明借了邻居家的梯子,去抱她,那梯子单薄,扶梯子的小孩没保持好平衡,他落地时跌了一下,只顾着抱紧林月盈,自己手臂在花坛边缘铁丝上划了深深一道。

    林月盈一肚子的狡猾,在看到这条疤痕时皆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既明秦哥哥,”林月盈主动卖乖,套上八百年用不了一次的小围裙,要帮忙一起洗菜,她不会做饭,只能清洗蔬菜水果这样打打下手,“我错了,我不该跑去看那场成人秀。”

    她低着头,乖乖巧巧,老老实实地洗着蔬菜。一整个嫩嫩的球生菜,她一层层往下剥,一层层剥掉谎言、欺骗、借口、理由,啪,脆脆的生菜球茎在她指间被折断,只留下坦诚的心。

    秦既明在处理那只鸭子,头也不抬。这样的成人话题,倘若坐下来面对面的谈,未免有些尴尬。秦既明麻利斩鸭,斩骨刀寒光闪闪,折着剁开的残肉碎骨。秦既明一双手,能弹钢琴能敲键盘,在他眼中,以上两件事和剁肉也没有区别。这样一双无差别做事的手自然不会娇嫩,薄茧叠硬皮,他自己都觉得粗糙。

    拥有一双柔软嫩手的主人在他旁侧,听话地剥着生菜球。

    从小照顾到大的人,此刻正抬着头,眼巴巴看他。

    秦既明在最叛逆的青春时期,就成了日日夜夜督促她洗澡洗脸好好刷牙的兄长;等到她最敏感多思的青春期,秦既明又接她到自己身边,成了岁岁年年照顾她学习起居的监护人。

    他们是这样的关系。

    斩好的鸭子入了锅,沸水煮开,预备焯水。清洗煮掉一层浮油血腥后,才能继续煲汤。

    秦既明洗干净手,斟酌再三,开口“按照常理来说,我不应该和你谈性。”

    林月盈惊讶“你昨晚想和我聊这个为什么昨天晚上不讲”

    秦既明说“深夜不适合谈这个。”

    “哪里不适合,”林月盈满不在乎,“你不会以为深夜只适合谈人性吧”

    秦既明说“不然呢深夜找你谈性才是丧失人性。”

    “秦既明,你总是把简单的问题严重化,”林月盈说,“怎么就上升到丧失人性的阶段啦你道德感好重喔,不要这么尴尬嘛。”

    秦既明看她“你不觉得尴尬现在你那红耳朵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是热的。”

    林月盈镇定“我刚摸了辣椒,是辣的。”

    秦既明说“也算是人性,好奇是人的天性。我承认,一些只对成年人开放的场所,的确会对你这样刚成年的人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尤其是,那种在国内几乎是不可能上演的表演。我可以理解你,所以你也不必有太重的心理压力。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你的心理。”

    林月盈安静听。

    她想,秦既明大概是多虑了,她现在已经成年了,心理也已经健全。

    可能他还没有适应“她已经是大人”这件,才会仍旧将她当孩子教育。

    她没有打断秦既明。

    “现在就是我想和你讨论的事情,”秦既明看她,“好奇,,都是本能。一个人的成年与否,并不只是依靠简单的年龄来区分。并不是说,在十七岁的最后一秒钟,你盯着秒针,看着它越过十二点,你就是一个自由的成年人不是这样的,它只是法律上的规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成年人,在于会自控。”

    林月盈举例自证“我自控能力就很好呀,我现在还没有抽烟,也只少量喝一点点的酒。”

    秦既明淡声“但你却在毫无报备、没有保护者的情况下,去异国他乡看一场有一定危险的裸,体舞男秀。”

    林月盈年轻气盛,没忍住,小声辩解“也不是很危险吧,是正规的表演。”

    秦既明说“怎么不危险里面的互动环节是你可控的么不要妄图骗我说没有互动环节,我看了关于他们的详细介绍。月盈,如果其中一个人有了坏心思,故意在互动环节触碰了你不想被触碰的地方”

    他越讲,脸色越差,显然这种设想已经令他开始不悦“这是犯罪,还不算危险”

    林月盈立刻解释“我用哥哥你的名义发誓,没有碰,也没有不尊重我。互动环节只是近距离看他们跳舞而已。”

    秦既明凉飕飕“看他们跳什么舞脱衣舞”

    林月盈扯住他衣角,可怜地晃了晃“哥哥,哥哥你的声音好可怕,让我感觉自己犯了好大好大的罪。”

    秦既明无声叹气。

    “付出金钱,去看对方本不该展露给陌生人的姓器官,”秦既明正色,“林月盈,我告诉你,你已经在犯罪边缘蠢蠢欲动了。”

    林月盈双手合十,祈求地望他“拜托拜托,我发誓就这一次,我只是好奇嘛。”

    秦既明在妹妹的祈求下,稍稍让步“毕竟是成人秀,你们两个女孩这样贸然进去也有些危险。就算必须要去,也应该提前报备。”

    话题又回到关键点。

    林月盈解释“提前报备的话,你肯定不同意。”

    秦既明回答“付钱去看裸,男,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同意你这金钱交易。”

    林月盈真诚“没有金钱交易我也看不到啊,谁愿意免费给人看呀难道你会给我看嘛”

    话音刚落,秦既明屈起手指,重重敲了她两下额头。

    林月盈叫了一声,仰脸,看见秦既明沉静的脸。

    两人差了19公分,他看她时必须以这样微微俯视的角度,垂着眼,眉间痣也不甚明显,像菩萨俯视众生。

    “胡说八道什么,”秦既明说,“没大没小。”

    和他在一起时,林月盈的嘴巴总要快过脑子,她捂着额头,委屈又可怜“我讲的都是实话嘛。”

    她抬手,还要秦既明看她的手“你看看嘛,我这次给你带回来的信笺,才不是在英国随便买的呢,都是我一张一张挑出来的。那个纸还把我手指划破了呢”

    秦既明移开视线,不看她的手。

    林月盈被秦既明和秦爷爷养得一身娇气,不要说手指破个口子了,小时候趴国槐树下玩,被大蚂蚁咬了手指,她也要哭着让哥哥呼呼,吹一吹。一吹吹到十八岁,平时有个小伤小碰,无论见不见血,也要他吹一吹。

    林月盈举起手,半是玩笑半是撒娇,一定要让秦既明看,没掌握好力度和方向,手指按在他温热的唇上,指尖触碰到他坚硬的牙齿。林月盈愣了一下,同时感觉到秦既明僵住。

    秦既明已经尝到她手指的味道。

    刚刚洗过生菜球,挂着未干的凉水,手指和血液是暖的,只有被碾碎的、蔬菜汁液气味,淡而干净,生机勃勃,是稚嫩的、被剥开、扣碎的生菜心。

    就像她掰开、将嫩生生的、尚未绽放的生菜雏芽塞进他口中。

    秦既明后退一步,在林月盈反应过来之前,绷紧脸,将她推出厨房。

    “别捣乱,”秦既明沉沉地说,不看她诧异的脸,如此就能快速将昨夜的记忆从脑海中清空,他单方面终止了谈话,言简意赅,“饭好了我叫你。”

    林月盈“咦”

    厨房门关了。

    直到老鸭汤炖好,秦既明才叫她吃饭。

    “夏吃公鸭,秋吃母鸭。”

    秋季干燥,易燥热波动。每年夏末秋初,秦既明都要炖母鸭汤来喝,加枸杞、菌菇、薏仁米,这也是林月盈最爱的一道菜。

    只是今晚注定不能美滋滋专注吃菜饮汤,秦既明在餐桌上告诫林月盈,下不为例,只纵容她最后一回。大错已成,虽不会在经济上惩戒她,但也有其他惩戒措施,从今日开始,每天晚饭后,都责罚她贴墙角站二十分钟,持续七天。

    偷懒是不可能的,秦既明就坐在客厅,一边看杂志,一边监督她。

    秦既明小时候接受的是秦爷爷教育,犯了错事打手心,挨打。女孩子不能这样教育,怕打坏了,只罚林月盈站。还得是大错,寻常小错,她撒撒娇,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次算大错。

    九点多了,林月盈才钻被窝,大被蒙头,她嘤嘤嘤向好友哭诉自己的委屈。江宝珠对此只评价“自作孽不可活”六个字。红红同情她,也劝林月盈想开一些,倘若是红红家人知道她去看了这种秀,绝不可能如秦既明般开明。

    林月盈让红红藏好秘密。

    不必担忧秦既明会泄密,几个小姐妹一致认定,他是一位可靠的成年男性,绝不会将这种事说给第二个人。

    罚站疲惫,费腰也费腿。林月盈睡了腰酸背痛的一夜,就连梦中也是腰酸背痛。

    夏末夜晚冷凉,梦里却是杏花满枝阳春日,同样被训,被扭着双手按住,窗外是童年的国槐树,枝条婆娑影,灼似火烧身,摩擦膝盖的老式纯棉床单,不安分扭动的桃被轻扇。梦里的熟悉感过于强烈,林月盈终于记起这场景是哪里,梦中她仓皇回头,在春日光潮中看清房间主人的脸。

    是秦既明。

    林月盈惊醒了。

    冷汗涔涔。

    现在是凌晨三点,夜正沉,梦正浓,她被自己那可怕又违背伦理的梦吓到头脑清醒。口干舌燥,翻身起床,她大脑乱糟糟,顾不上会不会吵醒秦既明,拖鞋也不穿,光脚去喝水。

    玻璃水壶空了。

    林月盈想起自己昨晚忘记倒水。

    她赤着脚走到客厅,月色光凉若水,静静一汪。卫生间有明亮的光和哗哗啦啦的水声,林月盈没走过去,她一手按着桌子,咕咚咕咚喝了好多水,缓一缓,才不确定地问“秦既明”

    卫生间传来他的声音“嗯。”

    林月盈端着杯子,慢慢靠近。

    秦既明竟然在手洗床单。

    只留给她一个侧面,不看她。

    林月盈转身去看表,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时间,现在的的确确是凌晨三点十六分。

    这么晚了。

    她不理解,劝“这么晚了,你早点睡啊,明天再洗吧。”

    秦既明说好,也不抬头。

    大逆不道的梦令林月盈现下也不敢直视他,若是寻常,肯定会再关切多问几句;但梦里亵神画面仍在,林月盈说了声晚安,捧着杯子转身就走。

    好像迟一秒,梦里情景就会再现。

    林月盈将自己做如此怪梦的原因,慎重地归结于红红给她讲的那几个劲爆的真实历史骨科。

    “我不管嘛,我雷骨科,真假都不可以。”

    温泉酒店。

    去女更衣室的路上,林月盈胳膊上搭着泳衣,一手拿着电话,严肃地和红红聊天“从现在开始,你这个骨科爱好者,禁止向林月盈小姐发射你的萌点什么毒药公爵和他的妹妹,什么齐襄公杀掉鲁恒公只为霸占亲妹妹齐姜统统不要讲,我很雷,大雷特雷。”

    手机彼端的红红惊诧“你真的雷啊怎么说起来条条是道、比我记得还清楚”

    “没听过那句话吗”林月盈严肃地说,“恨比爱长久,我,林月盈,是天底下最不能接受兄妹恋的人,没有之一。”

    仅仅隔了一层翠竹墙,石子路尽头,是男更衣室。

    宋一量刚和秦既明换好泳裤出来,就听见林月盈在义愤填膺地说最不能接受兄妹恋。

    竹子隔音效果约等于无,她话语之间,铿锵有力,要比她昨晚对秦既明发誓保证再不去看裸,男还要真诚。

    秦既明无声叹气。

    宋一量凝神听着,失笑摇头“青春期的女孩就是多变,不久前还在餐桌上讲最喜欢大哥哥了,现在就已经变得最讨厌兄妹恋真是天有不测风云,瞬息万变啊。”

    秦既明不说话。

    宋一量想了想,又说“不过,也可能是我们误会了,有代沟。就像林妹妹和江妹妹,喜欢大哥哥类型,并不是喜欢哥。就像我小侄女,每天念叨着爹系男友,也不是真的想找一个爹。”

    秦既明说“可能吧。”

    “知道你对这些不感兴趣,”宋一量说,“我还有几个感兴趣的问你,刚才你妹妹说的齐什么什么,是什么历史人物我记得你高中时历史成绩挺好。”

    秦既明说“历史成绩好也没用,高中历史不考兄妹乱,伦。”

    宋一量“”

    秦既明摇摇头,又耐心解释。

    这是一桩历史上颇出名的背,德情,事。

    春秋战国时期,齐襄公和亲胞妹齐姜暗生私情,父亲察觉此事,将齐姜嫁给鲁恒公。

    后来,齐襄公求取周天子之妹,要求齐姜为自己主持婚礼。齐姜和鲁恒公返回齐国,而在齐国境内,齐襄公为能独占齐姜,命人暗杀了鲁恒公。

    春秋时期,礼乐崩坏,亲兄妹相,媾,也只是诸多违背人伦之事中的一桩。

    宋一量下评价“好一桩凄美扭曲的旷世绝恋啊。”

    秦既明说“只有没有妹妹的人才会觉得它凄美,有妹妹的只会感到扭曲。”

    宋一量说“你也没有妹妹啊,林妹妹又不是你亲妹妹。”

    “我看着她长大,”秦既明说,“和亲妹妹有什么区别。”

    宋一量看他,笑“你也厌恶兄妹恋”

    秦既明说“乱,伦的事,谁会喜欢。”

    宋一量不赞同,他说“别这么早下结论,既明。科学研究表明,有血缘关系、却没有在一起长大的兄妹,青春期里更容易对对方产生致命的性吸引力”

    “好了,一量,”秦既明叹息,“不要讲这些我无法理解的东西。”

    宋一量说“一点有趣的情感小知识。”

    秦既明说“你这么多心得,改天不如去开情感咨询室。”

    “情感咨询室就算了,”宋一量耸肩,他说,“开一个红娘介绍所还差不多。”

    秦既明听出他话中有话,停下脚步。

    宋一量说“就上次吃饭时提到的我弟弟,那个留学归来的弟弟,宋观识。”

    秦既明听他讲。

    “人在土澳长大,特别阳光开朗,没交过女友,不乱搞男女关系,也算知根知底,我用人格保证,他是个不错的人,”宋一量咳一声,压低声音,“上次在朋友圈里看了林妹妹的照片,他魂不守舍了好几天,天天追着我问东问西,你看这”

    风剪细细竹。

    隔壁不远处,敏锐的听力能让秦既明听清林月盈和朋友江宝珠的嬉笑打闹声,隔得远了些,不太清晰,影影绰绰的像一个旖丽的梦。掰开主动喂到他唇边,可怜巴巴求呼一呼,舔一舔。水中花并不会一触即碎,梦里月也不如现今遥远。

    夏末余热尚在,好像不甘心就此将悉心照顾的植物拱手让予秋天。

    烈日炎炎,人间有人间的伦理,四季也有四季的伦常。循规守矩,按部就班,偶尔的邪念只是人性底层的恶。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恨比爱长久。

    秦既明说“我知道了。”

    “下次吃饭,你带他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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