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悬崖
绝望悬崖
顾祎寒已经连续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他总是会梦到以前的一些事,梦里光怪陆离,有很多张面孔,他们挣扎扭曲,最终交织在一起,成为他的梦魇。
连日来的噩梦让他满身疲惫,於是头一天晚上他选择在书房赶稿,直到凌晨三点才勉强睡下,才得以没再做梦。
然而一觉醒来也不过七点,总共睡了四个小时,但也聊胜於无。
顾祎寒去厨房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浓郁的香气让他的精神放松些许。
他回到书房,打量了一下电脑屏幕上的画稿,目光在“星云娱乐”的logo上停留良久,然后视线才慢慢划开,落到电脑旁边的那张黑底烫金的画展邀请函上。
他拿起邀请函打开看了看,轻轻勾起唇角,恍惚间竟觉得这张纸要比咖啡更加提神醒脑。
那么今天穿什么衣服好呢。
顾祎寒抿了一口咖啡,有些苦恼地想。
夏珩今天醒得特别早,原因无他,今天就是他跟顾祎寒看画展的日子。
画展虽然在下午才开始,夏珩却已经早早开始准备了。
他将自己打理干净,淋浴剃须,并且换了一款新的须后水,是清凉的薄荷味,与他信息素的味道相得益彰。
至於衣服,他选择了一套黑色西装,版型也恰到好处的合适,再加上袖口等其他零零散散的装饰,显得他整个人愈发挺拔板正,却又不呆板。
这一顿折腾下来时间也将近正午,夏珩瞟了一眼腕表,一边对着镜子打温莎结一边庆幸地想“幸亏自己早做了准备”。
他原本跟顾祎寒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一点,他去顾祎寒家楼下接他,结果这一激动他就早到了半个多小时。
车子在楼前停下之后,夏珩看了一眼时间,自己也蒙了。
行了,等着吧。
夏珩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太久没有穿得这么正式,突然这样一穿,居然还有点不适应。
将领带整理好之后,夏珩倚回椅背,掏出手机想着看点什么东西打发时间,结果就在这时右边的车窗被轻敲了两声,他循着声音望过去,就看到了顾祎寒表情诧异的脸。
夏珩露出个同款表情,把车窗降下来让顾祎寒先上车。
顾祎寒打开车门坐上副驾,低头整理了一下西装马甲,略带疑惑地问夏珩为什么会来这么早。
“还说我呢,你不也这么早就出来了?”夏珩语带调侃。
顾祎寒捏了捏手中的邀请函,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解释道:“我是怕迟到...”
“那我也是怕迟到喽。”夏珩轻笑出声,侧头去看副驾上的顾祎寒,然后就发现顾祎寒似乎是瞪了他一眼,在看到他看过来的时候,又被抓包了一样猛地扭过头去。
他大概以为夏珩是在嘲笑他。
但是顾祎寒那一瞬间的小表情,像一颗甜蜜的方糖,突然坠进了夏珩的心里。
他扭回头,看向车窗外小区里的绿化植物,偷偷勾起唇角。
“咳...我们要不现在出发吧,到场馆里等也一样。”顾祎寒道。
夏珩也跟着咳了一声,点点头,双手握上方向盘,尽量收起嘴角收不住的笑意,正色回应道:“好,你把安全带系好,我们就出发。”
说完他还微微偏头看了一眼顾祎寒,因为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大脑里突然不受控制地想起之前霍晓海看过的那些电视剧,男主角总是会在这种倾身过去,帮女主角系上安全带。
但是很显然顾祎寒用不着他帮忙,很利落地就将安全带系好,并说了一声“出发吧”。
夏珩收起他那点莫名其妙的“遗憾”,抿着嘴唇发动了车子。
两人提前到达会场的后果,就是在场馆里多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好在展馆里有提前为参观者准备好的休息区,免费提供果品点心以及红茶咖啡,这才让夏珩跟顾祎寒没白白苦等。
下午两点展览正式开始,陆续有参观者拿着邀请函前来参观,据顾祎寒小声介绍,夏珩才知道这里大部分都是艺术圈里有名的人物,当然也有其他领域的大佬和绘画界的众多新星。
这里并没有夏珩的熟人,顾祎寒有没有认识的人夏珩也不知道,但是看他一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的样子,夏珩猜想就算是有他认识的人,他大概也是不想去打招呼的。
画展的设置非常巧妙,依照画风设置了四个区域,其中有一个展区甚至还展出了几张儿童画,都是孩子们精心描绘出的他们心目中认为最美的图画。
顾祎寒每一幅画都看得很认真,时不时就会停下来观赏一番,而夏珩则是浮光掠影地随便看看。
这还是他第一次参加画展,他也是到这时才发现自己原来真的在艺术方面一窍不通,且基本毫无感触。
夏珩站在顾祎寒身后,顾祎寒盯着眼前的画作,夏珩盯着他的后脑勺,因为顾祎寒看得实在太专注了,夏珩便在好奇之下,分神多瞅了两眼那幅画,画上有一些奇形怪状的线条,还有大块色彩跳跃的色块,他没太看明白这幅画要表达什么,只好又重新把视线挪回到顾祎寒身上。
这大概就是人与人差别的一种吧。
展览参观过半,夏珩也跟着顾祎寒终於走到了弗兰克·杜兰德的画作展区,夏珩发现顾祎寒的兴趣明显更浓厚了,往展区走的脚步都要比之前急促很多。
设计精巧的展区门口有一块儿不规则形状的矮墙,墙面上镌刻着弗兰克·杜兰德的简介,包括他本人的一些成就还有作画风格,顾祎寒明显是对弗兰克了解很深,看完介绍之后,还会跟夏珩讲一些他的轶事。
顾祎寒讲得欢快,夏珩却没听进去几个字,他此刻脑海里转悠的念头全都是“如何跟顾祎寒提心理疏导的事”。
他慢吞吞地跟着顾祎寒往展厅里走,厅里人很多,若想要到前排欣赏一幅画还要排队等一会儿。
夏珩没有想到前排观摩的心思,但是碍於顾祎寒想,他只好跟着顾祎寒一起一点点往前排挪动,不过好在他跟顾祎寒算是参观得比较慢的那一拨人,前面的人依次参观完这个展厅离开之后,他们后面就没有很多人了,顾祎寒也因此得以畅快地慢慢欣赏偶像的画作。
他在这种时候总是格外的有分享欲,话也要比平时多很多,虽然夏珩听不太懂顾祎寒口中那些有关绘画的专业术语,却也被他晶亮的眼眸以及认真的态度打动,静下心来观赏弗兰克的画作。
“...这幅画是他比较早期的作品,我以前在法国上学时就见过一次,还在课堂上做了鉴赏,他的画确实非常优秀,风格独到,我一度还模仿过他的画风,奈何当时年少轻狂,笔力不够,教授说我画得是‘四不像’。”夏珩表情里带着一些怀念,面部肌肉很放松,这代表着他此刻心情真的很不错。
“那现在呢?现在你的画是什么样的?”夏珩轻声问。
顾祎寒摩挲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画室里那幅《玫瑰》你看过吗?大概就是那样。”
可是明明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夏珩心里这样想着,没想到一个没忍住,这话居然就从嘴里溜出去了。
接着顾祎寒就明显地沈默了,夏珩甚至发现他原本扬起的唇角都落了下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顾祎寒将目光从弗兰克的画上收回来,落到夏珩脸上。
夏珩咬了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我的朋友之前认识你,他看过你以前的画展,但是你说你现在不办画展了...”夏珩将不自觉握成拳的左手揣进裤子口袋,轻声道:“所以,是为什么?”
夏珩的声音又轻又低,很没底气的样子,虽然他确实是没有底气,因为潜意识里他觉得顾祎寒是不会回答他的,甚至会因此生气。
展厅里人渐渐减少,只偶尔有一两个人经过,他们在画作前停留一会儿,小声交谈一两句,然后再走向下一幅画,继而沿着参观路线越走越远。
顾祎寒一直没说话,他连目光都从夏珩脸上收回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又落回了画上。
夏珩心里有几分忐忑,他害怕自己的莽撞触碰了顾祎寒的逆鳞,然后让两人之间本就不牢固的关系更加分崩离析。
“你知道这幅画的名字是叫《悬崖上的人》吗?”顾祎寒冷不丁开口。
夏珩点点头,反应过来顾祎寒没再看他,又张口应道:“嗯,右下角写着。”
顾祎寒深吸一口气,语速缓慢地说道:“这是他年轻时遭遇一次车祸后画下的画,他的父亲在那场车祸中丧命,母亲失去了双腿,而他的右手失去了知觉,从此以后都改用左手画画。”
夏珩重新看向面前那幅画,画作整体有些抽象,大片的蓝灰色铺展在画布上,右下角有一道瘦长的类似於人型的线条,仿佛在向远处张望。
“谁都会有这样那样的遭遇,弗兰克的遭遇要更绝望一些,但是有时候我会觉得...”顾祎寒声音顿了顿,他说这话时声音虽然低,却没什么情绪起伏,夏珩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顾祎寒身型笔直,但是夏珩就是觉得他这样站在展厅的灯光下,整个人都被一种莫大的孤独包裹着——
“我会觉得,如果我是画上的那个人,”他说:“我会跳下去。”
——那是一种名为“绝望”的孤独。